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都已经过去那样久了,她只随便提一句,应当不会有事的!
思虑片刻,冬青仿佛痛下决心,“小姐从前在淮安南陵现实确实是有一个认识的人,我记得是姓纪的,但不是小姐口中的那个名字,他叫做秋生。”
“纪秋生”江舒宁低声呢喃着,念了几次有股扑面而来的熟稔。
可,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江舒宁呆呆望着冬青,“我与他认识么,他与我相熟吗?”
冬青连连点头,“认识的,说起来那位还曾救过小姐的。”
“是么?”
冬青答了句“是”,随后,将那段过往都与江舒宁说了。
那时,江舒宁从京师来到淮安已经过去将近四年,病弱的身子也好了不少,可出于担心,林家长辈依旧拘着江舒宁,只让她在院中玩耍。某日,趁着看着自己的刘姑姑不在,江舒宁从丫鬟奴仆出入的小门溜了出去,独自一人去了南陵县街上。
等林家人察觉到小小姐不见了,手忙脚乱,林家一干奴仆全部出门寻人,在南陵县的长街上一个铺子一个铺子的询问。
大半天过去,才在南陵县那名为清晖堂的药局里找到了江舒宁。
若不是得那药局训科的儿子看着哄着,让江舒宁乖乖坐在柜台旁,陪着她认识药材打发时间,都不知会酿出什么祸事来。
江舒宁外祖父外祖母自是千恩万谢,还备了重礼登门造访,不过都被那掌管药局的训科婉言谢绝了,两家也因此结下善缘。
再后来江舒宁不时的便会央着刘姑姑,求她放自己去清晖堂,去那里给自己买药。
林家长辈知道那训科为人清正,街坊邻里颇为敬重,家风良好,家里还有个秀才儿子。又瞧着江舒宁一人待在院中实在无聊,便允了江舒宁出门。
江舒宁那时候是想着,让那训科的儿子教自己认识药材,可每每她过去时,并不总能碰到纪秋生。原来,纪秋生是县学的生员,以后是要走科举入仕的,并不和他爹爹一样行医卖药。所以后来江舒宁过去的时候,总会带些书卷过去,边看书边等着,到后头又发展成边练字边等着。
一来二去,年纪尚小的江舒宁便与那训科的儿子纪秋生成了朋友。
江舒宁在淮安的朋友为数不多,只两个。一位是武安侯家那时还未封世子的陆行谦,另一个便是纪秋生了。
又何况陆行谦那时只专注练武,为要去做祝总督手下历练做准备,每每江舒宁去找他,总说不上几句话。
但纪秋生不同了,毕竟是县学的生员,学识渊博,总能说些江舒宁从未听过的东西。
江舒宁顺理成章的黏在了他身后。
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那清晖堂的训科因为贩卖假药,谋取私利被关入大狱。纪秋生也因此受了连累,由原来的癝膳生员降至成普通生员,不再享受官府的补助。若不是因为纪秋生成绩优异,有意举拿下乡试案首的希望,县学可能都不会让他继续读下去。
再后来的事情,冬青也不大清楚。她只记得一日乌云滚滚,小姐顶着发烧的身体偷偷出了府,后面被刘姑姑带回来的时候已是意识不清,外面又是倾盆大雨,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
刘姑姑上下禁了口,不让他们再提起那训科的儿子纪秋生,不许她们与那罪人的儿子有牵连。冬青原本想着小姐醒来后肯定不依的,可没想到小姐三天后醒来,尽对此只字未提。
小姐还是偶尔会出府,不过是去比邻而居的武安侯家,一切照旧,只是忘了那个训科的儿子纪秋生。
已经过去了,这样久,冬青不知道小姐为何再次提起。
说完这一切,冬青抬眸再看面前的人。
“小姐”
冬青拿着帕子,手足无措的去拭江舒宁面上的泪水。可不知怎么,这眼泪竟越擦越多,浸湿了整张帕子。
小姐从来不这样,以前喝再苦的药,练字将手都磨起了茧,女红扎破了手指也是从不抱怨伤心的,怎么今天居然哭得这样厉害。
可明明在哭,却一点声息都没有,那双眼红得厉害,不知哪里来的泪,充满了眼眶,沾湿了乌黑睫毛,一点点从眼角溢出来。
“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原来,那些关于纪大人的传闻,全是真的。他的身世比江舒宁想的更不好。
母亲早亡,相依为命的父亲还因为那样莫须有的事情被奸人谋害,那时候,他不到十四岁吧,整个纪家就剩下了这个十四岁的少年。
后来,他又是顶着怎样艰难的压力,一步步成了大魏最年轻的状元,又是怎样走进翰林步入内阁,一步步将那些人绳之以法的呢
江舒宁隐约记得,六年后淮安布政使被罢免了官职,当年的淮安知府、南陵知县也通通被查处获罪,具体的她记不清了,但因为那桩案子影响太大,受到牵连的官员太多,又和自己曾经待着的淮安有关,所以她才多听了几句。
如果不是这辈子进宫做了公主的伴读,和纪大人多了那些接触,是不是,是不是她就和上辈子一样,永远都不会想起这段过往?
旻叙不就是旻序吗?旻序不就是秋生吗?
明明他们认得的。
可上辈子直到自己身死,她都是不知道的。
她该和他见一面,与他问清楚的。
冬青担心极了,将江舒宁一把揽在怀里。
“小姐您别哭了,奴婢很担心你,您再这样奴婢也要哭了,早知道会这样奴婢就什么都不说了,引得您这样伤心,你本来就身子不太好要是伤心弄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说着,冬青也觉得有些鼻酸。
她们小姐太辛苦了,从来了京师,遇到的这些人、这些事,从来都是不开心的,如今进了宫,做了公主的伴读,更加束手束脚,连亲事也没那样顺利。
到了后头,江舒宁反到成了那个安慰的人,一下一下的开导劝慰,冬青才算没那样伤心。
再回到翊坤宫的时候已经过了晚膳时候,舒云院的晚膳热了一波又一波,安庆也等的越发焦躁。
直到安庆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江舒宁才回了舒云院。
院门口缓和的脚步声一阵阵过来,安庆招手,身后替她揉捏肩颈的明月停下动作,后撤几步退在一边。
秋香色的花卉裙摆错过嵌石屏风入目,来人步履款款,体态婀娜曼妙,只是在步入内堂,看见那半躺在美人榻上的安庆时,脚步稍有停顿。
江舒宁敛目垂眸,缓缓行了一礼,“公主。”
人总算到了,安庆压抑了许久的脾气顿时上来。
“你这又是去哪儿了?看马球比赛后回到翊坤宫需要这么长时间吗?你知不知我等你许久了?”
见江舒宁不说话,安庆嚯得一下站起身来,走到她身侧。
“之前便与你讲了,让你看完比赛就尽快回宫,你可曾听进去?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晚上的时间都过了,你才来你”
本欲再说她,可当安庆看到那肿着的眼,许多话生生卡在喉中,出不了声。
“江舒宁,你抬起头来。”
声调明显温柔了些。
江舒宁照做,下一刻,指腹粗粒的手便捏住了她的下巴。
安庆眉皱的越发深沉,才十二岁的人,却有着一点不逊色的皇家威严。
“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江舒宁收声不语,她进翊坤宫前已经仔细收拾自己仪容,甚至在外头吹了不少的冷风,可过了那样久,眼睛的红肿,还是轻易叫人识了出来。
“又是福安?”
安庆重重挥袖,背过身去,呼吸霎时便急促起来。
而在她打算出宫去寻福安的麻烦时,身后的江舒宁扯住了她的衣袖。
安庆回过头来。
“不是福安县主。”
“那是怎么了?”
江舒宁在她这翊坤宫待了这样久,从来都是好吃好喝伺候着,这样玉瓷般的人,既不舍得气她,又不舍得骂她,可才半天没见,就成了这副模样,这让安庆心头的火蹭蹭往上冒。
“今日我去看马球赛时,看到了我府上的丫头,我与她许久没见,说了会儿话”
安庆试探的问她,“你是想家了?”
“有些的,我已经有三个月未见母亲了,自我从淮安回来还没这样久不见母亲的,我听那丫鬟说近日来我祖母身体不好,犯了头风”
说到这里,她也有些哽咽,“我很担心挂念。”
“犯了头风那不然,明天我去太医院请御医去你家看看如何?”
江舒宁有些意外,在推辞和接受,犹豫了片刻,便毅然道谢。
“多谢公主好意。”
总归还是他祖母身体更为重要,请太医院的御医去看,总是更好的。
安庆哼了声,“你下次要是有什么事,就先开口说嘛,非得等我发完脾气再说,你就这么喜欢受气?”
“我确实晚了时候回宫,该骂。”
安庆恨恨的瞪了她一眼,颇有些拿她没有办法,只得扬了手,“算了算了,我懒得与你计较,还没用晚膳吧?我刚才已经叫人去热了,你等着吃过之后早些歇歇,我先回去了。”
说完,迈步就要离开,身后的明月惊雀缓缓跟上。
但在走出内堂之时,江舒宁却将她叫住。
安庆不解,“还有何事?”
“今日的马球赛我看过了,公主比的极好。”
说起这事儿安庆就心里来气,虽然她今天是胜了那平阳侯家的小姐,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这一族里那平阳侯家的纯粹就是垫底,要真是输给了她,那才算是稀奇。
安庆本以为,那成王侧妃的马球队多了那个女官的指点,是会比福安厉害的,可没想到今天却输了个彻底这么一来,福安不肯定进入下一轮,出局的,必然就是那成王侧妃和平阳侯家的姑娘。
这个结果,安庆实在不满意。
安庆长长吐出口气,“我比的好又如何,那嚣张的福安却也能与我一般进入下一轮,这叫我心中如何畅快!”
“公主不想福安县主进下一轮马球赛是么?”
安庆丝毫不掩饰自己,“那是当然,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不见得多厉害却又吹又擂的,叫人看了便不舒服。”
江舒宁合上眼眸,随后缓缓睁开,语气郑重,“那公主要不要,让她出局。”
“什么意思?”
“后日的赛程,公主,您觉得福安能赢沈沐春吗?”
“当然不能,说不定被压着打。”
“那下下一场,您觉得福安能赢文惠长公主吗?”
“也是不能的。”
江舒宁微微颔首,接着又道:“那最后一场,您觉得福安能赢您么?”
说到这里,安庆直接笑出声来,她语气轻蔑,“想赢我,估计得在梦里了。”
她笑了笑,“如此一来,不就可以将福安县主做出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