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5月19日。
对于世界,这也许只是经济危机中普通而糟糕的一天,但对于德国和德国海军,这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经过27个月又14天的建造,德国海军战后建造的第一艘主力舰将在基尔的德意志造船厂下水。
德国,基尔海军基地。
天刚蒙蒙亮,张海诺就被自己的副官叫醒。认真的洗漱之后,他花了将近半个小时整理着装,从头到脚每一个小细节都没有放过,其隆重程度丝毫不亚于上一次接受德皇接见。
6时30分,来自海军总参谋部和各个军区的军官们在基尔海军基地的大餐厅里用早餐,此时鸡蛋和牛奶的味道已经不再重要,包括海军总司令雷德尔在内,每一个人都将眼前的食物当作获得胜利之前最后的残敌看待。
7时整,以雷德尔为首的第一批将官搭乘小汽车离开基地前往德意志造船厂,其他军官分批乘坐基海军基地提供的汽车出发。作为海军总参谋部海外项目部负责人,张海诺第三批离开基尔海军基地,同车的尽是年龄稍长的校官,其中还有一位头发胡子花白的海军准将。
时间尚早,但通往德意志造船厂的道路上已经可以看到许多车辆和行人。作为德国最重要的海军基地之一,基尔港受经济危机的影响相对较小,但各造船厂出于经营上的考虑还是裁减了不少船工。尽管如此,人们依然兴致勃勃的赶往造船厂观看新舰的下水仪式,而且看起来有不少都是全家出动或者专程从外地赶来的。
车队抵达造船厂时,太阳已经升起,碧空万里无云,春末夏初的天气正是一年中最适合户外活动的日子。张海诺远远的看见船台中央那艘周身灰白的战舰,尽管上层建筑和武器尚未安装,但它雄壮的躯体和磅礴的气势还是让人为之一振。
因为有海军参谋部官员的身份,张海诺不必和普通的海军人员一样在拥挤的码头上站立,他跟着参谋部的其他军官来到观礼台一侧,此时观礼台的另一侧也已经人满为患,那里坐着的人衣装华丽、非富即贵。
尽管观礼台约有两层楼高,但视线仍不足以与那艘即将下水的战舰的甲板持平。这艘建造代号为“a号舰”的新战舰,拥有优美而简洁的线条和轮廓,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件经过精雕细琢的艺术品,走近了看,人们更要为德国造船工人精湛的技艺而折服——每一个细节都力争完美。
这是一艘全新的军舰,它的新不仅在于舰体年龄,它还是世界海军史上一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战舰。因为它的主炮口径超出当时《华盛顿海军条约》对巡洋舰的定义,其他国家的海军称其为“袖珍战列舰”,德国海军内部则称之为“panzerschiffe”,即“装甲舰”。
下水仪式还未正式开始,就已经有成千上万的德国人在船台两侧的码头上翘首以盼,这艘新舰的意义已经远远超过它的自身实力。在这之前的十余年间,德国海军只建造了5艘轻巡洋舰,即“埃姆登”号、三艘哥尼斯堡级以及“莱比锡”号,如今这艘尚未命名的a号舰是德国在战后建造的第一艘排水量超过万吨的主力舰,难怪许多人都将它看作是德国海军复兴的标志。
上午10时许,德国现任总统保罗.冯.兴登堡在德国海军总司令埃里希.雷德尔上将的陪同下走上观礼台。这位满头白发的一战元勋与数位海军将领以及这艘军舰的总设计师一一握手。在这之后,他步履沉稳的走到前台,发表了一番简短的讲演。
在张海诺的印象中,兴登堡在坦能堡力挽狂澜的英明和希特勒就任国家元首前的虚弱无力形成了鲜明对比,而眼前的兴登堡无疑更贴近于后者。他的讲演中对即将下水的这艘新式战舰充满赞誉,并且希望它是以和平使者而非战争使徒的身份降临人间,然而数年之后德国的所作所为让这个愿望成为纯粹的空想。
在下水仪式上,这艘新战舰获得了一个正式舰名:“德意志”号。仅从这个名字看,就知道德国高层对它赋予了多么大的期望。
上午10时30分,在一片“德意志高于一切”的歌声中,彩带飞扬,巨大的舰体沿着轨道缓缓滑入水中。站在高高的观礼台上,张海诺举手致礼,此时此刻,海军官兵们和他一样行的是标准的德式军礼,民众行的是注目礼,也有很多人挥帽致意,这与数年后德意志号姊妹舰下水时的情景大不相同,那时候人们的热情都转换为纳粹式的举手礼——多年之后,张海诺依然会记起这一天的情景。
“德意志”号顺利下水,在这之后它还要进行大约23个月的舾装、测试和调整方能入役,但德国海军重回世界舞台的大门,确实因它而打开了。
“德意志”号的下水,在席卷全球的经济风暴中是如此的渺小,以致于外国主流媒体的报刊大都只对此进行了简单的报道,但它在德国却像是黑暗之中的一点火星,鼓舞了许多对前途感到渺茫的人。
整个下水仪式中,张海诺一言不发,但一个曾经模糊的念头突然在他的脑海里变得无比清晰。刹那间他看清了迷雾重重的前路,他看到了自己在未来所应扮演的角色,心里也有个非常强烈的感觉:自己终有一天会站在这艘战舰之上,带着它去驰骋大洋。
返回柏林之后,张海诺随即投入到自己的新计划当中。他开始从参谋部的小图书馆里借来一本又一本有关水面舰艇指挥、战术以及舰艇构造方面的书籍,并报名参加了四个月之后基尔海军学校军官进修班的入学考试——这个进修班是专门为那些有志于成为水面舰艇指挥官的青年军官所开办的,入学者除了需要有在水面舰艇服役的良好记录之外,还需要通过严格的理论考试,以证明自己确有进行深造的价值。
有过在吕根岛疗养院期间恶补鱼雷指挥技能的经历,张海诺制定了一个详细而合理的学习计划,虽然他的履历上有过两次在基尔海军学校学习和进修、在战列巡洋舰“塞德利茨”号上服役三年的记录,但是他非常清楚自己并没有从真正的海诺那里继承这些。即便初期能够蒙混过关甚至当上大型战舰的舰长,没有真实的技能,最终只会葬送全体舰员连同自己的性命。
在得知张海诺的想法之后,雷德尔给予了他很大的支持,并允许他从自己的藏书中挑选相关书籍带回住处阅读。雷德尔渊博的学识和出色的文笔在海军部是出了名的,他书房里两大书柜的专业书籍甚至比总参谋部图书馆的藏书还要丰富,张海诺很快放弃了从那间小图书馆借书的行为而将注意力转向雷德尔的书柜。四个月的时间不长,他根本来不及阅读这些藏书中的十分之一,但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如饥似渴的阅读着这些难懂的书籍,并且从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乐趣。尤其在分析战例战术时,他几乎要将自己融入到其中某个角色当中,而每当雷德尔有空的时候,他总是要和他就自己的想法讨论一番:这种战况下应该集中火力敲掉对方队首的军舰还是集中火力猛攻旗舰,那种战况下是要背水一战还是保存实力。当然,更多的时候他还是会虚心向雷德尔请教各种专业领域的问题,比如在夕阳下或是有月色的夜晚如何使自己的战舰或舰队处于更为有利的位置。
四个月的艰苦备战,张海诺以刚刚及格的成绩通过了基尔海军学校的入学考试,这个成绩虽然无法和那些动辄全校前列的强人们相提并论,但作为一个几乎没有任何专业基础的半路出家者,张海诺一方面感到满意,同时也更为深刻的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
9月底,基尔海军学校1931级军官进修班开课,因为是全脱产授课,张海诺只好将海外项目部的大小事务交给赫森以及自己的副手沃纳.斯塔尔德代理,他仅能在学习之余抽空关注一下海外项目部和美洲那边的事务。
在基尔海军学校进修的这一年,张海诺为了弥补自己专业上的不足,牺牲了几乎所有的休息时间,不论天冷还是天热,他每天至少有16个小时是花在学习上的,基尔海军学校的图书馆里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在战术课上,他总是发言最积极的那一个;兵棋推演,他屡败屡战却从不言输。正因为他的这些品质,同期的学员送给他一个“角斗士”的雅号。
“角斗士”虽然好斗,但这只是指在课堂上,在课余生活中,他依然是那个礼貌、谦逊且乐于助人的海诺,因而和大多数教员、同级学员相处得十分融洽,并且因为自己广博的见识和勤奋好学的精神受到大家尊敬。在这群人中间,他结识了不少未来的舰长和舰队指挥人员,这对他未来的道路帮助颇多。
就在张海诺专心于学业的这段时间里,世界性经济危机的狂潮依然汹涌,而德美政坛上却先后发生了两件结果截然不同的事情:1932年春,希特勒以国社党领袖的身份参加了德国总统选举,他的对手是准备连任总统一职的兴登堡,尽管国社党利用这次经济危机吸引了大批民众支持者,尽管大工业家和企业家纷纷慷慨解囊赞助竞选经费,但兴登堡依然以巨大的优势获得竞选胜利——他获得了53%的稳固多数。1932年秋,美国大选,施政不利的胡佛失去了民众的支持,主张实施新政的前纽约州长、身残志坚的富兰克林.罗斯福在总统竞选中胜出,成为第32界美国总统。
尽管希特勒在总统竞选失败,政治前途却并没有因此而黯淡,恰恰相反,他通过这次竞选进一步提升了自己在德国民众心目中地位和人气,并最终通过和前总理巴本的联盟在一年之后成功登上德国政府总理之位。
进修班入学考试时,张海诺的成绩位列全部31位学员中的第30位,也就是倒数第二位,让他免于垫底的,是大战期间曾服役于海军齐柏林飞艇部队的雷蒙.冯.舒伯特上尉,同级学员中另一位半路出家者。
德国陆军和海军的齐柏林飞艇,在一战初期是一种强大到令敌人畏惧的武器,也是德国统帅部用来对英国本土实施轰炸的主要工具,伦敦人在齐柏林阴影下惶恐度日。直到战争中后期,英国军方才找到了利用飞机和白磷子弹对付德国齐柏林飞艇的办法,齐柏林危机解除了,德国统帅部很快发现派遣飞艇前往英国轰炸是得不偿失的,到了战争的最后一年,齐柏林飞艇便不再执行轰炸英国的任务,而是在本土周边充当空中警戒和巡逻。
在这种背景下加入飞艇部队,舒伯特的一战经历幸也不幸。皇帝的飞艇王牌虽然风光一时,却大都随着燃烧的火团而坠落,像舒伯特这样后加入飞艇部队的虽然没有品尝过在英国人头上下单的滋味,却至少能够安全的活到战争结束。一战末期飞艇部队的颓势,也让这些庞然大物免于遭受水面舰艇部队那样悲惨的命运,但随着大批海军人员退役,这支部队的规模也大幅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