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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 11【家国天下将军剑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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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驻军西面,城墙脚下,杂役支了一个白布帐篷,用来暂时停放战死士卒遗体。姚涵到时,一名杂役正坐在帐篷外打瞌睡。

天若琉璃。人似蝼蚁。

姚涵驻足等了片刻,还是上前唤醒了那杂役,对方慌慌张张擦着口水起来,见是姚涵,又松一口气。

“公子莫要吓我!”杂役摸着心口道。

姚涵笑笑:“谁说是我叫的你?”

那杂役一惊:“不是你是谁?!难不成……”待见姚涵嘻嘻一笑转进棚去,才反应过来姚涵是在吓唬他,不由好气又好笑,也跟进去,“公子如此顽皮!”

姚涵一本正经道:“此是天意警醒你,非是我要吓唬你……”

杂役却是全然不怕他,道:“小姚公子这张嘴,最能扯就是你了。”

姚涵莞尔不语,回过头笑容敛去。

棚中,一字排开十二具遗体,基本个个缺胳膊少腿,此刻都已僵冷,隐隐发臭。姚涵已来过几次,轻车熟路找到右首第二具,在其跟前立定。

杂役认出那具尸首:“你又是来寻宝旺。”

姚涵从怀中掏出信来:“……是有家书来了。念给他听。”

杂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一口气叹完,不知是安慰姚涵还是安慰宝旺,亦或是安慰将来某一天的自己,喃喃道:“好歹还有个尸首留下,能回乡,还是走了运的……”

姚涵沉默。

诚如所言,若是行军途中交战,则战死士卒尸首多半是要火葬处置,或草草就地掩埋;若是野战交锋失利,背后无城可依,那便要弃置战场,为野兽所啃食;即便运气极好,有条件收拢尸体,还要考虑天气,若是夏季,则为防疫病,尸体都是要尽早处理掉的。

也就是现在并非行军,也并未失利,背后便是保州城池,春寒未过,尸体还存放得住,因此才有机会从容为战死士卒收尸,待家人决定是否回乡安葬。

相比来说,似乎确实是走了点运的。

然而,真若走运,又何以不能安居乐业、寿终正寝呢?

既身死,一切便都是为时已晚。身后事如何,并无幸与不幸的分别。

当着宝旺的面拆了信,姚涵徐徐读来。杂役在旁听了一会儿,不知是觉得没趣还是不忍听,悄悄转身离去。宝旺阖眸安躺,身上光影摇曳。其余十一人便似同僚一般,与他一同听这家书。

信是宝旺儿子托秀才写了寄来的。信中唠叨叙述了一些娶媳妇后的苦与乐,譬如与媳妇吵架后动了手,冷静下来后觉得后悔,下一回却复又如此。譬如媳妇做的腊肉极美味,家中肉却少得可怜,今岁自家收成也不如邻家,不知是不是邻家地更肥,媳妇总要埋怨两句。譬如春耕时自己不愿去贷青苗,怕还不上,只想用家中存有的种子,媳妇却觉今冬瑞雪,只要肯卖力气,来年收成定不会有亏,他这般胆小,是难有出息的……

又提及母亲。说母亲去了,方知思念,再无人如母亲般体贴他。只愿母亲在天有灵,能保佑全家平安康健,让父亲早日荣归故里,享一享天伦之乐,最好媳妇也早日诞子,到时一家人男耕女织,父亲含饴弄孙,再好不过。

姚涵读着难免想这措辞怕是秀才自作主张修改的,原话或许是“待俺爹打仗发了大财,回来俺们一起享福”。

念完,对着棚中诸人遗体静默久久,俯身拜了一拜,而后出棚,却是正遇上卢敏。

卢敏一张敦厚圆钝的脸,见到姚涵,有些讶然:“如今春好,姚公子怎地不出去逛,却来这里?”他资历比岳凉稍逊,性子细腻,何素军中不少内务财钱是他把关。

姚涵向他虚晃了一下家书:“给里头的朋友读信。卢统制这是……要送哪位回家?”卢敏与战死士卒相关的事务,无非是发放抚恤及遗体保管与运送,而发放抚恤用不着来这里。

卢敏苦笑一下,却是说了个姚涵意想不到的答案:“那是我同乡……”

同乡,那便多半是朋友了。姚涵默然,随着卢敏的脚步回首。卢敏在宝旺右边的那具尸首前站定,作了一揖,随后从袖中掏出一只荷包,放在那尸身之上。

那尸身几乎只剩半边,乃是胡人袭营之时首当其冲被骑兵迎面砍成两半,又遭到踩踏。

卢敏也不知是对谁说,望着面前虚空道:“家乡春色正好。你倒是能回去看一看了。”

棚外雀鸣一声,仿佛应答。

姚涵怔了片刻,转身回去将信放到宝旺心口,扶着他手将信按住,再向卢敏行了个礼,方才离去。

出得棚来,日头斜过几寸。他仰头望天,光芒仍盛,乃至于有些刺眼。

耳边士卒道:“也就咱们将军好说话,还叫人把女儿讨了回去,唉……若是庞将军董将军,那些泥腿子哪里敢来军前讨什么说法……”

姚涵不觉一顿。

另一人反驳道:“胡说什么!若是庞将军董将军,你我哪有冬衣可穿,足饷可拿?馒头说不定都吃不饱呢……将军讲道理便是对谁都讲理,自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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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凌弱小。再说,你我便不是泥腿子么?你我爹娘在家乡,若遭屯军欺凌,你又如何说?”

先前出声那人声气小下去:“你作什么这般认真?随口一说罢了……”

“随口一说也不许。”后头那人道,“你和石头再好,也不许你编排将军。”

先前那人忍不住便嘀咕:“但将军着实是……结个阴亲又不是多了不得的事……”

“人家爹娘不愿,怎可强夺小娘子尸身?”

“死都死了要她一具尸体何用?还不是待价而沽……”

“两位,”姚涵听明白了来龙去脉,终于忍不住插嘴道,“石头亲眷那边,却是如何交待的?”

两人皆是一愣,听出是姚涵声音,转过头来,都敛了火气,先前为石头不平那个迟疑片刻,还是道:“将军给了银子,让他们再寻个妥当的愿嫁女儿与他们的。”

“那也没亏待石头。”姚涵一脸恍然看向那人。

那人一怔,这才意识到姚涵此问是在向他发难,但姚涵语气实在太软,他也只有讷讷道:“只是说将军本连这银子也是不必花的……太讲理了些,讲理容易吃亏的……”

姚涵微笑和了一句:“将军确实太讲理了。”

那人讪笑:“小姚公子……”

姚涵笑罢不语,拱手别过。

回军医帐中,却是见着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将军……”

何素正脱了上衣,由药童替他换药。听得姚涵相唤,似乎是一僵,自以为不着痕迹地转了个向:“姚公子。”两名亲兵杵在一旁,闻言都转眸来看。

姚涵自然而然转去他正面:“将军,正好方才话未说完。”

何素吭地咳嗽一声。姚涵顿住脚步,左右看了看,以为何素是不想提这个话题,便犹豫间把话收住。

却听何素道:“你能留下,对军中是好事。我没理由不允。”

姚涵拱手道:“多谢将军。”继而又想往何素面前绕。何素看他一眼,只好又转了个向,药童终于出声:“将军,莫动。”何素尴尬坐住,不好再动。

这时尹军医向姚涵招招手:“你也过来换药。”何素只觉压力一减。

姚涵轻快应声去了,何素不觉便转回头,视线跟着他过去。只见此人像一头蹦跳的狐狸,无形间仿若能见一条毛茸茸尾巴扫过。似乎永无忧心事一般,时刻都是灿烂的。

“那日……”何素忽然不禁问道,“你本是去做什么的?”

“那日?”姚涵正脱上衣,解了腰带,闻言望来。

“东京街头,你我相见那日。”

姚涵手上动作稍缓,想了想:“本也无事。游手好闲见识一下国都盛景而已。”

何素无言,忖度一会儿,又问:“若无我这事情,去过东京之后,你会去何处?”

“应当也是沿途北上的。”

北上……

何素琢磨了一下这个用词:“莫非你是江南人?”

姚涵失笑:“将军怎地今日才问?我确是长于江南……却不是生于江南。倒应正是此地河北人士。兵祸殃及,父亲早亡,娘才带我去江南寻亲。只可惜,正逢荒年……未寻着亲,我娘便没了。”

他絮絮说着说着便又笑:“我运气好,被师父捡了去,苟活到今日。”

何素一时没了话。

却原来是这样。

他平白想起今日那一对哭到军门的老人,想起姚涵温软念来的书信,只觉肩头又沉重几分。

民总是最无还手之力,最为时代浪潮所驱驰。有时并非他们想如何,只是当这个世界推着他们去做浪潮上的那个锋,推着他们向岩石撞去时,他们明知粉身碎骨,也只有眼睁睁撞上去而已。

正要陷入沉思,却听姚涵一副方才说的并非他的往事一般的活泼语气,兴致盎然问道:“将军那日不肯收我的点心,如今可肯收了?”

这却是与方才话题毫不相干了,大约是想到哪里说哪里。

何素一怔,先觉几分哀怜,转回头不再看他,随即又不免被他感染,也是带了些微笑意:“哪里是不肯收……你却待如何?”

姚涵在他背后摩拳擦掌:“我许了大宝请他吃一回,这两日得空便做一次。你若肯吃,我便多做一份。”此言一出何素那面却是忽然有些安静。

姚涵待要探头去看,腰间蓦地一凉,尹军医将他绷带解开,只看了一眼,便觉太阳穴突突一跳。向来不敢在将军面前逾矩的老头此时都有些恨不得去扯姚涵耳朵:“怎么又绽线了?你这两日又干什么了?!”

姚涵立时乖觉地一缩头,老实坐好:“活动幅度大些而已……”

尹军医哀叹一声,又叹一声。姚涵不知他哪里来这么多气可叹,只听得有些内疚。然而若问他有没有下次,那必然是下次还敢,实是顽皮小子常有的心态了。

而尹军医抻着他肚皮仔细看了又看,只觉一口气险些闭过去:“小姚……姚公子……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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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回给你缝线了,你……你就不疼吗?”

这真非虚言。寻常人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既知道自己受了伤,行事便会收敛些。而姚涵却仿佛没有自我保护的概念,每回肚皮上的线都撕扯得血肉淋漓,实是叫人来气之余亦是万分错愕。

姚涵缩着头道:“尚可,尚可……”尹军医听得,恨不能一针把此人肚皮扎透得了。

——却到底是只有想想而已。

姚涵还待再贫,眼前蓦地落下一道阴影,他倏尔住口。抬眼望去,面前站定那人正是何素。

何素已换好了药,披衣而起,听得尹军医训斥姚涵,不禁便想来看,看看他究竟是伤成了什么样,看看他怎地还没养好。

可当真见着时,却又是无话了。

脑中盘旋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尹军医说得对,你不知道疼吗?

姚涵三处要害负着伤,左肋,右肋,腹部,俱是血肉模糊,旁观者看一眼便会觉得自己都疼,他却似乎浑然不觉,成日笑意盈盈,好像那肉不是他的。相较之下,胸口两道伤还看得出点愈合迹象,或许是因为伤口位于骨骼之间,不易因活动而撕裂的缘故,腹部这道却是皮肉翻卷,与纱布粘连,动作之间便隐隐又有液体渗出。

两人目光一对,姚涵自觉让了个位置。尹军医“嘶”的一声,气急道:“你莫动!”

姚涵立刻定住。

“……将军?”他探询问道。

何素不假思索地摇头,却不知是在否定些什么,良久,终道:“……须得早日把伤养好。天气再热些,伤便容易反复。”

姚涵驯顺点头。

不知为何,何素莫名觉得此人定然又没把这话当一回事,一时无奈,踟蹰片刻,心念几转后,忽而半跪下来,本就蹙着的眉头蹙得更紧,一双眼直直望定了姚涵,恳切道:“你须得早些好起来,莫让我觉得亏欠。”

姚涵措手不及,意外道:“将军你……”

孰知何素已然起身,不给他半点机会分辩,扭头便走。帘幕掀起,风鸟相和。两名亲兵也跟着出帐,转眼间走得干干净净。

姚涵不由愣在当场。

入夜,中军大帐一灯如豆。

亲兵整理了何素看完的卷宗,搬到一边,接着又搬来一叠崭新卷宗,小心看了看何素脸色,将之撂在案头。“哱”一声闷响。

何素一怔,照例是一副眉头紧锁的不悦面色,且因在伤中,比平时脸色更难看些,却还是没说什么,揭起最上一封便翻开。

一看之下,面色却奇异地缓和了一些。亲兵好奇瞄了一眼,只见卷宗署名是卢敏,一时心道,不知卢统制写了什么,竟然能叫永远高兴不起来的将军高兴?

下一刻,何素抬眸,恰与这亲兵视线交汇。亲兵吓得一个机灵,立即站正挺直,转头望向别处。

何素:“……”

“莫怕。”他无奈道。

那亲兵昂首挺胸,以操练应答的音量道:“是!”

何素只得绝了温言安抚的心思。

卢敏这封文书其实是封不怎么正式的随笔,提了个庆功宴的计划,若非何素前两日昏迷,他大约是直接面提的。文中先列出了朝廷已明文下发的赏赐,算了个可用的金银总额;再拟了个方案,大致写了保州城中哪些酒楼菜馆食水尚可,尤其物美价廉;而后何日没有操练,方便举办宴席;及至于到时值勤如何安排,准备何种余兴节目等。

何素在诸多防务文件中读到这一封,心情自然是稍有不同。

原本夺回保州之后立刻便该办一场庆功宴,然则当时一是有胡人虎视眈眈,二是朝廷方面赏银还未到,故而军中的庆功宴便搁置下来。如今想来,也是该办一场了,好让精神紧绷了月余的将士发泄一回。且所谓庆功,不仅要庆,还要论功行赏,以慰军心。

想到此,他便将这封文书挑出来放在一边,方去看下一封。

下一封乃是胡人幽州布防分析,可圈可点,是云郎将所作。何素读完,亦挑出来,放在防务那一堆文书中,留备后用。

再下一封,却是他母亲家书。展信读来,母亲先是闲扯了两句节气景色,唤起了何素一些童年回忆,接着却是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说些无关的话来——与你爹爹同级的某某大员的儿子,早两年便成了亲,如今已有两个孙儿了;与你娘亲一同荡秋千的昔日的闺中密友,前月也做了奶奶;你看眼下你战功彪炳,炙手可热,不如……

何素终于意识到这是家里开始操心他终身大事了,不由莞尔。毕竟年轻,对婚姻仍抱有遐想,因此虽觉会有些麻烦,也禁不住浮想联翩,想到昏礼情形,想未来妻子会是何种品貌,想其如何温言软语,崇敬自己,红袖添香……

脑中却有什么东西一晃。

“嗯?”他倏地放下文书。

两名亲兵都是心口一紧:“将军?”

何素怔了一会儿,抬起头,看见两双如临大敌的眼睛,尴尬摆手道:“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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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顾讷讷退开。

何素再度展卷欲读。过了片刻,却是陡然复又将文书放下。

这回不等亲兵发问,他便自面色古怪地起身,原地踱了两圈,眉头是愈皱愈紧。

他怎会在此时想到姚涵?

恰当此时,岳凉老远叫道:“兄长——”

何素蓦然一省,也不明白自己是要遮掩什么,竟是慌忙坐回榻上,作出一副正展卷阅读文书的样子。

下一刻岳凉那张黑脸探入帐中:“兄长,听闻石头那家惹了点事儿……”

刚刚才坐好的何素掩口一咳,缓缓抬头瞥他一眼:“便料到你要来。”

岳凉嘿嘿而笑,摸摸脑袋。

何素看一眼手中家书,此次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便干脆顺势合卷,推到一旁,转而眼前浮现白日石头老母与另一家老妇人营门对峙的场景。

他一抬眸,岳凉便心虚避开目光。他乃斟酌道:“军纪是约束军中之人,军卒亲眷无法约束,也是没奈何的事。然军法之外还有国家法度,人情义理。”

岳凉收敛笑容,低头一拜:“俺明白。是以来向兄长请罪。”

何素慨叹一声:“不是要你请罪,平涛。是非利害必须陈明,但若不悖国法,便该考量情理,谁都不可偏帮,却也不必刻意屈己。若如今日这般,你只消站得中正,不偏不倚,我看来便是无可指摘。”

岳凉仍是俯首不起。何素复又宽慰他:“此言说与你听,是要你知道今后该当如何,也是要你不必过于自责的意思。”

岳凉俯首再拜:“只是对不住兄长。平白惹了麻烦,坏了名声……”

“你我兄弟,说什么对得住对不住。况且名声不是这么容易坏的。”何素正色道。

岳凉这才起身。

“还有何事?”何素见他不去,便又问了一句。

却见岳凉摸了摸脑袋,一张黑脸隐隐泛红:“俺这儿有个小子被姑娘看上,问了他意思,也是愿意,俺便许他个假,容他成亲,却就是这两日。这小子父母双亡,不知兄长愿不愿意代为……”他偷眼打量何素神色,“省得这小子日后被人娘家欺负……”

这是要何素给个面子出席那士卒昏礼的意思了。

何素本欲拒绝,毕竟不可厚此薄彼,如果给了这个士卒面子,那其他士卒又待如何?然而再观岳凉神色,便心下恍然:“是你亲兵?”

岳凉嘿嘿陪笑:“兄长,好兄长……”

何素只得道:“我知道了。何日成亲?”

“暂且说的是七日之后。”岳凉察言观色,见何素面上流露出一丝“这么急”的讶然,赶紧找补,“却还是要看兄长何日得空……”

何素推辞之语只好再度咽下:“日子我为你空着。若朝廷无召,我便来。”

岳凉纳头一拜,起来时喜上眉梢。何素但觉哭笑不得——明明也不是他昏礼,怎地他就这般高兴?眼见此人志得意满,仿佛自己被人挑中做了女婿一般昂首离去,何素却是复又茫然起来。

……成亲。

也是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

但那般夫妻举案齐眉的生活,却似乎离他还远。今日之前,他几乎是一次也未考虑过亲事这个问题的。只好像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了年纪便会有妻子,有了妻子便会有孩子,而后夫妻和睦,严父慈母,白头偕老。似乎一切都会是水到渠成的,都是不用想的。

母亲这封信便在提醒他,他要步入那样的生活了。顺理成章的,自然而然的。

可,他终究会与何种人共度一生?

为何他最近时常会有荒唐之想,时常……

“常清,你不开心?”

耳边仿佛闻得笑语。他蓦然起身,近乎慌张地退了两步,磕在榻上险些跌翻。两名亲兵惊得围上将他扶起。却听他怒道:“成何体统!”

两名亲兵当即哗啦一声撩起甲胄跪倒在地。何素猛然醒觉,连忙改口:“不是责怪你们,是……”

“是怪我自己”,这句话在嘴边悬了片刻,终难吐露。他只有寂静一会儿,理了理衣襟,端坐回榻上,喟然道:“总之勿要挂心。”

亲兵面面相觑片刻,拱手退立两旁。

何素余光扫着他们反应,有口难言。他无法向亲兵解释,他何以要斥问自己“成何体统”。不可说。便只有不说。

垂首对案,怔坐片刻,他提笔平宣,开始给何老夫人回信。狼毫取墨,在熟宣上落下字迹。

他想,或许是该劳烦母亲为自己择一良偶了。等成了亲,应当便不会终日里有那些荒唐念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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