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短短数月之间,关于廉皇贵妃私逃出宫的传言已是改头换面,俨然是换了另一个版本。
景仁宫院内,满院的春花开得烂漫,但看在中宫皇后眼中却满是眼目的寂寥。乌喇那拉氏虽早就料到皇帝定然会袒护那位,却不曾想皇上竟能如此偏听偏信,将一个庶出的公主捧到如此之高的地位。
而如今,皇帝膝下就那么几个皇阿哥,却独独将六阿哥养在身畔,这意味昭然若揭。
菀妃这两日来在景仁宫陪伴凤架,自然是瞧出了皇后隐隐显露出来的颓唐之色。于是凑到跟前轻声道,“娘娘请宽心,桃李妖娆,却也难红百日。”
“说得是呢,”皇后冷哼一声,随即一手攥碎了一把花瓣,殷红花浆顺着修长的指缝流出,宛如鲜血。
皇后用锦帕掸了掸手,侧目瞧了甄嬛一眼,笑道,“公主金贵是金贵,哪里又比得上皇阿哥的贵重。”
甄嬛会意的点了点头,上去轻轻扶了皇后,两人双双进屋去了。
的确,公主毕竟是公主,即便皇上将其捧上天也就是位公主,而皇阿哥则不同。
甄嬛心里明白的很,皇上亲生的公主本就不多,这回好不容易得了一位,自然是捧在掌心里疼爱。而公主的命数福分,至多也就是嫁在京城,免了去大漠边疆的命途而已,但六阿哥那才是皇贵妃的命根子。
眼看着烈日炎炎,酷暑将至。皇上一道谕旨,阖宫妃嫔总算是获准移居圆明园伴驾。
九州清晏,皇上走了个过场,见了见皇后和几位高位的妃嫔。皇上心里正盘算着放胤禩出宫的大事,自然觉得能少一些御史的弹劾为好,所以这蓬莱洲独卧春色的把柄,还是尽可能的洗清一二为好。
而这也恰恰给了甄嬛之辈一个契机,这契机自然不是伺候皇上,而是适时的提出养育四阿哥弘历的念头。
皇上乍一听皇后等人提起这事,才想起这辈子的弘历。上辈子四阿哥好歹是皇上秘定的储君,怎的一不留神这一世竟沦落到如斯田地。
皇上那是何等的精明,瞬时明白了这几位后宫佳丽是看夺宠不成,竟然动了夺嫡的心思。这一闪念瞬时刺到皇帝痛楚,胤禛眼目一眯,顿露寒光。
别说是甄嬛见了心头一凛,就连皇后也是抖了一下。
只听皇帝沉声道,“弘历住在圆明园,寄情于山水,朕心甚慰。”随后打眼一扫,直视甄嬛道,“菀妃如此疼惜四阿哥,不如就永生永世留在园子里,不必再回宫了。”
甄嬛闻声,噗通从软椅上滑跪下来,诺诺道,“嫔妾……嫔妾……”
胤禛瞧她那幅泫而欲泣的模样,忽然觉得不能将这妮子留在园子里。朕腻味后宫,难得此处避喧听政,往后和八弟也好时不时团聚,怎可留这么一个碍事的,于是赶紧抬手一挥,“罢了,都下去吧。”
皇后将皇上并未追责,仿佛是将这一篇翻了过去,这才暗舒了一口气。只是这一场闹腾下来,连四阿哥的前程也算是折了。
正午时分,皇上回蓬莱洲用了膳,刚坐下看了几眼折子,就见胤禩进了书房。
“四哥,听说四嫂们都进了园子?”胤禩挪动到皇帝御案之前,点了点桌上那盒装着奏折的锦匣,沉声道,“四哥说要办的事,也是该办办了。”
皇上停了笔,上下打量了一番胤禩,笑道,“都说了等八弟身子大安了,自然送你出去。”
胤禩没好气的敲了敲几案,“四哥又在诓臣弟。”原先信誓旦旦说出了月子就送弟弟出去,如今一月过了又是一月,眼看着那群闹心的嫔妃又近在咫尺,胤禩着实是忍不下去了。
皇上心里也是愁苦,这一拖再拖,无非是担心胤禩的身子骨,当然也是真的不舍。于是这才起身,将胤禩揽在怀里,“朕是记挂你身子不好。”
“刘太医每日请脉说的,皇上也都听见了。臣弟虽不通医药,但数年下来,久病成医,也听得懂些。四哥明明是诓骗,是拖延。”
胤禛咬着后槽牙道,“大胆。”说完见胤禩不为所动,干脆一提劲将胤禩整个抱起,这才引得胤禩一阵惊呼。
“老四,你这是干嘛。”胤禩连踢带蹬,也没辙,已经被皇上勾着腿,横抱起来。
胤禛这才嘿嘿笑了,“八弟不是说身子都好了吗,太医说得不算,朕得亲自查验才成。”
胤禩登时没了辙,这大白天的,奴才们就在门口站着,各个赶紧垂头,当作什么都没瞧见。
就听见皇上朗声大笑了几声,径直往寝殿去了。
长日无聊,皇上颠鸾倒凤一番,几个月积压的火气总算得以宣泄。
而胤禩被揉蹭出一身的汗渍,起初还意欲和皇上挣斗几下,最后只得挺尸免得自讨苦吃。
皇上折腾半日,总算日暮西斜,才抱着胤禩轻声道,“朕舍不得八弟,八弟可舍得了朕。”
胤禩半睁着眼看了看四哥,喃喃道,“皇上这辈子情深,臣弟还有得选么?”
胤禛的面色略沉,将脸挨近胤禩颈窝,“上辈子……朕……”,皇上话到口边停住,喉头动了几下,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胤禩感觉着温热的气息蹭在自己脖颈上,他起初等了片刻,恍惚间以为四哥就要将悔字说出口,但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他的声音。
日头已经彻底沉下,掌灯的宫婢都等在外廊上,无人敢来打扰皇帝此刻的宁静。
一股清风乍起,掀起福海微凉的水气,灌入窗棂。
胤禩身上的汗已经落下,半露着的肩头微微一颤,这才打破了一室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