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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如果遇见和自己长相一样的人,那便是在这世上活不久了。
楚颂棋不仅见到了,这个名叫聂时秀,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男人,还被迫代替聂时秀去到南丹宗读书,原因是聂时秀这个娇气的贵公子觉得修真刷课太辛苦了,不想上学。
他有预感,也许这个活不久的说法是对的。
楚颂棋被聂家仆人压在地上,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身着华袍,慵懒斜靠在榻上的贵公子。
床边清帐在微风中轻轻摇动,若隐若现间露出一张脸,那是一张沉静而慵懒,更具有轻浮魅气,经过了滋养敷粉呵护的脸,简直是妖媚狐狸精版楚颂棋。
这亮晶晶的头冠,这脸颊红脂粉,这白嫩的雪膏,大面积露出的不得体的衣裳,还有轻蔑的眼神,这是楚颂棋绝不可能穿的衣服!绝不可能出现的表情!
楚颂棋素来简衣乱发,靠给隔壁宗门的学生代笔赚取生活费,至于他为什么不自己考取功名或者当教书先生,别问,问就是没盘缠,搞这些不要银子的吗?
他整天在炼丹炉边打转,给当地最有威望的师父当门徒炼丹赚钱,所有身家都压在师父那里,连娶媳妇的钱都没有,整日埋头在灯烛边整理宗卷书简,连头都没时间洗,甚至为此还患上了看物不清的毛病。
他自制了琉璃镜,顶在眼前,自此街坊四邻见了他便皱眉,都当他是怪人。
和灰头土脸的楚颂棋不同,聂时秀穿的是当下最新款流行服饰,穿一次就丢了,从来不洗,京中若是流行眉心点花钿,他便日日在眉心点三瓣红色,睡觉也不愿抹掉。
花不完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他这辈子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不愿意去南丹宗,讨好他那爹爹,让他爹爹继续满意供他吃喝玩乐。
至于为什么楚颂棋会被聂时秀抓住,得追溯到之前楚颂棋代笔的事情,楚颂棋不是没把聂时秀的课业写好,是他写得太好了,以至于造成了南丹宗的入学考试第一名缺席,无人上台领取奖品乌凤大补丸的尴尬局面,宗主连忙笑呵呵称或许是突然风寒抱恙。
这个聂时秀如此不屑轻视,不给面子,领奖台上站着两人,南丹宗实际管理人——师祖和第二名、第三名,几人脸都快黑成碳了。
普通学子若是不来,那也是不会被注意到的,谁让他聂时秀是入试第一名,这下好了,紧急传唤,聂时秀若是不速速来见师祖,以后也不用来南丹宗了。
秀秀:那我走?
开玩笑的。聂时秀紧急抓来了代笔,然后代笔说,他也是找的代笔,他收了聂时秀十两银子,给了下家代笔七两。
下家代笔也是找的代笔,下家代笔的代笔也是找的代笔,代笔代笔代笔,层层剥削下来,到了楚颂棋师父那里,师父拿二两,给楚颂棋三百文,省吃俭用,够一段时间开销。
“一堆草包老头,真正写这篇的人到底是谁!”
聂时秀大发雷霆,拍桌怒道。
乃生下来就能写字,十几岁走完别人三十年求学之路的楚颂棋是也。
楚颂棋:啊?
他正在家里啃馒头,抬起头来,一位虎背熊腰的大汉逆光站在他破草屋门口,眼睛放光,凶神恶煞。
“你就是楚颂棋?”
二话不说,他嘴里被塞了布,蒙眼,被扛起,然后到了聂小少爷跟前。
“咦呀——”
猫炸毛一样,聂公子看见楚颂棋的脸就吓得花容失色,但是又皱眉仔细端详。
“你的皮肤没有我的白嫩细腻,你的头发全是分叉,不如我的……”聂时秀又露出得意的神情,对家仆们道,“你们说,我和他谁美?”
家仆们纷纷弓腰奉承道,当然是您美,世上能美过您的还没出生呢,哪有人能美过少爷您呀。
听得腻歪,聂时秀挥开那些奴才:“去去去,别打扰本少爷。”
他左走右走,眼珠子提溜一转,让人拿一件当季最新款,要跟他身上这件差不多的,然后丢楚颂棋到大浴池里。
“给我把他洗洗,头发里的虱子全杀了,皮肤都给我搓溜干净,不许有一点儿泥。”
楚颂棋上一次沐浴更衣是哪天来着?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热水泡得他身骨皆松软,缓缓沉下去,咕噜噜……咕噜噜……
“呀!有浮尸!”
“少爷不好啦,那小子泡晕过去了!”
……
楚颂棋很久没有吃饱饭了,泡晕过去之后,漂亮婢女扇着扇子,给他擦汗,他闻到汤的香味醒来,聂时秀邀他坐下,面前摆着山珍海味,一股阴谋的味道。
“这是一百两银子,这只是定金,事成之后,我会给你剩下的四百两,我要你代替我去南丹宗修习。”
那个所有学子都挤破头,程门立雪也不一定能挤得进去的,有着最昂贵学费,最多天材地宝,最高门槛的南丹宗。
“你,你别想忽悠我!要是被发现,我就完了!”
“你放心,以我的技术,绝对没人认得出来
', ' ')(',唯一见过我的,就是我那个娃娃亲的未婚夫,上次见面还是很小很小时候,现在都长这么大了,过去这么久,根本认不出来的,你就放心好了!”
立面镜子里,里头的楚颂棋摘下那琉璃镜,同样的一张脸,同样在眼角有一颗泪痣,衣服由粗布发黄的短衣变作紫亮长丝,绸缎光滑柔软,头上还带了花里胡哨的金丝绸头冠,头冠上镶嵌白玉珠宝和紫色玛瑙,贴身服侍的小丫鬟在他下巴打了个精巧的小蝴蝶结。
其实本该配上一件时髦的披风,然后美美转一圈接受家仆们夸奖的,但是楚颂棋被按在位置上又是洗头剪发型,又是护肤按摩,然后化妆化到睡着,接着被一群人包围着穿上繁琐衣服,整理服帖,说实话,楚颂棋没想到,穿衣服也能这么讲究,等到完成这一系列程序,他已经昏昏欲睡。
“这头冠好重……”
“别动,你头发跟狗毛一样,好不容易梳顺的!”
聂时秀欢脱喜悦,眼眸明亮,楚颂棋眼眸暗淡,忧郁胆怯,除了这两点气质不同,其他地方包括那眼角泪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活像一对双胞胎。
“这……我俩真的没有血缘关系吗……”
“该不会当年咱爹妈真的遗失在外一个孩子吧!我得问问他们去,别的先不提,你要是我弟我哥,那你更得替我去上这个学,你看你现在,你这么漂亮呢!”
“……”楚颂棋抽抽嘴角没接他话,这家伙目的性太明显了吧。
“啊!”聂时秀想到什么,双手一拍合十,“你不是很想突破修为吗?到时候你进了里头,你要做什么修炼不行,里头要多少资源有多少,还能有外面找不到材料,银子管够,还有最好的大师带你!”
楚颂棋低下头,紧张地抿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两只手指尖摆弄香囊,捏来捏去搓揉,里头的粉末发出沙沙的声音。
见他有犹豫,聂时秀又手按在他肩膀,眼如弯月盈盈笑着,趁热打铁:“你可想清楚了,在你那个小破烂门派,你那个废物师父估计连丹炉都用破了吧,烧个东西还得堵死屋子,否则连温度都到不了,炼出来一个成功的都阿弥陀佛了。”
“你调查我。”
楚颂棋听了顿住,缓缓扭头,眼眸发黑,瞪着聂时秀,似乎怒了,但他怒起来像是木头似的,更加面无表情,毫无生动的怒意,不像发怒,更像呆了。
“我不止能调查你,只要本公子想,你的门派甚至会欠下永远还不完的债务,从此,你便跟修真界再无任何关系,只就给人做苦力做到死。”
他聂家就是有这个实力。
“你居然不知道聂家?我爹叫聂正,你一定听过。”聂时秀倒是新鲜了,每年他聂家地界给各个宗门供去多少天材地宝,就算是楚颂棋门派里,平日弟子们修炼时的最基础提神醒脑小丹丸都是来自聂家的地界,楚颂棋居然不知道。
楚颂棋又低头沉默了,心想,买鸡蛋还得问是哪只母鸡下的吗?
“那你可要记好了,南丹宗为何是修真弟子们最向往的门宗?”
“他们修炼水平最高……”
“错!因为里头四大家族把控了修真界,其中聂家有所有的天材地宝,你日常修炼所需,皆出自聂家。”
这个榆木疙瘩!聂时秀拿扇子敲了一下楚颂棋的脑袋。
“所以你懂了吗?”
这番敲打暗示威胁,还有诸多好处,谁能抵抗,聂时秀从没见过有人敢拒绝他的。
楚颂棋捂着脑袋,眼含泪,忽地站起来。
“好吧,我……我还是不要!”
他将手里一颗圆黑色丸子猛地往地上一扔,顿时砸出一大股呛鼻浓浓白烟,聂时秀和丫鬟们都惊叫起来。
“在窗边!快去抓他!”
聂时秀捂住鼻子跳起来,又不知挨了哪个不要命的一胳膊肘击,击中腰腹,直诶呦呦叫着含恨倒下。
楚颂棋在过去很久之后才会发现,其实逃跑是非常正确的选择,得罪聂时秀,不过是不能再修仙罢了,得罪聂正,他恐怕性命不保。
虽然在当时,他被聂时秀威胁,是应该屈服,但他本人厌恶反感修炼者心术不正是一方面,第二方面,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这个答案,比如左右大路小路选择哪边,他总能选对,别人问他,他也讲不出一个所以然。
第三方面,他还有一股莫名其妙不屈服的倔劲儿,他总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他本来是平民小户出身,人家说他不可能进入什么修仙门派,他便在一旁听课扫地,硬生生听了一年,和这群弟子一同进入试炼,拿到最高分。
楚颂棋抬脚越过窗边,他细瘦的手颤抖无比,此刻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平时搬炉子都被人嘲笑孱弱的微薄力气,一下子能跳过去抓住树枝,然后一个猛扑到树干上,忍耐刺痛飞快滑下。
他本来是没有资格踏入修真界的,但他做到了,他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滑落至树底,衣服早已被划破裂开大口子,头饰也变得歪扭,楚颂棋索性
', ' ')('扔了那珠宝做的沉重玩意儿,布料一口气撕到大腿,披头散发,光脚往外跑。
窗边冒出几个小厮小丫鬟的头,还传来聂时秀气急败坏的声音。
“给我抓住他!不许让他跑了!跑了你们一年都别想拿到银钱!”
屋内顿时便各个怨声载道。
要不说聂家够富有,院子整得跟迷宫似的,楚颂棋灰头土脸,东躲西藏,那些奴仆居然也找不到,草丛茂盛,到处是墙到处是景致,竹林穿过去是山庙,荷塘里还有一条比他破草屋精致一万倍的船,搞什么啊!
岸上几个家仆匆匆跑过,脚步声来了又去,幸得夏日傍晚依旧炎热,他不信这些人晚上还有兴致搜,左不过半夜便喝酒打牌起来,到时候便偷偷摸摸溜出去再想法子。
微风徐徐,吹起水面波纹,楚颂棋借荷叶挡身,放眼望去,碧连天中间夹杂几点红,红色摇摇晃晃,岸上的脚步声来来回回,接近又远离,始终不散。
楚颂棋屏住呼吸,紧张得几乎窒息,尽量让自己像一块石头,融入这荷塘之中。
只听一声低沉而浑厚有力的声音响起。
“还想躲多久?”
糟了,被发现了?
亭子里几个仆人跪下,连忙颤颤巍巍说:“回赵大少爷,少爷病了,不便见人。”
哦,又是个大少爷,原来是来找聂大少爷的。
“病了?”
只听一声冷哼,赵凌天背手几步走到亭边缘,而亭子底下近在咫尺,就是挨着石块一动不敢动的楚颂棋。
“怕是装病,作弊使了手段,又不敢现身,就怕暴露。从小就知道他爱吃喝玩乐,涂脂抹粉不像样,没个正经,怎么可能专心修炼成仙。”
语罢,赵凌天摇摇头,一把将在亭子边缘鬼鬼祟祟要逃走的人捉住,只听见诶哟一声,楚颂棋跟只落水猫一样被高大男子拎起来。
流水哗啦啦,夕阳透过亭子竹帘缝隙洒在楚颂棋脸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楚颂棋头发上还错落沾着几片粉尖白底荷瓣,一瞬间,赵凌天不由得定住了忘记呼吸。
对方眼眸湿润,楚楚可怜,抬眼看他,又低头偏过去不敢看他。
糟了!
聂时秀和丫鬟们躲在一旁,急得互相打手语。
“少爷!怎么办?”
“怎么偏偏遇到了这阎王爷煞星!”
“赵大爷早说要来问问您怎么不去南丹宗,谁知来得这么急,想必是生气了。”
聂时秀头疼至极,一看见这个赵凌天就好像看见了他那个可怕的爹爹聂正,一样的老古板,整天劝学,讨人厌。
“放,放开我!”
楚颂棋挣扎间,手撑着赵凌天的胸肌直用力往外推。
赵凌天瞧着楚颂棋愣了一会儿,醒过来连忙放下人:“敢问是哪位兄弟,刚才多有冒犯,真是得罪了。”
他认不出来?
聂时秀竖起耳朵,脑子转得快,立刻有了鬼主意,使了眼色,让身边最机灵的小丫鬟上。
楚颂棋转身,发现四周已经围了乌泱泱一大片人。
“赵大爷,这是咱们聂大少爷秀秀呀,您和聂家订的娃娃亲,您都忘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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