最高的树木是冬天也不会落叶的雪杉,然后是一排樟木,以及在春天会吐出嫩叶、秋天则染成金黄色的枫木。越靠近我们,树木就变得越矮,屋子前则种着许多会开花的树木。有白色的丁香花、木兰花和珍珠花,香气宜人的金黄色丹桂花,白里透红的蟹爪兰花,蓝紫色球状的绣球花,以及紫红色的杜鹃。
水莲池畔的杨柳树垂下细细的柳叶,几乎快要碰到水面。池塘的四周是一片绿色的草皮。虽然也有花匠,但小妈似乎并不喜欢太刻意修整的园圃。她经常说,她喜欢像大自然的森林一样的园圃。
所以,花圃里只种了玫瑰苗,以及不会修剪的郁金香,虽然会不时绽放花朵,但因为既没有施肥,也没有人为它抓虫子,花显得有点发育不良。
倒是那些由不知名的地点飞来的种子自然生长而成的花草,显得精神抖擞。黄色的油菜花和红色的紫云英,蓝色的蝴蝶兰在园圃的草皮上,争奇斗艳,但春天最美的花朵则非垂枝桃莫属。
夏天的园圃绿意盎然,睡莲也美不胜收。拂过池塘吹来的风凉凉的,捎来绽放在远处的栀子花香。
老实说,盛夏季节在露台喝茶、吃饭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因为,园圃里满是树木和花草,一到夏天,就会有各式各样的虫子飞来飞去。我不喜欢让昆虫飞进桌上的蜂蜜或牛奶中。
所以,我和小妈都喜欢春天。寒冬结束,终于可以走出户外时,总令人雀跃不已,我们会在露台吃早餐、午餐、下午茶,也在那里吃晚餐,一直到上床睡觉前都舍不得离开。
和喜欢到处乱窜的哥哥不一样,我们对这样的日常从来不会感到厌倦。园圃的风景随着太阳的移动,无时无刻地变化着,小妈一下子哼着歌,一下子又朗诵着优美的诗句,也曾经在我面前表演戏剧的台词。身为才女的小妈非常多才多艺,她最擅长的是不是绘画,而是模仿别人的声音。
我忘了那是在我几岁的时候。那天,园圃里唯一的垂枝桃突然花满枝头。这棵垂枝桃的颜色特别淡雅。白色中稍微带点红色的桃花竞相绽放,把树枝压得弯弯的。那是一棵很大的树,比二楼还要高。枝头开满粉红色的花,花下却静得出奇,笼罩在一片花影中,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小妈伸手指向园圃,说:细君,今天我要告诉你那棵桃花的故事。
然后,她突然改变声调,开始说起桃花的故事,那棵一直孤独地站在园圃中,一年一度绽放出美丽花朵的桃花树的故事。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男女老少来到花下,为桃花的美丽感到欣喜,为桃花的飘落感到惋惜,在桃花树下歌唱、流泪,在桃花树下邂逅、恋爱、分手。花的生命虽然短暂,但伫立在园圃的桃花树却比人更长寿。人来人往,只有桃花树一直伫立在那里——。
尽管我无法重复小妈当时所说的话,但小妈的声调、抬头的样子,出神地仰望天空时晶莹剔透的脸,以及仿佛桃花的树枝随风摇曳般慢慢摆动的手臂,都是那么令人印象深刻。
最后,深受桃花吸引的小妈,便走下大理石的楼梯,光着脚,轻轻地踩着草皮走向园圃。小妈像一片影子般,即使在走路的时候,也比任何人都美丽。
小妈和我在一起时,几乎都穿便装,但有客人造访时,一定会穿家居服。无论便装还是家居服,她最喜欢的都是黑色。
小妈的肌肤苍白似雪,滑顺的头发像刚洗过般乌黑油亮,所以,穿黑色的衣服特别漂亮。透明薄纱的黑、亮晶晶的真丝绸缎的黑、闪着暗光的天鹅绒的黑、会发出沙沙声响的纺绸的黑、若隐若现的罗纱的黑……。
小妈和我在一起时不戴首饰。她穿着一件领口开得大大的黑色礼服——袖子长及手背,裙摆及地,没有一点装饰的素雅衫裙——站在垂枝桃下。
在树下昏暗的光线中,白色花朵的包围下,小妈的脸显得那么雪白。不时闪现的双手就像是离开树枝的两朵花。小妈仰望树梢伫立,那模样,仿佛是春天女神下凡。我觉得此刻的小妈比任何时候都美丽、神圣,却又遥不可及,好像就会这样融入桃花树里。
我突然感到害怕起来,希望小妈赶快回到我的身边。我多么想要大声叫喊——小妈,赶快回来。
然而,我却叫不出声音。那时候的小妈实在太美了,似乎已经不是我的小妈。我绝对无法像小妈那样美丽。我和小妈都十分了解这一点……“。
这些话的画外音,我也听出来了。于祖佳更是看着刘细君若有所思,突然低头在纸上写了一行字,然后起身转身亮给镜子后面的我们看,那行字是会不会是刘细君也有心理变态倾向,或者是隐瞒了什么?一般一味的回顾过去的人,常常是不愿意去碰撞生活里的麻烦!
我则盯着石苓人,他没有回答,从心理诊所回来以后,他的心情似乎就有些沉重。特别是听到李南告诉他朱琦的梦境时,他便在紧皱的双眉里产生一种说不出口的神秘,那种神秘让人单用逻辑思维无法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