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35节</h1>
顾周氏在家里教导祯娘管家事务, 间或打点祯娘的嫁妆事宜,倒是听说过那些人家的传言——有关于之前不晓得自家有如此财势, 现在十分后悔, 只恨祯娘这个财神娘娘没进自己家门的事。
顾周氏只是冷笑, 与文妈妈等身边人道:“这就是如今一些‘高门大户’了, 看重亲事竟然不过问别的,先问嫁妆多少——我记得我当初年轻的时候还不是这样露骨呢,果然这些事情是一年比一年失礼。”
文妈妈笑而不语, 旁边的金孝家的却道:“太太怎么稀奇这个,如今一些空有爵位的勋贵人家家里都穷的底掉儿了。不要说家财多少, 就是与一些商户写下来的借据不是都快翻了天了么!我以前听过一句话,叫做孔夫子饿极了也要跳墙的, 这些人家一笔烂账,自然盼着娶进门一个有钱的媳妇。”
袁二家的也道:“如今是小门小户的忙聘礼,聘礼差些的就婚事不成。而高门大户则是为嫁妆, 那些急等着用儿媳妇钱的人家若是发觉嫁妆不如意, 那也是要闹着悔婚的。”
袁二家的并不是胡说, 就说今年春天金陵城内不是就有一件。诚毅伯家娶长子媳妇, 人正是杭州米粮大户郑家的女儿。这诚毅伯家正是那样的空壳子权贵, 如今已经早没了风光,只有家里永世传承的品级还能装点门楣。
然而这有什么用,他家能够用平民百姓不能用的大门, 这是品级到了才能有的。但是他家已经穷到门面都快没得钱修饰了,这又能有什么面子。
因此本来一直不肯放松贵族尊严的诚毅伯家总算打算找个有钱的商贾儿媳妇了。早先还没有打算是长子儿媳找商贾人家, 只是这家人躲在自家里不通世事的,哪里知道如今外头的行情。
商贾人家早就不是原来的冤大头了,实权勋贵人家或许可以。但是似诚毅伯家这样的空架子,也只有继承人才能被看得上——其实继承人又有什么用,真的没权没势,这就是一桩亏本生意!
所以这样的事情也不是顶尖豪商愿意做的,只有次一等的商户人家,人家当这是一桩风险较大的生意呢!再怎么说这也是一家勋贵人家,自家女儿带着钱财进去,靠着钱财开道,总能够帮助丈夫谋得一些实权。
这样开始或者不打眼,但是只要人自己有点本事,又有些运气,或许最终也能升到不错的位置。这就是勋贵人家和商贾人家的不同了,说起来朝廷虽然不打算像武宗皇帝之前那样供着这群勋贵了,但是有些事情还是优待的。
最后诚毅伯家只能拿出长子媳妇的位置,这才说道了杭州郑家的女孩子。杭州郑家自然许诺了陪去嫁妆的数目,这个数字诚毅伯家虽然不算满意,但最终也答应下来。谁曾想中途诚毅伯家又反悔了,非得加价。
说起来按着诚毅伯家爱面子的性格应该是有缘故才会反悔的,毕竟这件事足够让诚毅伯家成为金陵、杭州两地的笑柄了。郑家人也不是冤大头,自然不乐意——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家一个过活不下去的勋贵,于是事情就吹了。
如今满金陵城的都嘲笑过诚毅伯家,不只是富贵人家,就是市井民间也不知拿这个编了多少笑话和故事,在茶馆里头调侃呢!平民百姓本就爱看这些富贵人家的笑话,有了这样的乐子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顾周氏自然晓得这些事情,对袁二家的的话也是摇了摇头,说道:“我如今再看不上这样的人家的,暗说勋贵人家比咱们普通商户多了多少好儿,只要他们自己但凡有一点上进,也不至于到这样的境地。如今又要指着女人的钱过活,更是荒唐了。也不知那些人是怎么想的,这样的女婿如何指望的上。”
听到这里旁边人还有什么不懂的,金孝家的立刻奉承道:“要说还是太太眼光好,咱们姑爷就不是这样的。才多大,如今已经很有一些军功了——原先盛国公府的奶奶不是说眼见得就要升?总之等到咱家小姐进门的时候,至少就是四品了,这全是姑爷自己的本事!”
袁二家的也道:“可不是!还有一样,姑爷家里本身就身家丰厚,原来也不知道咱们家里的财势。全然不是冲着钱来的,就是看重咱家大小姐这个人,光是是这份情谊就十分难得了。”
顾周氏听的心生得意,虽然当时她因为是远嫁的关系犹豫了许久,但最终订下这门亲事以后自然就只愿意想好的事儿了。这时候身边人这样知趣,夸的事情正搔到她的满意处,如何不高兴。
祯娘可不晓得自己的亲事在正院里正被这样说来说去,除了在顾周氏身边听讲如何管家种种外,她还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或者读书写字,或者消遣娱乐的。原先沉迷读书之中了,这会儿因为常常学习管家这样的实务,倒是把心思拉扯出来,娱乐多了一些。
这一日祯娘就正带着丫头们做指甲油——这还是皇宫里流传出来的方子呢!如今大江南北各有流行风气,一种就是‘宫样’,即是皇宫里流行出来的风气。原来祯娘身边丫鬟给她做的‘万寿鞋’之类的,正是宫样。
毕竟是皇宫之中,所谓天下四海供养一人,堆出来的富贵锦绣自然惹得人窥视。那么有什么流行风尚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今说的是这指甲油——原来染指甲的丹寇可是全然不同的,那时候是用凤仙花,开花时摘下花瓣捣成糊状,加上明矾搅拌过后,抹在指甲上。然后用布紧紧包裹一些时间,就能把指甲染成红色,这样染成的指甲,数月都不会褪色。
然而本朝皇宫里流传出来的就十分不同了,宫里的公主皇妃用阿拉伯胶,凤仙花,明矾,蛋白,明胶,以及蜂蜡等成份制成漆把指甲涂成红色或黑色。这样的配方与之前有个最大的不同,就是形成了一层油光(这油光也是称为指甲油的原因了),而且颜色也厚了许多,显得闪亮美丽。
等到传到民间,又有不同的变化。最先是扬州女子,发现这样的指甲油没有干透之前是很有黏性的,于是把原来装饰额头和脸颊的花钿给贴到了未干的指甲油上。这样越发美丽多变了,立刻传遍了大江南北。
如今更是发展出更加繁复的了,譬如祯娘染指甲要用特制的更加小的花钿,趁着指甲油未干拼出花朵、鸟雀等图案来。不过这样就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了,只有有钱人家的女孩子能有这些花样了。
祯娘与这些丫鬟们从原料收拾起,务必精益求精——这可比请外头的匠人来做昂贵的多了,其实出来的成品也不见得好多少。但是这本就闺阁趣味么,况且在这些女孩子看来,经过自家手的都晓得是干干净净。那些外头来的,谁知道中间有多少腌臜!
至于祯娘自己就更是爱做这些化妆品了,只看她身边那些三等小丫头的名字就知道了——大丫头将离、子夜、红豆、微雨是她最爱的诗篇,当时她正是刚学诗词的时候,于是取了这名字。二等的丫头辛夷、鸢尾、丁香、佩兰、蝉衣、青黛,当时她正看药书,便拿了药草名字。等到这批小丫头来的时候,她正开始爱美,喜爱自己做化妆品,就有了螺黛、水粉、胭脂、花钿、额黄、花露、蔻丹、兰膏。
这时候祯娘一面做着这些指甲油,一面只觉得灵光一闪,对身边的将离道:“我记得咱们这多喜巷子出去就有一家木器行,是也不是。”
将离点点头道:“小姐出门多,应该比我清楚才是。这一家木器行还有些名气,周遭富贵人家也有许多在那儿打家具的,只是家里并不大熟。”
祯娘家如今也是在打家具,原先家里积攒和如今新购买的好木头这时候要给她打成嫁妆。南京和苏州的家具都是很有名气的,于是顾周氏干脆兵分两路,既在南京定做一套紫檀的,也在苏州定做一套黄花梨的。
这还嫌不够,只通过自家在海贸上的关系收购高丽和日本器具。这两国虽然在国力上与大明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工艺上各有特色。特别是日本家具,如金银蔚绘、螺钿器皿的应用,以至于大明这边十分追捧。实际早在宋时就有了‘物象百态,颇极工巧’的美誉。
高丽的家具做的不如文具出色,但是瓷器却是不错。特别是其中有一种高丽青瓷,因为高雅、美丽、清新,呈青翠的绿青色,又名翡翠色瓷器。这些瓷器幽雅端庄的、清新柔和、花样纤细,这时候已经有了与北宋四大官窑并称为‘五大名瓷’的名头。
顾周氏不会注意不到,所以在往各大名窑定制几窑上等瓷器为祯娘嫁妆的一部分的同时,也在收购这高丽青瓷。
顾家在金陵打造的于是便只有那套紫檀家具了,只是顾家打造这家具何其费心,请的都是一些颇有名气的工匠,务求精美。至于多喜巷子外那家木器行,或者不错,但是还不能入顾家法眼。
祯娘只是点点头,算是知道了,就对管着自己钱匣子的子夜道:“你去螺钿柜子的钱匣子里取些银子出来,只给外头的小厮,让他们去那木器行买各样清漆来——贵贱的都要。”
虽然不明白自家小姐好端端的要清漆做什么,但是子夜一句话也不多说,只是应了一声就带着鸢尾去开螺钿柜子。
子夜身上挂了几把钥匙,其中就有这螺钿柜子。她摸出那把钥匙,捅了捅锁眼,咔哒一声,那把大锁就开了。螺钿柜子的第二层就有一个大大的钱匣子。与外头祯娘梳妆匣里放的都是铜钱和碎银子不同,这里头的银子都是成锭或者一个元宝剪成两半的。
鸢尾拿起半个元宝就问子夜:“你说这个是多少,够不够去买小姐说的东西。”
子夜指了里头的一个戥子道:“你自个儿称一称便知道,只是够不够的我也不知,我又没买过这样东西——别说我没买过,我家里和府里也是没见过买过的。”
鸢尾提起戥子道:“我又不做买卖,也不像你管着小姐银子,哪里认得这个,还是您老人家受苦,自己称一称罢!不过要我说也不必称了,你只管拿着这银子让外头小子跑腿,难道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真敢吞了咱们院子里的银子?”
子夜点点她的额头道:“你不常碰银钱,可不晓得外头的小子胆子大着呢!为了半两银子真是什么事儿都敢做。”
然后一边称银子一边道:“二十七两八钱一分——也不晓得够不够。若是多了,外头的小子吞下个一钱两钱的自然不算什么,只当是跑腿儿的使费了。就怕到时候银子不够,再来问咱们要,倒像是咱们没见过世面,脸红不脸红。”
站在门口的一个妈妈几乎笑得打跌,远远道:“姑娘还是拿那个十两的银锭子罢,这外头清漆能有多贵?只看咱们的家具就是了,就是最上等的也有数。二十几两银子能买不错的了,只是这钱多付在木头和工上,这清漆只要不是一桶桶要能值多少?”
子夜和鸢尾脸上一红,便拿了那个十两的银锭子。找了管着外门的妈妈,托付给了外头的小厮。外头的小厮竟是人人争抢这个活计一般——本来就一个个把内院的丫鬟当作是仙女一样的人物,心甘情愿替她们做事。又有这件事是给了银子替大小姐办的,中间也就有油水可捞了,这样的活儿谁不争抢?
等到下午间,果然就有个婆子送来了四五样清漆,每样都装了几斤的样子。祯娘是满意的样子,先让人把这些放在外头杂物屋子里。又问道:“外头那些做胭脂水粉的都用些什么颜色?”
红豆最知道这些,立刻扳着指头道:“那也有许多,螺黛的青黑、额黄的黄色、还有胭脂的红色——这红色还有许多不同的,依着深浅来分的。我记得做花钿还有蓝色、紫色之类格外艳丽的。”
祯娘听她说,又想想自己曾经化妆用过哪些,便道:“那咱们有多少——我记得咱们常常自己做一些玩意儿,那就应该也有这些颜色罢。”
红豆道:“确实是有的,平常都收在巷子里头,姐儿要的话起出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