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充满贪欲和权欲的家族,如今,又有一个野心勃勃且能力非凡的掌权者,安家今后的辉煌,可想而知……
但此刻,厚重古朴的建筑一隅却传来女人气急败坏的怒骂声,伴随着砰砰乓乓物件扫落地面的声音,在静默宁谧的午后,显得尤为刺耳!
“孽子!孽子!居然敢这样对自己的母亲,他还算是个人吗?!简直就是目无伦常,畜生不如!”女人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扫落在地。
至于这个人,除了在议事厅被亲生儿子落了脸面的纪情,不作他想。
安隽煌当着十五脉族老的面让她下不了台,看着那些老家伙轻视嗤笑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小丑,思及此处,纪情就忍不住心头窝火!
安家,永远是男人们的天下!无论她在后院如何威风八面,可在前庭那些男人眼中,内务琐事,终究是拿不上台面的东西,所以,即便身为掌权主母,她的地位却并不比那些族老高,况且现在安隽煌当家,她这个“主母”名不正言不顺,只能说是暂代主母之职,处理内务诸事,安隽煌今后若是娶了嫡妻,那她就必须还权归政。
到那个时候,她将会一无所有!
这是她死也不愿看到的局面!
曾经,她也风华正茂、天真娇憨,根本不知权势为何物,加之从小生长在京城纪家那样的大家族里,衣食无忧,生活喜乐。那时候,她想,一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福寿双全地过完也挺好。
但少女的认知在二十岁那年被彻底打破,她不知道原来这世上竟然有那般矜贵绝伦的男子。
彼时,一场轰动京都的盛宴,纪家接到了邀请函,父亲带着她和哥哥一起赴约。到了会场,她惊讶地瞪大了眼,放眼望去,贵胄满堂,随处可见高官显贵、商场精英,就是他纪家在这些人面前也不免沦为陪衬。
事实上,不仅是纪家,所有人都是陪衬,而真正的主角只有一个——安家家主安炳贤!
对“家主”一称,纪情有些嗤之以鼻,当今社会居然还有这样封建的称呼存在,而在少女的脑海中,那个被称作“家主”的人定然是顶秃背驼、矮小肥腻的老头一枚,因而她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和不以为意。
叮——
金碧辉煌的电梯门应声而开,原本都在相互攀谈的众人瞬间沉寂无声,人人都回头望去,纪情也不例外。
只一眼,少女的心,怦然而动。
在无数灼热的眼神中,男人缓步而来,一行一步,闲适,优雅,尊贵。
他穿的不是任何一款名牌西装,而是传承了华夏气脉傲骨的中山装。一袭白,简约,古朴,矜华,高贵,嘴角淡淡的笑意如沐春风,但眼里深沉的黑光却让人不敢小觑。
那一瞬间,纪情觉得仿佛看见了童话里的白马王子,俊美,优雅,温润,如玉。
“我能请你跳一支舞吗?”二十年的人生里,她第一次紧张得手足无措。
男人淡淡看着她,不说话。
少女将那抹淡看作了“淡然”,多年后,她才了悟,那只是“淡漠”——对她的凉薄。
少女蜜粉色的樱唇被咬得艳红,望向男人的眼里倔强与执着交错,“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安炳贤微微一笑,优雅起身,朝她微微欠了欠身,左手别在身后,右手伸出,标准的邀舞姿势,高雅得宛如英伦绅士,“我的荣幸。”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那一瞬间,纪情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这个男人,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开始疯狂生长。
醉人的音乐声,完美的华尔兹,舞池中,美丽佳人,优雅公子,让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舞毕,少女一颗芳心,也彻底沦陷。
纪情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成功就是能如愿嫁给安炳贤,成为安家名副其实的当家主母、掌权夫人!
即使过程中,她的手段过于阴狠,但她不觉得有什么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些东西是要用抢的,否则永远也得不到!
她一直都是成功者!
思及此处,纪情烦躁的情绪突然就缓和了许多,这时,敲门声响起。
她对镜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唇角勾起一个堪称完美的弧度,一瞬间,方才破口大骂、怒摔掀桌的女人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模样——高贵凛然,气质卓荦。
“进。”她淡淡道。
可是,待看清来人后,雨后初霁的心情瞬间被破坏殆尽,一双美眸被浓浓的阴翳掩盖,翘起的唇角也不自觉微微下拉,抿成一个刻薄狠毒的弧度。
来人约莫四五十岁的模样,手端茶盘,头耷拉着,一身下人服饰,恭恭敬敬将茶盘递送到纪情面前,余光瞥见满地狼藉,心下一紧,态度愈发毕恭毕敬。
“夫人,茶来了。”这一开口,明明是唯唯诺诺的嗓音,却偏偏好听得宛若黄莺出谷,纪情心下怒火更盛,眼底划过一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妒色。
当即伸手掀翻了茶盘,滚烫的茶水悉数洒在那端茶之人的身上,那人惶恐地半躬着身体,本来能够躲开,却偏偏不闪不躲,任由那滚烫的茶汤浇在她头顶上,伴随着哐当一声,瓷制的精巧茶杯茶壶摔了个粉碎。
纪情心下一阵快意,居高临下乜斜着低眉敛目、俯首躬身的女人,惊呼道:“哎呀,都怪我太不小心了!有没有烫到妹妹?”
纪情作势要去替她检查伤势,那人却惶恐一退,“夫人,我没事。都是我的错,端个茶盘也不稳,险些烫伤了您。”
伸到一半的手倏然收回,纪情显然很满意那人的说辞,幽幽笑道:“都是一家人,这点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
“夫人千万别这么说。我只是个奴婢,自知……不配。”一家人?这个女人不就是想看她自贬吗?那她便顺其所愿!
只要……能为她的小琪儿换来一方安宁,别说这点委屈,就是要她的命也心甘情愿奉上。
纪情却掩唇一笑,微微眯起的眸中,冷光乍现,“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不过,叫你一声妹妹也没错,毕竟你也为老爷生了个女儿不是?”
齐兰心下猛地咯噔一声,低垂的头倏然抬起,一瞬间,如花般的容貌乍现,即使一身麻布粗衣,年华不复,但依稀可见其年轻时如何风华绝代,虽然如今两鬓已现斑白,但那种天然质朴、无经雕琢的美却依旧晃花了纪情的眼,也让她心中的嫉妒与不甘疯狂滋长!
“夫人,都是我的错!请您不要责怪小琪儿,都是我不好,我不好……”齐兰眼中含泪,慌张地出口解释,手足无措。
这一副“风韵犹存,梨花带雨”的模样又让纪情心头一哽,像卡了根刺般,难受至极,想要抓狂!
这个不要脸的贱女人,当年居然趁她怀孕爬上了安炳贤的**,**快活,第二天还不是被她派人打得半死,没想到她命倒是贱,非但没死,三个月后还被发现怀孕了!
她当时听到这消息,气得险些吐血,腹中一阵疼痛,羊水已经破了,憋着一口怨气,她生产的时候大出血,差点就这样去了,还好她咬紧牙关支撑了过来,可是身体却落下了病根。
等她做完月子,调理好身体,终于有精力跟那个女人算总账的时候,安炳贤却早就将人藏了起来,六个月后,她居然抱着一个女婴出现在她面前,身边站着神色淡漠的安炳贤——那是她的丈夫啊!
那一瞬间,她纪情反倒成了外人,那个贱人和他,还有那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婴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齐兰是她当初从纪家带到安家的人,如今,成了一个响亮的巴掌,毫不留情甩到自己脸上,让她成为安家一族茶余饭后的笑话谈资。
她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曾经,因为嫁给安炳贤,纪情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是那个男人一次次的纳妾迎新,一笔笔的**烂账,让她一颗完完整整的心支离破碎,在安家这样一个大家族里,爱情都是镜花水月,男人的**爱虚无缥缈,儿子跟她不亲,只有权力、权势才是可以倚仗的东西!
因为权力,所以她能够仅凭一句话就让这个女人终身为婢为奴,即便生下孩子,依旧没有名分,连个偏房小妾都不是!
后宅大权握在她手上,就算安炳贤贵为家主也无可奈何,不是不行,而是不能!
安家祖训,如若正房有所出,纳妾收房皆要当家主母点头同意方可。
那时,她一胎双胞,皆为男婴,正房嫡出,对于后宅事务她有绝对的话语权!
也是那个时候,她明白了权势的魅力所在。
“夫人,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您要打要罚绝无怨言,请您高抬贵手,不要迁怒小琪儿,我……我给您磕头了……”说罢,当即重重叩首,每一下都能听见沉闷的咚咚声。
纪情抱臂环胸,笑容淡雅,对于齐兰的举动亦不置可否,姿态悠闲得仿如在欣赏一场大戏,待到差不多的时候,她轻嗤一声,兴趣怏怏地挥了挥手:“好了,下去吧。”
齐兰如蒙大赦,一颗提起的心才终于放下,也不管满地瓷片碎渣,用手匆匆将其一拢,捧到茶盘内,端着颤颤巍巍起身,额际已是一片紫红,隐隐渗出血珠,她恭敬退出房间。
阖上门的前一秒,她听见纪情淡淡的话语飘至——“嗓子不舒服的话,倒是可以喝点石灰水,乡下的偏方,倒也适合你这下贱的身子,不妨试试……”
齐兰全身骤然一僵。
关上门后,靠着墙壁,泪水在那张曾经风华万千的脸上肆意横流。
但,风华,也只在曾经。
现在,她只是一个为了女儿委曲求全,将自尊送人践踏的卑微母亲罢了。
在安家,妾,不如妻,况且她连个妾也不是!
……
“家主呢?”月无情处理好议事厅的烂摊子后,马不停蹄往主院赶,才刚踏进园子,就看见溟澈支着下巴,手里拿了根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枯草,正百无聊赖地逗着石桌上的小蚂蚁。
听见声音,溟澈抬头,一双桃花眼分外惹人,但却很不雅观地抛了个卫生球,朝身后努努嘴,“里面呢。”
然后又无聊地低头,玩弄那几只可怜的小蚂蚁去了。
管你是不是护法,地位是不是在他之上,溟澈小爷无聊了、寂寞了、烦躁了,谁的账也不买!
月无情下意识向后看去,是书房的位置,然后视线回到溟澈身上无奈一笑,倒是不见恼怒,只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这厮典型的蹬鼻子上脸,傲娇着呢!
“阿钊进去了?”他坐下为自己斟了杯茶,顺便也给溟澈的杯子满上。
溟澈见状,撇撇嘴,眼中满意之色甚浓,美人儿真上道,不错不错!很不错!嘴上却欠欠地答道:“嗯呐,都进去半个钟了。”
月无情饮了口茶,不再言语,似在思索盘算什么;溟澈咂咂嘴,继续玩弄他的小蚂蚁。
风过帘动,枝叶扑簌,午后的阳光穿过枝枝蔓蔓,在园中一方石亭内投下斑驳倒影。
亭中,两个男人相对而坐,一蓝衣如水,一红衣若血,同样美艳不可方物,他们兀自做着自己的事,不曾交谈出声,亦没有眼神交汇,但就只这样出现于同一个空间里,自成一幅浓墨重彩的绮丽画卷。
不知道是不是玩蚂蚁也失去了新鲜感,溟澈桃花眼一转,索性将下巴搁在石桌上,一双大眼直勾勾盯着面前兀自饮茶、神色淡漠的月无情。
“欸,小情儿,你不是能掐会算吗?那你说说家主跟溟钊会谈些什么?”
月无情饮茶的动作一顿,眼中锋芒一闪即逝,却被对面一眨不眨盯着他的溟澈捕捉个正着。
月无情直接无视他的发问,淡笑,不语。
溟澈咽了咽口水,清咳两声,“那啥……我不叫了,不叫了还不成嘛!”
“我又没说什么,你随意。”月无情目光投向远方。
“嘿,你这家伙,我不就叫了声小情儿,至于这样无视我吗?小情儿~小情儿~多好听呐!小心神棍当久了,不解风情,讨不到老婆!”
“……”
“哎哟!你就说说吧,家主和阿钊到底在商量些什么?”
“……”
“月神棍,再拿乔信不信我抽你丫!”
“你敢?”
“咳咳……我、我当然敢!”
“试试?”
“算了,我从不欺负弱小。”
“……”
溟钊出来的时候,脸色明显不好,他是个克制且冷静的人,责任心强,使命感重,今日露出这样一副表情,肯定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并且是他无法完成的。
“阿钊,到底怎么了?”溟澈瞬间收敛起玩世不恭的表情,目露凝重。
月无情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溟钊的眉头当即又紧了几分,艰难地沉声道:“美国黑手党那边,甘比诺、卢凯塞、科洛博三大家族联名递上邀请函,要求家主赴美共商金三角的势力划分问题……”
“不能去!”溟澈和月无情几乎同时出声,两人相视一眼,眸底皆是难掩沉重。
“如今,子弹下落不明,未知毒素的解药还没研制出来,家主随时都可能陷入昏迷状态,黑手党那三家族根本没安好心!说不定上回的刺杀就是这三家策划的!”溟澈气得一双桃花眼快要喷出火来,恨不得用手术刀剖了那三家大佬!
“阿澈,你说得没错。上回刺杀,这三家就算不是主谋,也必定逃不了干系!时隔一年,竟然重提金三角的势力问题,明显是想借此亲自见家主一面,试探虚实……”溟钊面色凝重,然后,转向一旁正凝眉沉思的月无情。
“月护法,你的意思呢?”
月无情沉吟一瞬,“我说过,不能去。”
溟钊面色一紧,试探着开口:“您是不是……算出了什么?”
溟澈也紧张地看着他。
虽然,他常说月无情是“骗世神棍”,但月无情真正的本事却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不说未卜先知这么邪乎,但趋吉避凶不在话下。
月无情却没有急着回答两人的话,而是用中指蘸了蘸杯中茶水,就着水渍竟开始在石桌之上写画起来,排盘起卦,不一会儿,湿痕婉转逶迤成满桌符串,密密麻麻铺满了石桌表面,待他最后一笔收尾时,先前写下的字符却逐渐蒸发殆尽。
溟钊、溟澈对视一眼,表情凝重,他们知道这叫六壬起卦,跟月无情共事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这点眼力价儿他们还是有的。
六壬,又称六壬神课,是用阴阳五行占卜吉凶的一种古老术数门类,与奇门遁甲、太乙神数合称三式,为三式之首,因壬有王形,为诸易之王,故称壬学。
据两人所知,六壬学的演算目的在于——预断吉凶!
月无情看着满桌符篆,眉头越拧越紧。
溟钊、溟澈两人看不懂这桌上写的东西,但见月无情的神色,心中咯噔一声,“怎么,结果……不好?”
月无情冷声道:“大凶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