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到养心殿,一个下午照例还是召见了诸位王公梳理西北灾情。最终掌灯时分,皇帝才下了一道圣旨,将十四贝子允禵调回北京,命其暂居景山寿皇殿待旨。
☆、第四十八章帝心相系
圣旨一下,十四贝子进京。明面上人人都道皇帝贤孝,体恤太后病中思子情切,乃是为君、为子、为兄长之表率。
于是乎接连几日,皇室宗亲的请安折子格外多了两成。胤禛心明眼亮,自八王一党势微以来,皇帝对宗亲颇为冷淡,虽未像上辈子那般大加贬斥,但重用是没有的。而这些人,眼睛紧盯前朝动向,如今见皇帝对胞弟似有缓和之意,便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胤禛并未有空理睬这些妄图揣测圣心的意图,两世为帝,这些人的小心思看在皇帝眼里实在是无关紧要,甚是无趣。
胤禛将这两日的折子扔在御案上,其中唯一令他宽慰的消息,便是岳钟琪伤情稳定,并未有恶化的趋势。皇帝命京中快马递送珍稀药材,并由陕西、山西、河南等地调配良医为其医治,如今看来这伤势只待静修,并无深患之忧。
皇帝因病而耽搁下的天坛祭祀,总算提上日程。胤禛点了怡亲王胤祥引观前行,御驾躬诣,诚心祝祷,望灾祸尽退、百姓安泰。虽皇帝有明旨,一切仪式规格从简,但祭天之行,无论如何也难免声势浩大。
皇上前脚刚刚起驾出宫,皇后便率领阖宫妃嫔于宝华殿祈福。
诸位后妃依次进香完毕,胤禩这才于最后入了宝华殿正殿。众人见他一身青素衣袍,乌发轻挽,从方若手上接了香火,合手祝祷。与后宫嫔妃相比,这人不施半点脂粉,更无饰品点缀,却贵从气中来,竟连皇后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群妃祈福过后,皇后一派温和笑意,携着胤禩的手往殿外走去,“廉嫔这些日子奉旨修行,为皇上与本宫积福积德,真是辛苦你了。”
一众小主只得跟在后面,胤禩却一点也没有推怯之意,泰然应对道,“臣妾并不辛苦,能为皇上分忧,为大清祈福,是臣妾的福分。”
“你们瞧瞧,廉嫔才在这住多久呀,这眼界倒是高了许多。”齐妃贵为妃位,却要走在廉嫔之后,心中本就有气,于是阴阳怪气的和一旁的敬妃玩笑道,“她倒是眼中只有皇帝,只有社稷,也不知把太后和皇后放在何处了?”
敬妃一向谨小慎微,只得低头不语。皇后却慢条斯理的笑道,“后宫嫔妃,理应以皇帝为天。皇上龙颜愉悦,太后与本宫自然就喜欢,何须日日挂在嘴上。”
齐妃见皇后如此抬举廉嫔只得暗自翻了个白眼,再不做声。倒是跟在后面的菀嫔开口道,“皇后娘娘说得极是,臣妾听闻皇上最爱廉妹妹于养心殿侍奉,可见妹妹正是皇上的解语花。”
“可不是么,臣妾尚未入宫之时,便听阿玛说起,西暖阁红袖添香,廉嫔娘娘最能为皇上分忧国事。”祺贵人一副懵懂模样,说出的话倒是别有深意。这“分忧国事”岂是后妃可以涉及之事?
胤禩不等旁人开口,率先截住话头,“祺贵人的阿玛倒是耳聪目明,连皇上与后妃之事也略知一二。只是臣妾愚钝,不过是端茶递水、铺纸调墨,哪里能为皇上分忧呢?”
祺贵人顿时一脸慌张,低头自责道,“请廉姐姐责罚,是臣妾口无遮拦。”
皇后并不见怪,反而笑道,“祺贵人快抬起头来,廉嫔与你幼年相识,你的性子还不清楚?哪里会错怪你呢。”
胤禩觉得自己的脸都快笑得僵了,但还是只能附和点头。
皇后见宫院大门已近在眼前,这才驻足,一副和颜悦色望向胤禩道,“被拘在宫院里,委屈你了。待皇帝祭天回来,本宫自会找时机提提,求皇上放你出来走动走动。”
胤禩伏了伏身,谢了恩,却听见皇后还有下文,“本宫听说你一向虔诚,又有孝心。往年常为太后抄写经文。”
胤禩明白了,皇后这是留着软刀子呢,便应道,“臣妾腕力不足、字迹不佳,怕臣妾的拙笔污了太后圣眼,去年夏天之后便辍笔了。”
皇后淡然一笑,“如今你身在佛门清净之地,自然造诣不同。本宫这几日读经,只觉得宫中经卷字迹窄小,看得目涩流泪。本宫便想着劳烦廉妹妹闲暇之余为本宫抄上几卷。”
胤禩心知该来得躲不掉,皇后这一招不接着,指不定她还有什么后招,便答道,“皇后娘娘执掌六宫,娘娘吩咐的事,臣妾自当奋力而为。”
皇后拍了拍胤禩的手,“可也别累着你,就为本宫抄一部吧。”皇后理了理领巾,似乎冥想半刻,最终轻描淡写道,“就抄《严华经》吧”。
胤禩闻言心中一哼,这一部《严华经》足有八十卷本之长,虽皇后并未限定时日,但抄足八十卷,还要将字迹扩大书写,不可谓不是刁难。胤禩躬身领了命,旁光一瞟,便将乌喇那拉氏身后那群妃嫔的表情尽收眼底。
齐妃、富察贵人之流,无不幸灾乐祸。敬妃、惠嫔等人倒是真心流露出几分担忧神色。倒是菀嫔面色未变,丝毫看不出是喜是忧。
胤禩恭顺的送皇后一行人出去,这才转头命方若准备笔墨纸砚。自中午开始,胤禩便笔耕不辍。方若捧书,碧云研磨,连两个宫婢都站得乏累了,但胤禩却没有歇息的意思。
方若起初还劝上一劝,但见主子置若罔闻,心中转念一想,往窗外一看已经不见宛若身影,便明白了主子的意图。
果然,待到黄昏将至,圣驾回銮。不出一个时辰,苏培盛便亲自送了一盏燕窝过来,并传皇帝口谕,命廉嫔喝了燕窝便就寝,其余之事就不必再做了。
当胤禩安然食用燕窝之时,景仁宫一盏精致茶杯被砸在地上,摔了一个粉碎。
剪秋赶紧命宫女绘春将碎片扫了下去,并换了一盏新茶。剪秋近年来极少见皇后动这么大的火气,便劝道,“娘娘息怒,抄经不成,下次再寻别的由头,娘娘还怕治不了他么。”
“你懂什么?”皇后按着太阳穴,“本宫不在乎什么法子,本宫在乎的是皇上心疼他。”
剪秋为皇后按着额头说道,“皇上虽心疼廉嫔,但也没发话让他回宫。待他在那僻静的雨花阁住着,日久天长,皇上自然就忘了。”
“就怕皇上忘不了!”皇后冷哼一声,目闪寒光,“廉嫔如今身边不过三个宫婢,皇上却一回来就知道了此事,你可明白是为什么?”
剪秋摇摇头,“奴婢愚钝。”
“他身边有皇上的人。”皇后挥开了剪秋的手,起身踱了两步,“只怕他远在雨花阁,却是一言一行皆系帝心,皇上怎么可能忘得了他呢?”
剪秋闻言上前一步低声道,“若是如此,廉嫔岂不是一举一动都逃不出皇上眼睛?娘娘,这是大恩,亦是大险呀。谁能保证一辈子不走一步坏棋?”
皇后思踱片刻,复又坐下,“既然皇上的眼睛聚在他身侧,那本宫自然要加倍的对他好。”皇后端起新上来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幽幽问道,“剪秋,你说什么罪能让一个宫嫔永无翻身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