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午膳时辰,她在御前没有用膳,饥肠辘辘地走回东宫,自然走不快。裴显察觉了,放慢了脚步,在她身侧两尺距离随行。
姜鸾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昨晚在烈酒芳香里对饮闲谈的半尺距离再次拉开了。
沐浴在新年正旦日光下的裴显,一身严整繁复的紫袍公服,腰悬入朝不卸的佩剑,步伐沉稳有力,目光清醒锐利,应对有理有据,他又是那个常见的完美臣下了。
姜鸾收回打量的目光,神色自然地提起除夕夜的拼酒,
“昨夜城楼上喝得尽兴啊,裴中书。”
裴显颔首,“尚可。”
姜鸾:“我回去东宫,吐了一夜。”
裴显淡笑,“殿下酒量还需多练。”
姜鸾和他说了几句,越说越不对劲,递过怀疑的一瞥,
“过个年而已,怎么连说话的路数都改了,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往外蹦,惜字如金哪裴中书。”
裴显答得从容镇定,“岂敢。”
姜鸾:“……”
姜鸾磨了磨牙,“惜字如金地敷衍本宫呢。你别急着走。把人灌醉了就跑,第二天装作无事发生,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她抬手一拦,把停步正欲告退的裴显拦住了。
裴显的告退礼行了一半被拦住,倒也不着恼,问:“殿下可有正事?”
“有。当然有。”姜鸾抬手往前一指,示意他跟上,边走边说。
“拿二两杯灌我的酒,哄我说了许多不能为外人知晓的心事,岂是白听的?得帮我办事。昨夜跟你提过,我有个喜欢的人。喜欢了很久了。”
身侧不远不近跟着的裴显默然片刻,这回他终于不是惜字如金的说话法子了。
他开口询问,“是那位殿下想要除夕夜和他一同上城楼看万家灯火,送傩歌舞的那位青梅竹马?”
姜鸾的嘴角抽了抽,没承认也没完全否认。
“正经说起来,不算是纯粹的青梅竹马。”她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用了个更合适的词句,”——冤家路窄吧。”
她又踩着宫道两边凸起排列的青砖石尖处走,“本宫琢磨了很久,还是放不下那个人。但那人的性子呢,是个捂不热的石头。裴中书出个主意,本宫要如何做?”
裴显走在两尺外,漠然道,“此人屡次拒绝殿下邀约,有辱天家颜面,有大不敬之心。以臣的意思,当杀之,以儆效尤。”
姜鸾:“……”
“不行,不能杀。”姜鸾牙疼地说,“我舍不得杀。”
裴显的脸默然转向旁边。
明亮的日光映出他的侧面轮廓。平日挂着的浅淡笑容消失在唇边,眼神锐利如刀锋,人便显得过于冷峻。
他缓缓道:“殿下如此为难,想必已经召问对方,当面允诺过驸马之事,被对方严词拒绝了?”
“倒是没当面问过……不过肯定会被拒绝。我何必自讨没趣呢。”
姜鸾脸上露出细微真切的感慨,她的视线也转开了,专心盯着靴尖踩过的青砖尖角。
“现在话没说开,已经是一副话都不想多讲,见面了就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如果说开了,只怕从此躲着不见面。”
裴显敏锐地听到‘公事公办’四个字。
必定是个时常见面的朝臣。
东宫舍人,谢五郎。
他心里一时燥热,一时冰凉,表面上却不显露,淡淡道,“不想为驸马,显然对殿下无意。亦或是仕途的追求之心太盛,大过了对殿下的情谊。”
姜鸾连连点头,“说得极有道理!就是仕途追求之心太盛。眼里只有江山社稷,朝廷政务。闲着无事时,叫他来说几句话都被他推脱。”
裴显嘲讽地笑了笑。
区区一个五品东宫舍人,随侍东宫左右,政堂事都不沾边,空谈什么江山社稷 。
他表面上还是未显露什么,只问,“殿下想如何做。”
两人谈到现在,不知不觉早停了步子,停在寒风料峭的空旷庭院里。
这几日正在化雪,阳光看着暖和,户外着实寒冷。刮过庭院的寒风呼啸,跟出来的春蛰不放心地追过来,把毛斗篷,护耳,皮手套,一整套户外的行头给姜鸾穿戴上了。
姜鸾这时才觉得身上冷,带着毛茸茸的皮手套搓着手贺呵气。呵出来的白雾覆住了她的鼻尖。
她一边呵气一边说起她的打算。
“我就是喜欢长得好的。我就看上了他。裴中书帮本宫筹划筹划?”
“筹划。”裴显重复着这两个简单的字句。
冬日寒风料峭,他身上只穿了几层繁复公服,披风大氅都未穿戴,枝头的碎雪落在肩上,他却不觉得冷。地狱红莲业火在他心底熊熊升腾,他如同被放在了火架子上炙烤,哪里会冷,他已经快要被火烧成灰烬了。
“哪种筹划?”他格外平淡地问,“剿灭了他的家族,单赦免他一个,如同卢四郎那样随侍东宫?”
姜鸾被风呛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