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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城区的一切都在中央智脑的检测之下,是近乎无死角的光明笼罩之地。但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城区辐射之外的卫星城犯罪率居高不下,那些灰黑色的产业链就像是阴沟里的害虫,总是无法彻底根除。
越往前走,就越像是与秩序背道而驰。路边的低矮房屋里似乎藏着一双又一双眼睛,道路两侧的小巷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偶尔路过的行人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步伐匆匆,神经紧绷。
这里的一切都和加奈格格不入,他身上太干净,有着只有长期居住在和平安全的环境中才能培养出来的松弛感,看起来就像是误入暗巷的主城温室养出来的花。但他的步伐却不紧不慢,透露着有恃无恐的从容,这份源头不明的从容让从那些暗中盯上加奈的眼睛犹豫再三要不要出手。
深夜的风染上寒意,加奈的手抵着口罩,沉闷咳了几声,他很虚弱。
暗处传来的视线里多出来几分破釜沉舟的狠意,在暗巷,美丽本身是一种珍贵价值的货物,可以被贩卖和交换,越是美丽就越是昂贵。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个柔弱的美人依仗到底是什么,但是他们知道,只要能让他成功“消失”,他们可以赚一大笔,高昂的利益让他们选择铤而走险。
他们对视几眼,点点头,离开藏身的黑暗,隐秘地包围上去。
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身后的黑暗宛如粘稠的琥珀,古怪蠕动几下,睁开眼睛,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
【——】
低频振翅的嗡鸣,它们在对话,庞大臃肿的黑暗躁动不安地翻涌着,最终还是不甘心的归于沉寂。
脚步微顿,加奈看着不知从哪出现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站定在原地。
加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吸气时冷风灌入喉咙,刺激着粘膜,牵扯着脏器,浑身发冷。他确实很虚弱,身体里像是破开一个空洞,每一次呼吸都带走一部分的生机与热量,本能在急切地催促。
人类的身体无法支撑祂的意志,加奈需要进食。
他不想打扰任何人,这才特意离开主城,来到暗巷,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安静的离开,没有任何吵闹的杂音。
可惜总有人自寻死路。
不速之客咧开嘴,抖了抖嘴里的烟,掉下零星的火点,对加奈殷勤搭话着。他不高,中等身材,五官普通,除了那头标志性的黄毛外,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记忆点,就像是每一个走在路上擦肩而过的路人,插在兜里的手似乎攥着什么。
四周很安静,他的搭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拦路的黄毛挤出一个轻浮的笑,游离的视线胡乱扫过加奈,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艰涩难听,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
加奈沉默注视着眼前的黄毛。眼中带着浅薄的怜悯。黄毛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混混,那些整日游手好闲游荡在暗巷的一员,实际上视线却不住瞥向加奈身后,浑身肌肉紧绷,精神高度专注,显然是同伙推出来吸引加奈注意的幌子,这个幌子如今却止不住地颤抖,就像是一个蹩脚拙劣的小丑。
他在紧张,在恐惧,因为先于理智察觉到异样的直觉。
这份不自知的战栗终止于黄毛凝固在加奈身后的视线,加奈看向身后,却见身后原本空无一物的狭小巷子里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具成年男性的尸体,大部分带着明显的残缺,像是一个个被控制不好力量的孩子失手打碎的花瓶。
新鲜的血黏稠地流动着,碎肉血块混着骨头,七零八落铺了一地,小巷两侧附着上一层厚厚的碎屑,在墙体上蜿蜒出扭曲的血痕,一片狼藉。
过量的恐惧击碎了黄毛的理智,他瘫坐在地上,张着嘴,呆滞地看着加奈一步步向他靠近。
加奈越过他,没有多看一眼。
黄毛在他的身后分崩离析,融进那摊黑红色的湖泊里,不分彼此。他的身后是一片刺目狼藉的黑红色,他却保持着干净,灰白色的衣服上没有沾上一滴红,仿佛有无形的屏障挡在他的面前,替他拦下所有的不洁之物。
不知何时起,这条暗巷就变得无比安静,甚至听不到虫鸣鸟叫,前方如融化的沥青般粘稠的黑暗在加奈的注视下突然如活物般起伏起来,翻滚时能够看到一双双深埋密布其中的眼睛。它们贪婪地注视着站在血泊前的加奈,一点点向着加奈靠近。
加奈站在这团黑雾面前,单薄得像是一张脆弱的白纸。
低频的振翅声超出人耳能捕捉的极限,刺激着大脑,令加奈眼前笼罩上一层光怪陆离的重影,恶心的眩晕感之外,他捕捉到幻听般的呼唤。
【——】
【————】
【母亲、母亲,母亲】
【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
它们单纯的意志重复着同样的思想,带回去、藏起来,孱弱的母亲不能离开它们,如此种种,密密麻麻的思维铺天盖地地涌向加奈,他看着眼前压下的庞大黑雾,就像是看
', ' ')('着迫近的海啸。
口罩之下,没有什么血色的苍白唇瓣微弯。
他在微笑。
摘下口罩,柔弱的母亲抬起头,对着身前的黑暗平静地说:“低头。”
未经允许,不可直视。
祂如是说。
即将笼罩他的黑暗因他的注视而凝固,随后溃散。组成黑暗的虫群恢复成原本的模样,半隐于虚空中乖顺地匍匐。它们是混沌的血系,也只有混沌血系可以在聆听到祂的呼唤的法。
后颈处传来细微的酸胀刺痛,异样的高热让那片雪白的皮肤发红,底下似乎酝酿着新生的东西,将青涩的果实一点点变得饱满成熟,这份改变潜移默化,如此的自然,甚至在改变完成的最后,母体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但加奈再熟悉不过这种感觉了。
他捂上那块滚烫的皮肤,那块皮肉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异常的敏感,只是轻微的触碰就会让他呼吸急促,他小心地贴了贴感受着,心里有数后便拢过长发,将它们完完全全遮住。
他知道这不过是自我安慰,被同化的身体会逐渐被温养成虫母的模样,他会无意识向周围散发自己感觉不到的蜜香,由本能决定的,为繁育而存在的致命吸引力。
加奈知道,自己并没有太多的时间。
他需要赶在潮期之前。
加奈在这栋古堡里一待就是一个月,期间卡厄斯识趣的并没有来打扰过他,只在每天早晨装作恰巧碰面的模样和加奈道声好。
存放着混沌血系记忆碎片的贮藏室位于古堡的最深处,那片区域经过特意的改造和加固,从而形成一个独立于四周的特殊空间。为了方便翻阅记忆,加奈拒绝了卡厄斯种种奢靡的赠礼,将距离贮藏室最近的房间当作自己的卧室。
他逐渐感觉不到饥饿,也不觉得疲惫,强大的精神无意识影响着身体,将这个容器一点点改造成足以容纳庞大意识的形状,加奈因此拥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寻找他想要的东西。
即使在这里待了一个月,加奈也不能描述这件贮藏室的面积究竟有多大,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空间位于一栋建筑的内部:进门高大的书柜之后,是一片半弧形的空地,随意摆放着几套古典的木质桌椅,看上去和普通的阅览室没什么区别,但那片半弧形的空地之外,是一片深邃耀眼的星空,明灭的碎星以一种奇特的规律旋转着,围绕着这片观景台、又或者一座孤岛旋转。
只有认真凝望那些半透明的光点后才能发现,那些如繁星般数不胜数的碎星正是这件贮藏室的藏品记忆碎片们,它们在深灰色的帷幕下呈现半透明的混沌质感,在被“选中”的状态下脱离无形无质的状态,从天上、身前拖拽着长长的尾巴,彗星般飞到加奈掌心,具象成形状迥异的书籍形状,供他翻阅。
加奈已经不记得自己看了多少碎片了。
这一个月的每天,他都会来到这里,重复着套流程。那些碎片的内容并没有什么规律,只会根据凝聚者的力量散发强弱各异的光。加奈借助它们看到很多东西,以混沌血系高等虫族的视角,他看到连光也吸进去的黑洞,感受着非宜居星的雷暴与极寒,铁与血的掠夺,非人智慧种惊惧的表情,从卵中出生时品尝到的第一口甘甜,意识在自蒙昧中觉醒向世界发出的第一声质疑……
但是没有,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混沌琐碎的记忆透露不出更多的有用信息,那些他所需要的,必须经历后人考察书写的历史,只有它们才能够追溯到最初的本质。
这些东西太高深了,根本无法从个体的眼中寻找到。
加纳合拢手中烫银的精装书,疲惫的揉了揉眼睛。
耗费大量时间却只得到无意义的琐屑碎片,他开始怀疑自己一意孤行,执意自己寻找的决定是否带有情绪化的置气了。
虽然这些碎片多且繁琐,但加奈从这些记忆碎片里看到最多的,还是虫母。
他认识的,他不认识的,有的庞大臃肿,有的畸形狰狞,有的只是一团黑色的巨大阴影。混沌血系只会将虫生中最刻骨铭心的回忆凝成结晶,对于绝大部分高等虫族来说,它们的一生只为母亲而存在。
丑陋的虫形,锋利的节肢与坚硬的几丁质外壳,无数纠缠的黑色在暗处如同融化的沥青,肮脏斑斓的彩光。在尚未拥有智慧的野兽时期,每一场漫长的交配都是一次血腥的进食,虫母痛苦愤怒的嘶吼隔着千万年的时间传到了加奈的耳中,它蠕动着将交配对象兼子嗣吞吃入腹,同源的强大血食能孕育出更强大的血脉,野蛮的怪物依靠本能行事,最终抱着沉甸甸的腹腔疲惫睡去。
加奈明明听不懂异族的嘶鸣,却与那团蒙昧的意识恍若半身,他能够理解它,明白它每一个举动背后的含义,他只是看着那些虫母在痛苦中挣扎,不曾止息的生孕,如同将自己献给繁育天职的信徒。
自然界诞生的无数种族中,只有人类从性交中进化出快感。
“出来。”酸胀的眼眶揉捻发热,似乎在对着大脑诉说着自己的不满,精神上
', ' ')('的疲惫堆积在身体四处,灌铅般沉重,加奈恹恹地对着空无一人的贮藏室说道。
尾音落下,没有回应,加奈等待三秒,这片空间依旧维持着欲盖弥彰的寂静。
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嗤笑,随手将手中的书籍放在一旁,随后闭上眼,向身后倒去。
失重的眩晕感尚未察觉,他就落入一个微凉的拥抱中。
不知从哪出现的卡厄斯从背后抱住加奈,脸埋在加奈的颈侧。加奈并不算矮,在人群中算得上高挑,此刻却像是被卡厄斯嵌在怀中,感受着他的手臂环过自己的腰,紧紧拢住,就像是抱着稀世珍宝,却克制着力道不弄疼他。
加奈微微眯起眼睛,随意抬手摸了摸肩窝毛茸茸的脑袋,声音因疲倦而沙哑:“不装了?”
从加奈来到这的第一天起,那道暗处的视线就没有过止息,装作懂事的乖孩子从不纠缠着母亲打扰他做正事,只在每天清晨见面时礼貌的向加奈问好,背地窥视的视线却如影随形,贪婪地追随着加奈的身影。
加奈一直知道。
明白加奈的言外之意,卡厄斯闷闷地应了一声,抬起头,将侧脸贴向加奈的掌心,声音里带着做梦一般的迷离:“这是您第一次主动呼唤我。”
血红色的眼睛弯成弧形,笑意盈盈:“我好高兴,母亲。”
卡厄斯偏过头,看着加奈冷淡的侧脸,小心控制好眼底翻腾的痴迷,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他设想过很多可能。
却只是看到加奈伸手,解开了领口的衣扣。
加奈的衣服都是卡厄斯亲手挑选的,他熟悉人类的时尚,自然能够挑选出最适合加奈的衣服,他今天穿着最简单的衬衣,黑色的绸缎质地,修长的手指压在深色的衬衣上,敞开的领口露出瓷白的皮肤,几缕蓬松的银灰色长卷发吹落在胸前,像是轻盈的云雾。加奈瞥眼看向卡厄斯,眼尾狭长似刀,眼神冷淡得似空无一物,声音里却带着慵懒的沙哑。
“取悦我。”
他高高在上的命令道。
拟态出的类人圆瞳倏然开裂,凹陷出一条深深的缝隙,边缘不稳般翕张,最终定格成兽状的竖瞳。卡厄斯深深地吸了口气,遏制住虫化的冲动,偏过头,吻上加奈的手腕,脉搏的跳动清晰可闻,他长而密的睫毛垂着,表情专注得近乎虔诚,模糊的呓语自唇齿间溢出:“……遵命。”
如您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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