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得放松了。
“自小,我便喜欢你,那天,听到你说,愿意嫁我,我实实兴奋了数日。旁人,只道我这个统领如何了得,只有我自己清楚,自己除了一身武力,别无长处。知秋,你那样知书达礼,嫁给我,到底是委屈了一些!”
他絮絮地说着,缓缓抬手,捏住了喜帕的一角。刚刚平复下去的紧张与无措,再次汹涌而来,让我的呼吸,一下子,凝在了胸口。
我的眼睛,死死盯住,红色边角外的那只大手。看着那只手,一点点,缓缓地,将喜帕撩上去。
就在我闭眼的那一瞬间,外间,突兀地响起一阵敲门声。
连城缓缓放下手,漫漫的艳红,再次将我的视线遮了个严实。
来人低低地对着连城说了些什么,我无法听清。连城再进来的时候,匆匆换下一身的喜袍,冲我抱歉地开口:“军中有急事,知秋,只怕我得出去片刻!”
“放心,很快,我便回来!”他冲着我,安抚一笑。
我甚至来不及问询什么,他已转身,急急离开洞房,徒留,脚步声渐去渐远。
我缓缓坐回榻上,心思亦随之渐渐回落。
第一次见到连城,是在两年前。
我于睡梦中瑟瑟战栗。
只记得,梦里,不见天光,我一个人蜷缩在地上。腹中,疼痛愈来愈烈,自咽喉一路火烧火燎地蜿蜒向下。不过片刻光景,及至腹部,已是一寸一寸直如裂开一般。冷汗,立时自脑门沁出。
睁开眼,便见到一张干净的少年的脸,十七八岁的光景,微微蹙着眉,眉眼倒是极清爽。
“知秋,你终于醒了!”见我醒来,他极是高兴,雀跃着冲到门边,欢呼:“娘,知秋醒过来了!”
他是谁?是我的什么人?我转眼看了看床榻周围,愣愣在心里思忖,却徒劳地发现,除了适才的那个梦,周遭的一切,甚至,前情后事,自己竟是一无所知。
是的,我一无所知。
或者说,我的人生,只是从那一个梦开始。
后来,在旁人的絮叨里,我才将自己的处境勉强拼凑起来。
我的名字叫何知秋。父亲是禁军里的三等侍卫,早年病故;母亲,在我醒过来的前两天刚去世。据说,是回来探望我时,患了急症。她生前曾是当今凌贵妃的贴身丫鬟。后来,凌贵妃生了公主,找不到可靠的人伺候,又调了她进宫去做乳母。而知秋,则由宫里出银子托了邻居宋婶来照顾。
唤醒我的那个男孩,便是宋婶的独子,连城。他从军队回来探亲,正赶上我们家出了事。
自那次醒来以后,我便一直病着,时好时坏,拖了有半年之久。及至痊愈,恰恰赶上宫里遴选宫女。爹娘都是皇室奴才,我这个奴才的女儿,进宫,终究是免不了的。
我心里想开了,自然也没什么。只是,难为了宋婶,每每来看我,总是眼泪汪汪的,说:“自你娘去了以后,你就一直病着,眼见着一天比一天瘦,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这下,又要入宫,可是怎么办才好呢?”
“婶子不必担心,最多过个几年,总有出来的时候!”我的眼睛里热热的,勉力宽慰她。自己心里却是没有底。
“知秋,这会儿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宋婶收了泪,看向我的眼神愈发不忍:“以后,你进了宫了,就要多拘着点性子,可不能像在家里这样自在随性了。”
我不能让她担心,于是微笑着答应。
绥安四十四年的正月,我告别了差不多已经习惯的小院,开始了我的宫廷生活,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
跟我一起进宫的女孩子,大家都差不多,家世还有年龄。唯一不同的,我猜,没有人会像我这样,有着如此奇妙的经历。
真是不可思议的际遇。不久前还在赶着出差,现在我却来到了不知是几百年前的宫廷里。
一进来并没有立即分配宫室,而是先跟着宫里姑姑学一段时间的规矩。一切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地生活,心思慢慢沉静。玄而未决的晋升,曾经心痛的恋情,似乎一下子变得遥远和模糊起来。
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没有电视,没有手机,又不能上网,日子该怎么过,而现在这些成了我急待解决的难题。每当夜晚来临,静静呆在屋子里,眼睁睁地看着黑暗从窗口涌进来,只有孤单。
于是,开始害怕一个人,拼命的往人群里钻,试图忘记自己。只是终究没有办法融入进去。她们都不喜欢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们。
我变得异常沉默,身边没有一个可以真正说话的人,却感觉无比安全。
刚到这里没几天,凌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就来嘱咐我,要谨慎行事,规行矩步。我猜,我可能会去凌贵妃那里,接知秋母亲的班。算是个既定的结局。我稍微安心。
只是没想到,那个大宫女走了以后,所有人更是刻意远着我,连话都不会跟我讲上一句了。她们大概是认为我背后托了关系,找凌贵妃照顾。这对她们不公平。
我苦笑。我确实是托了关系,一个死人的荫蔽。我默认了,不想解释,事实上解释了也没有人愿意听。
还没有正式工作,我已经感觉到了同事间的倾轧。分到我手里的饭菜始终是最凉的;热水怎么都轮不上我;就连好好晒出去的衣服,收回来才发现比没洗时更脏。这样的心眼,我当初怎么会想要融入她们?还好,这种共事关系只是临时的。
学习快结束的时候,碰上宫里的一位命妇七十大寿,连接大宴三日。她们一起出去看戏,没有人叫我。我就一个人留在屋里收拾衣物。
管事的太监突然急匆匆地过来,里里外外的几个房间瞧了个遍,嘴里直嚷着,“坏了”,一转头,气急败坏地问我:“她们人呢?”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老实说,出去看戏了。于是,他又急急地吩咐了人去找。
那个管事的太监刚出去,就有乌泱泱的一群人进来了。
愣在那里半天,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听到一个小太监训斥:“大胆奴婢,见了三殿下和十一殿下,还不跪下请安!”
我心里一惊,规规矩矩地跪下了。
“其他人呢?”一个冷冷的声音问我,不带一丝感情。
她们只说去看戏,又没有告诉我是去哪里。我只好回答:“回主子的话,奴婢不知。”
“你怎么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