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拓在屋内不知坐过了多久,忽听门外有人高喝“太子殿下驾到。”跟着便见赵竑身着明黄|色开襟锦袍,头戴镶玉金冠,英眉如剑,眼似星辰,目光灼灼的快步走进来。
“小六,我听说吴子沁午后来过,她可有说了什么胡话?哼,这个女人,我还以为她够聪明,想不到竟也如此不知好歹,真以为我不知道她在我身边埋下的人?之前不过是看着扬后份上才不与她计较,这回我定要……”
赵拓抬起眼,打断他的话,“太子妃不过是来看看,你不用操心。倒是我想问你,这寝宫四周的护卫是怎么回事?”
赵竑停住脚,接着又一笑,“你也知道,临安城内现在不十分太平。史弥远虽身死,但他党羽甚多,难保有我们没掌握的。我怕若有残孽尤不死心,想要前来行刺,且你又是受了重伤,便将这些护卫调来。只是近日来过于忙碌,尚未来得及和你说。”
“受了重伤?我身上的伤有多重我自己清楚。有件事我倒是想要问你。”
“什么?”
“你可知,为何我会内力全无?”
赵竑一愣,随即漫不经心的笑道:“我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原来是这个。”
赵拓内心蓦的抽痛,“这么说果然是你给我下了毒!”
赵竑却是不慌不忙的道:“毒到不是,不过是我找人陪了副药,叫化功散,除了会慢慢化去你武功外,对你本身却全然无害。”
一时间,赵拓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堵塞,“……为何,为何你要这么做?!”
“这天下即将天平了,形势已尽在我掌控之下,你留着那些武功也是没用,你不也说过,再高强的武功,也抵不过火器的一击。”
“什么?!”
“我只不过想要你安安稳稳的待在临安城,不再在江湖上奔波,与那些目无父君的江湖武夫厮混。”
“你……”赵拓怒不可知,“你简直是莫名其妙!我不管你是脑袋进水了还是大脑抽抽了,总之拿解药来,我自当没发生过这事。”
“我莫名其妙?”赵竑冷笑,蓦的转过身,紧紧的看着他,眼中带着说不出的蕴热,“说起来我倒想问问你,这回的那个反贼教派,明教的少主向阳,还有那个蒙古的金刀驸马,可都与你都关系匪浅啊。”
“你说什么?!”赵拓双眼忽的瞪圆,震惊的站在那儿,尚未反应过来,就听赵竑深吸了口气继续道:“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我们之间一直亲密的很,我一度以为这点永远不会改变。但自你入了江湖,似乎就都不一样了,有些事我不敢再托大。”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真的不明白?!你真的以为我一点不知你与那两些江湖武夫的关系?!”
赵拓一窒,赵竑却深深的看着他,半响儿,闭上眼,叹了口气轻轻道,“小六,你打小就很聪明,我不相信你不会不清楚我的心意。”
一句话重重的敲在了赵拓心上,顿时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拿捏住,一突一突的猛跳。
赵拓连忙慌乱的别开眼,而赵宏也不勉强,只缓慢却坚定的道:“以前的事我不再追究,那时我能力不足,非但无法照顾你,反要你时时帮我打掩护。但如今大势已定,我绝不会再放开了!”
赵拓倒吸一口气,屋内一下子陷入了沉静。
内心掩藏的思绪慢慢被拨开,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只是……他毕竟是大宋今后的皇帝啊……
拳头攥紧,指甲深深扣入掌心,斑斑血痕迹透过指缝渗了出来,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尽可能的平声道,“你别忘了,你可是未来的天子。”
“正因为我很快就是这天下之主,且不用再受人所制,我才能没有顾忌!”说着,赵竑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何况……小六,你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实际却有大才,目光深远,见识远卓。仔细想想,办海商,造火器,哪样最初不是你的主意,就是出于此原因,我也绝不能放任你留任于江湖市井间。只是你如今武功高深,来去自如,我想留住你却很不易,迫不得已这才想要将废了你的武功。”
“你……!”赵拓心中一颤,深吸几口气以平复内心的激涌,“那你是想要将我软禁了?”
“我不过是想你从此安稳的待在宫中,待在临安。”
“呵,你总不会还想学什么汉武帝吧?可惜,没那么简单!”
赵竑冷笑,“你是指望那个什么向阳和郭靖的前来相救吧?呵,据我所知郭靖如今被成吉思汗招了驸马,留在蒙古。而向阳……哼,我虽赦免了过去与史弥远勾结的众多官员,但那帮明教余孽,传播邪术祸国殃民,更暗地里协助史弥远篡夺权位,实属乱臣贼子,择日朝廷便会率领大军将其一举歼灭!”
赵拓又是一震,惊恐的睁大眼,“难不成你……”
赵竑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一语双关的道:“留下总是个祸害,不如早些解决的好。”
“不,你……”
赵竑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率先打断道:“总之你不用再多说了,其实我也知道你一直顾及我什么。再等等,你放心,要不了多久一切便会迎刃而解。你先休息吧,我走了。”说罢,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赵拓愣了下,一瞬间意识到什么,想再追上去,却被侍卫拦截下来。
之后的几日赵竑未曾再出现,但赵拓却从宫人、侍卫无意间显露的一些蛛丝马迹看出,朝廷剿灭明教的行动就在这几天。他如今武功被封,几次欲强闯出去,都被侍卫挡了回来,正心急如焚之际,忽然,就听门外一声闷响,跟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进了来。
“什么人……”屋内的侍从尚未看清来人,只觉后颈一痛,便被晕倒在地。
“这赵宋的皇帝不怎么样,皇宫倒是修建的不错。”欧阳克手中折扇一挥,扇了两下,扫了眼屋内,啧啧两声,一副公子哥的做派,转而看向赵拓,“我看你在这儿待的倒也是惬意的很。”
赵拓惊喜上前,“克儿,潇儿,你们怎么找来的?!”
“让拓弟久等了,此时正逢战事,马匹获取不易,这才在路上耽搁了些时日。”
那日,赵拓骑了小红马先一步奔往临安,童潇、欧阳克、尹志平却因少了马匹,只得徒步前往城镇,待买了马后再行跟去。而等三人好不容易赶到临安,距“清君侧”已是多日之后。大宋太子虽代宁宗皇帝搬了旨,但城内百姓却仍是惴惴不安,尤其是近日来朝廷不断点兵列队,似有征战之相。
三人多方打探才得知,朝廷以明教传播妖邪之术,助史弥远谋权篡位为名,下令出兵安徽黄山,尽数围剿此处明教分舵的众徒。他们三人虽对向阳都不甚喜欢,但却知道赵拓绝不会放他不管,而今眼看只朝廷大军已开向光明顶,却仍旧丝毫没有赵拓的任何消息,心中不免担忧起来。三人合计一番,决定由尹志平先一步前往明教,而欧阳克及童潇潜入皇宫内院找寻赵拓。
童潇却是脸色微微一变,“拓弟,你这屋内焚的是什么香?”
赵拓顿时意识到一定是檀香有不妥之处,立即灭掉香炉,“潇儿,可是这香有问题?”接着,便将赵竑下毒控制住他的内力一事简略说了说。
欧阳克冷笑,“哼,我之前就觉得你和那个什么太子间不简单,果然如此!竟还想学汉武帝,看来你本是也不小啊。”
赵拓却只能苦笑,不愿再想赵竑之事,想起逍遥派的医术、毒术都很是厉害,岔开问道:“潇儿,可有解毒之法?”
童潇走至香炉前,右手搓起一点灰烬,皱眉道:“果然是‘芙苓檀香’,想不到在这里竟然能见到这种香。”
“可是这香使我提不起真气?”
“不然。”童潇摇了摇头,皱眉思索了番,又走到几案前,端起桌上已凉了的茶杯,看着杯底漂浮的几片嫩绿茶叶,倒于掌心凑到鼻前闻了闻,这茶叶虽已在水中泡了许久,但那清香之气依旧扑鼻。“是了,原来如此,这下毒之人心机倒是彼深。”
“怎么,这茶也有问题?”
“恩,这茶与西湖龙井甚似,却叫‘醉金仙’,据闻只在极冷的峭壁之上生长,与那‘芙苓檀香’一般,本身并无毒性,相反,单独一物还可强身。但若二者混于一起却成了毒物,虽不会对人有伤害,却在起初先是不知不觉间抑制下习武之人的内力,久而久之待到檀香之气及茶水之效渗入经脉五脏,便能将内力尽数化解,甚至今生不得再习武。”
闻言赵拓不禁变色,心中亦是一痛,“想不到这东西竟如此厉害,潇儿,可有解毒之法?”
童潇拉过赵拓手腕,手指搭脉,过了会道,“拓弟,你饮这茶时日不多,并无大碍,只需慢慢等体内毒物退散便可。”沉吟了下,喜笑道:“若我没记错,以银环蛇之血加上白龙须、砒石、天南星等几味药材,可迅速清除醉金仙与芙苓檀香的毒性。
赵拓这才放下心,“银环蛇并不少见,安徽等地便有,到是可顺路找寻。”却随后一凛,“不好!朝廷既然已整军前往明教安徽分舵,向阳必有危险,我们需立即前去救他!”
欧阳克不屑道:“大宋的兵将,不过是一干吃闲饭的乌合之众,我不信他们还能强过之前的蒙古骑兵。”
童潇虽没说什么,眼底也是透出不以为然。只赵拓知道,虽不见得能与蒙古铁骑相比,但如今赵竑手下人马绝不简单,何况还有火枪营在。一时间心中不禁担忧更甚。
第四十一章天变(六)[]
三人离开皇宫,昼夜策马赶路,行了几日便入安徽境内。再西行数百里,忽听阵阵马蹄声自西传来,跟着,隐隐又响起兵刃相交声及呼叱厮杀声。赵拓一马当先,驾着小红马向前疾驰,童潇、欧阳克紧随其后。待到了近处,却勒马停下,躲藏于树丛灌木之中。
十丈外处,黑压压的列着五队兵马,约摸四、五百人,四方三队乃是官兵,而中间被围歼的两队人却是明教五行旗中的火、土二旗。
前方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明教众徒几次重围,却都被压了回去。欧阳克不禁奇怪,“明教虽教众不多,功夫却不弱,为何竟是被官兵压着打?!”
忽听原野之上,擂鼓咚咚,三队官兵迅速列成整齐的攻击阵型,战马嘶鸣,随着一声令下,弓箭手、标枪手上前,将明教人马围的水泄不通,数百支羽箭搭于弦上,箭如雨下,长枪如林,转眼间火、土旗众纷纷倒下。
只是虽然如此,明教之人却都极是硬骨,以掌旗使为首,大刀砍劈,数次冲围,凭着远高于官兵的武功终于撕破一道口,眼看就要突围出去。突然,一阵震天轰响,霎时烟雾满天,残尸遍地。待烟尘散去,露出的竟是一排排闪着寒光的火铳!
与这时军中广泛使用的火药箭、震天雷等火器不同,眼前这火铳却是真正意义上的火器,乃是铜铁所制,呈中空管状,木制手柄,塞入火药后,点燃火焾发射。眼下火铳虽尚不能连发,却是在一排火铳射出后,由盾牌手掩护,立即后退,紧接着下一排跟上,迅速点燃火绳,再炮火齐发,可穿透胸甲,威力奇大。瞬间空野之上断臂残肢,血流成河,死伤无数。
赵拓虽知道赵竑创建了火枪营,却一直不知他研究的火器究竟到什么地步。此时见到,虽不远不能与后世相比,却因其样子与火绳枪甚似而骇然不已。
眼看明教众徒如麦茬般纷纷倒地,三人互看一眼,从林后退去。难怪赵竑能控制下临安,眼见火器的威力,赵拓记挂向阳安慰,更是心急火燎的赶往分舵大堂。此处树林繁多,骑马速度反倒不如施展轻功来得快。三人将马匹留于此处,好在这几日赵拓的功夫已恢复了六、七成,此刻急速狂奔,也不觉有碍。
一路之上尸首狼藉,多数为明教弟子,死伤惨重。来到舵堂外,远远便瞧见无数官兵将此处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包围。只听厅内乒乓作响,打斗极是激烈。三人绕过官兵,从后崖壁而入跃上殿顶,掀开瓦片向厅内看去,只见偌大的厅殿,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大厅中空,分成两派,俨然成半包围对立之势。里侧人数较少,左手衣袖上均绣有红色火焰,乃明教一方,只是多数却都卧坐于地,只向阳正、尹志平傲立于首位。
赵拓冲动之下便要冲出去,被童潇及欧阳克拽住。只见中堂之处两人相斗,身形极快,显是打得难舍难分。凝神看去,竟是崔彰及贺端湜。这二人皆是当事顶尖的高手,掌到之处风声啸啸,连绵不绝的掌风逼得众人不断后退,即便是天下五绝恐怕亦有所不及。
崔彰身形犹如鬼魅,速度极快,普通人甚至看不清他动作。只见他右掌蓄劲,闪电般伸缩,空中白光点点,直向贺端湜眉心而去。贺端湜大叫一声“好”,手臂一展,右手上翻,指间紧紧夹住一枚银针,“还给你!”
崔彰一偏身子,那针紧贴着他的面颊掠过。而他同时右手再拈银针,左拨右挑,如骤雨般穿插急刺,贺端湜大开大阖,攻守兼备,回击格挡,身形游走于厅内,却是有条不絮。
忽的两人双掌相对,丝丝热气自二人头顶冒出,半响儿,“碰”的一声,崔彰及贺端湜同时大喝,崔彰向后退出三、四步,气息不稳,应是受了损耗,贺端湜却是原地而立不动。胜负依然分晓。
“老夫已经多年没碰到能与我相较如此久之人。《葵花宝典》果然名不虚传,若非你尚欠缺些火候,老夫不见得能胜了你。”
崔彰面上变了变,躬身一揖,退回众兵中,“小人武功不济,败下阵来,有负殿下所望,请殿下治罪。”
就看从兵将中徐徐走出一人,锦袍金冠,漫不经心的点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介怀。”
向阳却忍耐不住,怒骂道:“姓赵的狗皇子,有本事与我明教众徒真刀真枪的来,下毒暗算是什么本事!”赵拓这才注意,明教一方脸色多数泛着青灰,显然是中了毒。
走出来的人正是赵竑,却看他上下打量了向阳一番,轻声嗤笑,“你就是向阳?我还以为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他念念不忘。如今看来除了长的阴柔了些,不过是一介江湖武夫。你们是逆贼、乱臣贼子,我乃朝廷官兵,试问官兵捉强盗还需讲究你们什么江湖规矩?”
“你!”
“不过一江湖门派,本来我也不欲为难你们,谁让你们不知好歹的要助纣为虐。”赵竑一挥手,门外立即又涌进数百官兵,手持弓弩,只消他一声令下,万箭齐射,明教之人便是插翅难飞。
向阳脸色略变,漫天的弓箭射下来,以他及贺端湜的功力或许能逃脱,但中了毒的明教部众却必死无疑。再看赵竑躇踌满志之样,冷笑道:“哼,我看你要剿灭我明教,不光是因那史弥远之故吧?!”
赵竑淡笑不语。
去看向阳冷笑着后退两步,突然伸手发难,左腿一踢,右手一招擒拿,只听呯的一响,一道身影摔在赵竑数尺之前。众人一惊,忙上前护驾,却看赵竑不慌不忙扫了眼跟前颤抖的娇躯,“我倒是想知道,向少教主是如何得知她乃我安插入明教的j细?”
“哼,我自认对下毒略有些研究,能让我察觉不出,且使明教上下高手无防备中毒的,只有她一人。只是我却想不到,她竟然反叛于我明教。”眼下只他和尹志平得以幸免中毒。他是因本身用毒的功夫不错,而尹志平却是托了当年英姑所赐避毒药丸之福。
赵竑失笑,“她本就是我的人,又如何是背叛你明教?”
地上之人竟是临安第一花魁,曾经的明教护法苏琬!
向阳瞪着地上半昏迷的人,突然一笑,“原来……她本是我明教安插于市井显贵间的人,想不到也是朝廷混入我教的内j。想来也是她的缘故,那时他才会中了我的五石散后无恙……不过倒也多谢她了……”想到当初设计赵拓不成,反被压于他身下,向阳脸上难得不合时宜的一红,只是很快便又退去。
赵竑一直看着他,自然没放过向阳脸上这一丝变化,心头顿时一怒,高抬手臂,身前众兵快速上前,搭箭上弦,只等一声令下,便万箭齐发。
贺端湜身子一晃,却是已经到了向阳身边,脚下发力,便要破屋顶而出。岂料崔彰亦一直注意他举动,一见他身形拔起,跟着一跃,右手五指抓向他左肩的“缺盆|岤”。贺端湜回身探臂,手掌猛得一放一推,逼得崔彰不得不扯招回防,却也同时顿下脚步,没能带着向阳离开。
二人当下又斗了开,眼见崔彰被绊住,向阳眼中精光一闪突然发难,趁众人精力分散之际,纵身起跃,凌空下击,冲着赵竑胸口一拳击去。崔彰眼角瞥见向阳起身便料到他举动,想要回救却因贺端湜之故而无法脱身,周围官兵皆是寻常武夫,更是反应不过来。眼看向阳的拳就要落在赵竑身上,突然,“哐”的一声,屋顶坍塌,众人一惊之际,一个身影出现在向阳跟前,并握住他手腕。
“小六!”赵竑欣喜一叫,向阳却是怒喝,“你为何拦我?!”
赵拓紧咬下唇,扣着向阳的手,斩钉截铁道:“我绝不能让你杀他!”
“哼,那你是要让他杀了我?!”
“不是,我……”
正这当口,突然,只见赵竑迅速从怀中掏出一物,抬手对准向阳的心口,手指跟着一扣……
“小心!”旁人或许不知,赵拓却对赵竑手中之物认的真切,那黑黝黝的洞口让他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