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那两根筷子费力坐了起来,筷子一直插进了白玉地面,入地三分。
她趴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是属下失误,下次不敢了,马上就去换皮……现在就去。”
魔尊声音很冷:“你当着她的面换。”
妖姬:“……”
她百不情愿,但也不敢问第二遍,只好拔出筷子,拔|出|来的时候眼皮都没眨一下,然后手指径直从贯穿的伤口里探进去,两指往左右一撕。
“滋啦”一声,她把自己整个人撕成两半。
花兮人都看傻了,吓得往后一跳,一头撞上了魔尊的锁骨。
魔尊大手按着她的头,轻轻拍了拍。
没有鲜血横流的血腥场面,那只是一层人皮,人皮下是一具莹莹白骨。那筷子先前正好从白骨的缝隙里穿过,戳破了人皮,但留了情面,没击碎骨头。
魔尊声音极为冷淡:“还喜欢吗?”
花兮:“不……不了不了。”
她心里一跳,莫名觉得眼前这幕有点眼熟,但她何时见过这样蜕皮成骨的场面?
那又是从哪来的眼熟呢?
她正绞尽脑汁思考着,妖姬已经眨眼间又穿好了一层皮,这次的皮美得含蓄内敛,柳眉杏目鹅蛋脸,窄窄的单眼皮下目光灵动,一身鹅黄短衫,像是江南雨幕中单拱桥上回眸一笑的女子,正值豆蔻,风华正茂。
她说得情真意切:“尊上,您已经十七日没有……我真的顶不下去了,您陪着殿下是好事,但至少可以抽空去……露个面。”
魔尊懒散道:“十七日了吗?”
“……十七日半。”
魔尊轻叹了口气,起身把花兮抱在椅子上,抚了抚被她压皱的衣袖,道:“你陪她一个时辰,本尊去去就回。但凡你再敢……”
妖姬立刻以头抢地,大声道:“绝不勾引殿下!她要是喜欢我我以死谢罪!”
魔尊拂袖转身,正殿大门突然“嘭”的被撞开,在狂风中扇动,浓黑夜色中,一只巨兽卷挟着凛风狂奔而入,如猛虎下山,来势汹汹,庞大的身影长着血盆大口,獠牙根根锋利如匕首,寒光森严,似乎要咬断他的喉咙。
魔尊缓缓抬手。
花兮吓得大喊:“……小白!!!!你怎么进来的!!”
小白庞大的身躯挡在魔尊脚前,固执地蹲坐在那里,嘴巴张得惊天动地,像是要从上往下把魔尊一口吞了。
花兮三步两步冲了过去,跳上小白的虎头,用全身力气把它的嘴给按上了,小白*t还不乐意地直哼唧。
花兮费力抱着小白的嘴,可怜巴巴地望着魔尊,求情道:“你不要生气,小白它不是要吃你,它是要你喂它,它可乖了。”
魔尊抬手摸了摸花兮的头,温和道:“无事。”
他转身,从正殿的门向外迈去,跨过门槛,背影顿了一瞬,像一滴墨汁融入水,骤然消散在夜色中。
“你是不是傻!!”花兮见他传送走了,回头恶狠狠地凶小白,一脚踹在它脑门上,“你瞎吗?不认人的吗?魔尊也能去要吃的?嘴还张那么大生怕他看不见,你是真不怕死还是真想死?!”
小白湛蓝的大眼睛里全是泪水,嗷嗷哭起来,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矮身蹭着她的腰哭湿了她半身衣服。
闻着哭声跑来的稚京惊慌失措地推开门,探出个头来:“小姑奶奶,小白是不是跑你这儿来了?”
花兮头疼地拧着湿漉漉的衣角:“是啊,它不仅跑来了,还……”
她突然愣住了。
小白什么时候不怕死过?
小白就是天底下最怕死、最胆小、最怂包、最没出息的灵宠,它看到生人走过去都能躲到花兮后面,但凡有点修为的人从它身边路过它都恨不得把脑袋扎进土里。
小白为什么不怕魔尊?
它那令人堪忧的智商,能记住的人屈指可数。
花兮是它唯一死心塌地信任的人,甚至小青喂了它那么多年,也只有手上有吃食的时候,小白会哼哼唧唧过去要吃的,但凡她是空着手,小白就又不认她了,活像个白眼狼。
除花兮以外,她只见过小白跟一个人张嘴要过吃的。
那个人喂小白比小青要久,比她这个主人也要久得多,他喂了足足三万年,才在小白那岌岌可危的脑袋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那个人是琅轩,也是萧九辰。
作者有话说:
萧九辰:危。
第60章虚虚实实【二合一】
“殿下,我实在是……不擅长这个。”
妖姬穿着鹅黄色的短衫,坐在玩具房的地上,苦恼地摆弄着手里的九连环,欲哭无泪道:“要不然,属下带您玩儿些别的?”
花兮慵懒地靠在吊椅上,手里的糖人一边扭动一边喊着“老子的屁股天下第一甜”。
她微笑道:“姐姐,我就想要打开这个。”
妖姬眼尾垂着,看上去极为惹人怜惜:“您让尊上看看,这些小玩意,他看一眼就解开了。”
花兮懒散道:“他这不是不在嘛,你是不是不愿意帮我?”
“哪有哪有。”
迫于魔后的淫威,妖姬只好闷头研究,把一连串的银环晃得铿锵作响,研究得满眼金星,一头雾水。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花兮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姐姐,最近你很累吧?”
“是啊,”她心不在焉道,“自从尊上大婚以后,是什么事情也不做了,像个甩手掌柜似的,我简直是日夜不休,劳心劳力,还不讨好。”
“宫里的事情,都是你一个人做吗?”
“那*t还有谁啊,不就我一个嘛,不过我也习惯了,之前是我做,现在最多不过是,别人找他的时候,我说声他不在罢了。”
“你怎么解释的,是仙君旧疾缠身,还是,战事绵延脱不开身?”
“那看是谁来问了,要是紫微宫的来问,我就……”
九连环“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妖姬浑身僵硬,咔吧咔吧将脖子扭了个大弯转过来,发现红烛微光中,花兮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在吊床上悠闲地露着双腿,一晃一晃,嘴里叼着吃完的糖棍。
妖姬哑道:“你刚刚说什么了?我刚刚说什么了?”
花兮笑眯眯地望着她:“乐池,好久不见啊。”
妖姬:“……”
妖姬:“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尊上非把我杀了不可。”
花兮从吊床上一跃而下,不知道为什么高兴得要命,恨不得原地翻几个跟头:“我就知道魔尊是萧九辰!!!”
妖姬:“……你怎么知道的?”
花兮拔下嘴里的糖棍,指着空中道:“第一,小白从来不向除了萧九辰和我以外的第三个人要吃的。”
妖姬:“也可能尊上和小白八字相投。”
花兮将糖棍指着屋内的红烛:“第二,就算是我也知道,大婚该用的是龙凤红烛,为何魔尊殿里用的是凤凰于飞,只有凤,没有龙?”
妖姬:“……也许是因为做红烛的小贩该打。”
“错,”花兮转身道,“因为萧九辰不管用什么花纹,都绝对不会用龙纹!”
妖姬:“……那,为什么说我是乐池?”
花兮道:“我在魔域见到了一个乐池,那个乐池口口声声说不认识我,而且,不像是装的,要么,她是假的,我在九重天上见到的是真的;要么,她是真的,九重天那个是假的。”
妖姬:“那想必,魔域这个是假的吧?”
花兮笑吟吟道:“从前我就觉得奇怪,为何萧九辰身为仙君,却作出把人剜成白骨这种极为残忍的事情,而且九重天无一人提出异议。更尤其,乐池不仅知道,还觉得天经地义,津津乐道,说起来满脸期待,仿佛非常希望我也被剜成白骨似的。”
妖姬:“……没有的事。”
花兮道:“所以唯一的可能,萧九辰并非以桃源仙君身份做出生剜白骨之事,而是以红莲魔尊的身份,这样就合情合理,顺理成章,而乐池之所以知道,乃是因为她本就是魔尊的副手,她亲眼目睹了当年的场景,很想再看一次。可惜未能如愿。”
妖姬的脸色煞白:“天下能披皮伪装之人,并非只有我一个。”
花兮道:“但,能被小浣熊千万红线穿身不死,甚至不流一滴血,还能如常说笑的人,除非她压根就没血没肉,是骷髅之身,否则实在很难解释吧?当时你被两根筷子穿身却面不改色,皮肉破损却毫无痛苦之情,我隐约觉得眼熟,现在总算想起来何时何地见过了!”
妖姬:“……小*t浣熊又是谁?”
“这不重要,”花兮摆摆手,“当时我还很纳闷,三清殿的令牌你从不挂在身上,不得不逼得去偷琅轩的令牌。现在想来,你应当是藏在肚皮底下,我怎么也不可能找到的。至于你为什么总说辟谷不肯吃我做的东西……应当是没有皮肉,就算吃了,也会漏出去吧。”
妖姬:“……”
“我重生醒来,见到的两个人,乐池和琅轩,竟然都不是真实存在的人,一个便是你,魔尊副手千面妖姬,另一个便是魔尊本人,萧九辰。”
花兮盖棺定论,笑得狡黠可爱:“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与其狡辩,不如说说,为何真正的乐池仙官,会身在魔域?”
妖姬看了她很久,终于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她跟着尊上数百年,如影随形,时间久了再完美的谎言也会出现漏洞。她从蛛丝马迹中判断出来,魔尊和仙君或为同一人。当时,我极力劝说尊上杀了她,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但尊上心软,留了她一条命,将她带到魔域,任她自由行事,只是要她绝不可对人说出自己的身份而已。”
花兮道:“难怪她绝不承认自己是乐池。”
妖姬咬牙道:“我早知道,乐池不死,迟早会惹出麻烦,就算不杀了她,也该把她囚禁起来,断不能放她到处乱跑。现在好了,麻烦来了,找上我了。”
花兮摇摇头:“萧九辰绝不会杀了她,更不会囚禁她……他永远不会囚禁任何人。”
若是这个人活着,会带来麻烦,他想必也会为了让她活下去,而承担这个麻烦。
不论他是仙君,还是魔尊。
他都是萧九辰。
妖姬继续道:“少了个乐池,就少了个能打掩护的仙官,尊上觉得再换一个人,也瞒不长久,索性让我披皮,顶了乐池的位置。”
“所以,我总觉得三清殿空旷,原来,当真是空的。”花兮喃喃道。
琅轩是他自己,乐池早就不是从前的乐池,寝殿死气沉沉,是因为那里早已是一片空城。
桃源仙君的名号说出去,仙气缭绕,何其动听,但他身居仙位,放眼望去,偌大的宫殿空无一人,他床前的桃木枯枝,从来都没有开过。
哪里来的桃源二字。
萧九辰他,在三清殿当仙君的时候……会觉得孤独么?
他修为已经深到花兮看不透的地步,在天界贵为仙君,在魔界无人不从,手握两界大权,天道魔道兼并,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没有杀不掉的人,宛如立在终年积雪的高岭之巅,垂眼只见皑皑白雪落满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