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秋于脑中思寻片刻,最终却没敢开口。
夜幕低沉,六宫各院纷纷进入沉眠,而养心殿却还是灯火通明。胤禛这一日舟车劳顿,本是乏得很,但晚间看到太后脉案,却再度陷入沉思。
太后的病,虽有好转,但见效甚微。胤禛虽不大信什么郁结于心,但即便是前世那般境况,太后骤然薨逝之时,皇帝也是要宣十四弟进宫尽孝子之仪的。更何况,这一世太后尚算贤德,皇帝实在没必要做得决绝,为自己再引争议。
而近一年多以来,十四弟难得化去浮躁,在遵化安心守着圣祖景陵,与前世相较倒是格外的消停,仿佛提前开悟了一般。而允禵今日递上来的请安折子,字字句句可见斟酌推敲的痕迹,行文间谦恭自持,不仅流露出思念太后之情,也对皇帝颇有几分敬重。
胤禛自不怕十四弟阳奉阴违,在他心中,允禵懂得刻意谦卑总比肆意张狂来得好些。毕竟这同胞手足胤禛上一辈子没下手除去,这一辈子也是没必要再费思量。
但皇帝忌讳的却是宫里有个老八真身,胤禛虽无证据,但总觉得此事蹊跷得很。老八在雨花阁参禅修佛,看起来一派与世无争,但太后在这个节骨眼上重病提起十四,这事真是巧得很。
皇上不会天真得以为一切都是天意安排,即便真的是巧合,胤禛两辈子的习惯,也总是会防着胤禩几分。
皇上进了内寝,在空落落的龙榻上躺了,整整思量一晚。
胤禛觉得,偌大的紫禁城,一位皇帝妃嫔,一位皇帝胞弟,想必老八不会大喇喇的跑出去相见。更何况,还有虚日鼠冲月值日一事的忌讳,胤禩如今是断然进不了寿康宫的。而老十四,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会胡乱在皇兄的后宫里乱转。
然后,皇上又想,就算让老八见到十四又能如何?胤禩就算是与那般兄弟相认,凭如今身份还能兴起什么风浪?难不成是要效仿李唐武氏?即便他真有这个野心,朕也断然不是唐高宗。再说句实在的,如今老八的身子骨,风吹吹就坏了,朕要收住他有何难为?
胤禛这么一想,会心一笑,这才翻身睡下。在皇帝心里,化作后妃的老八倒真真是让人省了不少心。胤禛明白胤禩这一辈子只怕过得憋屈,即然如此他若想耍些任性,只要无伤大雅,只要伴在真身侧,就随他高兴去吧。
于是,天一亮,皇帝大笔一挥,宣十四贝子进宫。
☆、第四十九章十四入宫
十四贝子奉旨入宫,先至养心殿规规矩矩的拜见皇帝。胤禛坐于御座之上,这一世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同胞兄弟,隐约觉得允禵这辈子确实更为沉稳几分。
皇上并未有留十四弟多聊的打算,几句惯常问答之后,便遣允禵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而胤禛早就于暗中埋伏下了粘杆处的探子,将寿康宫与雨花阁内的一举一动尽收眼中。
时至午后,寿康宫那边顺序如常,皇太后与允禵的对话也无非是些母子亲近之语,胤禛大略看了觉得无趣,也便不再深究。而雨花阁里,廉嫔的一举一动已由宛若密报呈上,胤禩这一天照例在宝华殿念了两个时辰经文,并未有其余反常举动。
皇帝暗暗舒了口气,看来后宫妃嫔这身份,即便是老八也是翻不出什么花样来的。
然而好景不长,刚近入暮时分,寿康宫那边就传来消息,说太后思子情切已下了懿旨命十四贝子允禵暂住凝晖堂,以便日间到寿康宫侍疾。
胤禛听到这消息,登时站了起身,将手上正看着的奏折狠狠扔在地上,怒骂道,“胡闹!”
凝晖堂虽在紫禁城内宫西北一隅的建福宫花园里,但毕竟身处后宫禁园。这皇帝后宫之中,怎能容其他男子居住。
苏培盛见皇帝气得脸都青了,赶紧一使眼色将左右奉茶的宫女谴退出去。然后这才低着头蹭到皇帝身侧,迅速的把地上奏折拾起放回御案,嘴上劝道,“皇上息怒,可别气坏了身子。”
胤禛低头瞧了一眼苏培盛,刚想下旨命人把十四贝子赶出去,就听见苏培盛继续劝道,“皇上,以往怡亲王、果郡王进宫,您不也是吩咐王爷住在凝晖堂么?想必太后是循皇帝旧例。”在苏培盛这个奴才心里以为皇上是因着太后给贝子王爷级的待遇才会动怒,压根和皇上没想到一个点上。
胤禛一听,那心里叫一个堵呀。他贵为九五之尊是绝不会允许男子入住内廷,这一宫的女眷即便皇上大多厌烦,也是断然不能给这瓜田李下的把柄。这要是让外人听了,不知会如何议论后宫。但听见苏培盛这么一说,胤禛明白了这正是之前那位雍正皇帝开的先河。
皇上气鼓鼓的重新坐会御座内,抬眼看了看已经沉下去的天色。如今宫门只怕已经下钥了,若是皇帝此刻大张旗鼓的把十四贝子赶出宫去,怕是在前朝将会掀出一阵风雨。显得皇帝亲疏有别,对异母兄弟都能赐住内廷,反倒对嫡亲弟弟格外薄情。
胤禛坐在那里运了半晌气,才将将把心中火苗熄灭。这一朝原本已经被他整治得渐上轨道,却没成想在这犄角旮旯之处,还有这么一大漏洞。
既然不方便将老十四赶出宫去,那也只能另选权宜之计。皇帝静坐片刻,最终再度起身,朝着苏培盛说道,“摆驾雨花阁。”
苏培盛心里“哎哟”一声,不懂皇上怎么这个节骨眼上想起了廉主子。只是这雨花阁本是清修之地,皇上就这么去,也不合适呀。但苏培盛抬头一看皇帝那已经沉如锅底的脸色,只得咽了咽口水,将话吞回肚子里去了。
雨花阁这边胤禩正由方若与宛若二人除去发髻,便听见院墙外一阵走动声。胤禩起身从二层楼阁上往外一望,正见一队人顺着西墙往北而去。
雨花阁院内本就人少,宫灯只在楼阁门口点了两处。因此这宫道上灯火通明,反而让胤禩看得更清楚了一些。那一队人走在最前头的可不正是十四弟么?
胤禩心下也是一疑,这大晚上的,十四弟觐见完太后理应早早出宫,怎得却逆向而行?
方若见胤禩面露忧色,这才靠近了一步说道,“主子,奴婢听闻今日皇上宣十四贝子进宫,想必是留宿凝晖堂了。”
胤禩转回头看了看方若,那眼神里满满地不可置信。
方若想着廉主子深居内宫,这皇室宗亲的事未必十分清楚,便进一步解释道,“几年前怡亲王、果郡王进宫时,皇上也偶尔会命王爷住到凝晖堂去。”
胤禩在方若面前毫不掩饰的露出了一丝讥笑,然后转身回到梳妆台前坐下。
宛若一直站在镜前,见主子再度坐下,这才又拿起梳子为胤禩梳头。
胤禩瞧着镜子半晌,他明白那命王爷留宿后宫的人绝对不是四哥而是之前的雍正,而今日将十四弟留在凝晖堂的也不是四哥而是当今太后。只怕此时此刻老四正是有苦难言,在养心殿生闷气呢。
只肖这么一想,胤禩微微笑了起来。
“主子在笑什么?今日这样好心情?”宛若正对着镜子将廉主子的一举一动看得真切,她自跟随主人到雨花阁来,也算是和主人同患了难,自觉也算是胤禩半个心腹之人,便也学着碧云的口气和胤禩说起话来。
胤禩从镜子中看了宛若两眼,笑得更温和道,“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十四贝子这一进宫,太后一定很高兴,说不定就很快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