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很想流泪。我的嘴巴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这一刻,什么都不适合再说。
“殿下,奴婢,还要去前厅,向纹夫人辞行!”我微微仰起头,将眸子里溢出的湿润,狠狠咽了回去。
他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自袖中掏出一个东西,塞在我的手里。转身离去。
我看见,那是一个水晶做的沙漏。紫色的瓶体,漂亮的曲径,立在手里,银沙簌簌流动。看着,似乎比上次送我的那个,还要精致几分。
“这,是用来计算时辰的东西。”
“你应该明白,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时间。”
言犹在耳。
他曾说,“时间,真是再好没有的东西了”。
或许,这一次,我可以用它来遗忘。
他离开之后,苏锦进来提醒我:“差不多了,便过去吧!纹夫人正等着呢!”
我弯起嘴角,勉强冲她笑了笑。
一路匆匆。
此时的稼轩里,比着平时,倒似更安静了一些。
殿外,意外地,竟有宫中内侍出来接应。
“一会儿小心着点,万岁爷今儿恰巧来探望老夫人!”他在我的耳边,低低地说。
我唬了一跳:“要不,知秋还是换个时间,再过来辞别夫人。”
“那倒不必,刚刚纹夫人已然同陛下说了,待会儿,你给陛下磕个头便是!”他微微笑着,絮絮地安抚:“这大喜的日子,可别误了你的时辰!”
不及多想,我只能,微微点头,跟着他一路向前,徐步穿过织锦铺陈的玉阶。
明堂之上,恭敬地请完安,我安静地跪着。
“前一段时间,宋统领向朕请旨赐婚。”过了一会儿,皇帝优雅地端起手边的茶盏,闲闲地开口:“知道是你,起初,朕也很是犹豫。”
以今时今日宋连成的地位,我嫁给他,确是高攀了。皇帝犹豫也是正常。我只将脑袋压得低低的,等着他的下文。
“后来,见他也是极为诚恳,而你,在宫女之中,也是极出挑的。朕想着,能够成全了你们这一桩姻缘,也是美事!”
很久,他没有再出声。
我思忖着,恭敬地叩了个头:“奴婢,谢皇上成全!”
“你,抬起头来!”他忽然淡淡地命令。
我只得慢慢抬起头。
只是,我这一抬头,皇帝突然愣在了那里,握着茶盏的手微微颤着,茶水溢出了一些,落在他明黄龙袍的袖口,腾腾冒着热气。他却呆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恍若未觉。
他的嘴巴微微翕动着,很久之后,眼圈微红,吐出了两个字:“如意,朕。”
如意?曾经尊贵的端静郡主。这,已经是皇帝第二次在我面前,唤出这个名字。这么多年,换不来一份释然,对着这个端静郡主,当年的皇帝又该是怎样的深情?我只是不知。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冷然,“宋统领,是我天朝最年轻的御林军统领,前途自不可限量。你能嫁过去,可要好好惜福!”随即,又吩咐人赏了玉如意、镯子等物件下来,仿佛刚刚那一幕从来不曾出现过。
纹夫人那里,自然也有一番叮咛与赏赐。
拜谢之后,安静告退。
我在跨出花厅的刹那,听到皇帝的叹息,“或许,这样做,才是对你最好!”轻轻浅浅的,似恋人间的低语,温柔到了极致。
回到屋子,久候的嬷嬷,忙帮我盖上喜帕,一手搀扶了出去。
跨出门口的那一刻,恰有风自廊中徐徐吹过,带着皇宫里熟悉的淡淡熏香。喜帕被风拂起的瞬间,我微微垂眸,目光流转。屋子的拐角处,闪过一抹素淡的背影,很快消失。
他,怕是还不能放下吧!
狠狠咬紧了唇,将就快溢出的泪水生生吞下。喜乐骤起,我钻进喜轿,不再回望任何人一眼!从这一刻起,我知道,自己,再不可以肆意。而,过往种种,大约,很快都会忘记的吧!
其实,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所嫁的夫婿,年纪轻轻,便已是卓有功勋,更可贵,他并非出身高门大户,所有军功,俱是自己一一以性命博取。这般的人物!以他如今的身份建树,便是娶个公卿的女儿,亦是配得的。我何知秋,如今只是个宫女,却能嫁给这样的人,只怕,还不知,要羡煞宫中多少女子。
一应繁重的礼仪过后,已是夜里掌灯时分。因是皇帝亲自赐婚,此番前来道贺的人自不在少数――朝中同僚,京中望族,甚至亲王公卿。饶是,御赐的宋府极大,此刻,亦似乎不堪拥挤。前院酒宴的喧哗声隐隐传来,煞是热闹。
四下里一片安静。被折腾了整整一天,全身如散了架一般疼痛。我耐着性子坐了一会儿。等到,实在耐不住,便挑起喜帕一角,打量这个屋子。屋子很宽敞,满目都是耀目的红色,红色的喜帐,红色的蜡烛,红色的喜字。
满屋子的红纱粉幔,映衬的,却只有我自己的影子。心底,陡然沉静而空荡。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将手攥紧了,紧紧捂着胸口,似乎找不到一丝温热。那一丝,水晶的沁凉,便狠狠硌着掌心。
我涩笑,放不下的,又岂止一个他?
自榻上坐起身,不顾喜婆的劝阻,将喜帕掀起一角,搭在盘起的发髻上。我缓缓走至屋角的箱笼边上,抬手打开箱笼,闭了眼,将手中物件轻轻放了进去。
回到榻旁,端身坐好。
我这里刚将喜帕整理好,连城便已进来了。
我听到,他低低吩咐喜婆退下,然后,一步步,缓缓向我走来。他的脚步声轻轻浅浅的,听在我的耳朵里,却是无比清晰。心思,不由得一下子揪紧,我拿手狠狠攥住掌心的一处衣角,颔首,便能听到胸腔里,急促的跳动。原来,再怎样熟悉的人,到了这个时候,也是紧张的。
他在我的面前站定,低低地笑:“今日事忙,累知秋久候了!”
我张了张嘴巴,却徒劳地发现,半天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而,“夫君”两字,更是就此哽在喉咙里,顶得那里闷闷地难受。
不出一丝声音,我只好站起身,默然福了福。
连城笑笑,走过来,将我按坐回去,挨着我身边坐下,拉过我的一只手:“你我之间,实在不必如此拘礼,便如从前一般,唤一声‘连城’便好!”他的声音自是清朗如昔,握住我的手掌,厚实而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