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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俞升便起床练武,他发现漓肃起得比他还早,已经先下了山采购食物回来,餐盒里是几碟小菜和蒸饼,茶壶里装满野草药熬的凉茶汤。
漓肃蹲在清水池边帮兄弟们洗衣服,他一身浅色布衣,头发用毛巾绑住束起,身旁木盆里盛着皂角水,还泡着几件衣裳。
“二哥,我来洗。”俞升笑着上前帮忙,漓肃让出位置给他,同他一起忙碌。
漓肃说平时衣服也是自己洗,但阿槐经常来帮忙,一开始还不好意思,后来见他勤快,便随他去了。俞升问他知不知道铁槐帧爱慕他,漓肃说知道,而且已经拒绝过,但阿槐并不在意。
“欢喜门人率性坦诚,喜欢便是喜欢,阿槐情感外露,即便我不作回应也无妨。外人看来,可能以为我会欠他感情债,其实并不,他也说过不用我一定回报他以爱情,我愿意将他当弟弟便安心做他哥哥,当然最好还是恋人。若我不同意,他也不会越过界线”
俞升越听越奇怪,笑问:“他这么恋着您,不觉着累么?”
漓肃笑答:“累了便不纠缠了,他喜欢就好。正如你,虽然你说对大哥并非爱情,我看你追着他屁股后边跑,也是累极了。但若你喜欢,旁人又何须多嚼口舌?”
俞升面上一红,笑道:“我、我可不累……没他在我身旁,我活着更累……”
漓肃用手腕蹭开俞升垂到额前的发丝,安慰他道:“大哥他恐怕比你更迷茫,不知父亲为何溺爱你、不知父亲为何为你身陷险境、不知你为何缠着他不放,于他来说,或许一生一世一双人之承诺更重于一句你是我哥哥。”
漓肃话罢便起身离开,俞升因他这番话而陷入沉思。
“也不是不可……若义兄明说要我爱他,要我含他……唔……也不是不行……”俞升挠挠鼻梁,见俞清聪走出小屋,旁若无人打哈欠,伸懒腰时像极了大宅里偶尔会偷溜进厨房觅食的老花猫。
俞升老远听见俞清聪说:“你以为我听不见你怂恿那傻子做什么?”
漓肃回道:“你俩总得有一个要坦白心思。”
“我宁可孤单一人。他爱跟我便跟着。”
“大哥你这可说的是反话?”
“应付江湖人那套没必要对你用,你大哥我就是生性薄凉,宁可整日对着竹林抚琴画画打瞌睡,也不想管江湖琐事,更不想到处流浪。而阿升他就喜欢到处跑,屁股坐不热椅子,我跟他可合不到一块儿去。”
“这事儿您跟他说过么?”
“说了,怎么没说?!十六岁我便跟他说我自己住去,你少来烦我,可他还是每隔十天半个月就来竹居要伺候我四五天……算了,这家伙再烦,他也是我义弟。”
“被他关心着,您不开心么?”
“……”
“大哥……”
“偶尔有点人气,也还好吧。”
漓肃笑着走开,他没注意听,俞升却是竖起耳朵,用尽浑身力气去收集细微声响。
“他安静待着,我也能将他当块石头。随他吧,反正我也不反感,有他在,倒是方便些,做饭烧水都不用自己动手。”俞清聪沉默片刻,轻轻叹气:“唉……大约只是拿他当工具使唤吧,说丢也舍不得丢,都用了十年了。”
俞升反而松了口气,工具不用时会被塞进储物间,有些人生性薄凉舍得抛弃家庭,却独独舍不得丢掉一件不用的工具。俞升心想,自己若是安心当个工具,义兄用惯了自己,绝对是舍不得丢了,这比当床宠还容易。
漓肃可怜俞升依赖一个薄情人,转念一想,这对俞升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或许正是因为俞清聪薄情,他俞升那腔热情才能灌入俞清聪心内,永远泄不完的热烈感情永远填不满俞清聪心里的空缺,俞清聪不会排斥俞升亲密得病态,俞升不会计较俞清聪因疏离而纵容。然而俞清聪只是薄情而非无情,他也会伸手牵住俞升的手,和他一同前行。
俞升即便是知道俞清聪不会抛弃自己,也难以控制与俞清聪亲密接触,他仍是想亲俞清聪,想为俞清聪做任何事,无关爱情,甚至无关亲情,只要他自己心满意足。
俞清聪饭罢,也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把琴,戴上玉石拨片,就着潺潺流水安心抚琴。
俞升就在屋外坐着,也不进屋叨扰,漓肃为二人倒水沏茶,在琴室地面上铺一床棉被,侧卧在棉被上听大哥抚琴。
琴声叮咚婉转,俞清聪偏爱柔和曲子,选了首悠扬舒缓的,弹奏起来,听者犹如顺着竹林小道漫游于翠竹之间,溪水细流潺潺从脚边穿过,不时有微风吹拂枝叶,撩起簌簌轻响。抬眼看去,那人如仙子下凡,独自悠然抚琴,身旁几只蝴蝶翩翩环绕,时而靠近、时而远去,或是互相追逐,或是迎面舞蹈。秋冬冷风也好似暖了些许,没那么冰冷刺激。
乐曲令人昏昏欲睡,俞升无声地打个哈欠,靠在门旁闭眼小憩,梦里都是他义兄俞清聪,穿着绿色衣裳,在竹居门外弹琴,人们爱称他作“青竹少主”,盛赞他为人如竹般优雅亲和。
俞升突
', ' ')('然想给俞清聪炖一盅冬笋汤,最好能杀一只鸡来炖,此时正值冬笋收获季节,笋子味道鲜美甘甜。
“阿聪义兄不吃仔鸡也不吃老母鸡……”俞升想着想着就醒了,一抬头却见一张大脸横在自己眼前,吓得他一蹦三尺高!
不等俞升回神,那人便哈哈笑道:“你连做梦也念着阿聪大哥!真是爱他入魔啦!”
俞升这才看清来人是铁槐帧,虽然共处半月有余,他却更记得此人粉衣飘飘的女装模样。
漓肃从屋内出来,见铁槐帧满面喜色,便问他:“有何喜讯么?”
铁槐帧张开双臂画圆:“天大的!大姐同意退位啦!未来门主必定是圣姑大人!嘻嘻,大姐何其聪明,都知道咱爹是掌明灯门徒了。不过现在全门上下除去弟子,就我娘不知道这些了,要让她知道掌明灯早就取代了欢喜门,她得吵翻天不可……”
铁槐帧奔放不羁,单纯可爱,与熟人相处时喜怒形于色。众人见他从欢喜转忧愁,心想他对大夫人抱有真情,心下对他多了份怜悯。
铁槐帧向漓肃伸出手去,对他说道:“漓肃阿哥,咱们上山去!”
漓肃微微惊讶,问道:“现在便要继任?”
铁槐帧点头:“嗯!二位长老和爹还有大姐都在密会厅,除了芝平大吵大闹也没人反对了。”
俞升问他:“也即是说,你们大夫人现在孤立无援?”
铁槐帧叹道:“还要什么援?干娘这么多年被留下一条命,她都该庆幸自己嫁了个好丈夫。”
俞清聪一听便知长老们对飞扬跋扈的萧潾潾早就起了杀心,他对铁槐帧道:“你干娘若是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她必定发狂,一旦发狂,长老们必定有理由杀了她。”
铁槐帧不笨,抓住躲在门外偷听的铁芝平时铁旭胜要弟弟闭嘴,他便知道若让干娘晓得这些阴谋,只怕无人能保住她性命。
这三十年来欢喜门护法与小队长代代替换,旧部的人早死得差不多了,萧潾潾这前圣姑也早已失去威望,门主故意不管事,由黑长老和蒙大夫二人掌握大权培养亲信,更是因为养出漓肃这孩子而可以高枕无忧。
漓肃追问为何急于替换掌门人,铁槐帧解答说是因为探子发现四个形迹可疑之人正赶往泰极峰,三男一女,其一男子身材高大难以伪装,另外二位男子中,一人走路带风外功极高,另一人豪掷千金眼都不眨,女子身材纤瘦装作老妇,但若真是老妇,显然是不可能连日骑马。
四人还有两日路程便能赶到泰极峰来,虽然铁槐帧隐隐猜到是谁来了,可他却不说。毕竟黑长老他们也不傻,偷偷瞥铁槐帧脸色见他嘴角紧抿但眼中并无担忧,想来是猜到来者并非威胁。
铁旭胜虽然能力不错但为人还是多了些棱角,长老们与铁旭胜聊过之后,确定即刻让漓肃先担任副门主。时任副门主的人同样是掌明灯门徒且正在各地绣坊分号主持大局,长老们便跳过他的意见。
漓肃听过铁槐帧的猜测后便和他上山去,留下俞清聪与俞升兄弟俩。
俞清聪收起琴,听俞升说要为自己炖冬笋鸡汤。
他想起俞氏大宅后边的小院,那里边养着鸡和猪,十多天没回去,也不知那些动物还活没活着。
“哥哥,我想家了……”
俞升说出俞清聪心里所想。
“我也想,想父亲,想家里,想我那竹居,还有那把水纹七弦琴。”
俞升握住俞清聪的手,问他:“我们回家吧?”
俞清聪道:“办完这事就回去,方维兄、武师弟、安师兄和溪莺师妹四人上来,怕是有事要商量。欢喜门就差一步便能保住。”
俞升一喜,问道:“哥哥要保欢喜门?!”
俞清聪点头道:“确切来说,是掌明灯,父亲诈死之前才坦白告诉我,掌明灯是朝廷暗子,虽然祖先犯下叛国重罪,但就连先皇也承认榷亲王叛国前爱国爱民劳苦功高,或许只是一时糊涂铸成大错。我原本反对父亲这番说法,他为人宽容实在好骗,但这几日下来我发现掌明灯门徒确实坚守底线原则。这本我从他们屋内翻出的原则簿是给初级门徒学习的,大多数观点就连正道人士也颇为认同。”
俞升接过原则簿,仔细翻看起来,俞清聪则坐在水潭边独自神游天外。
从平山来的四人确实正是秋方维、武昭、暮海安常予和溪莺,中途四人分头,武昭回了武氏镖局,暮海安常予也往他们暮海家本部去,秋方维与溪莺继续前进。探子们发现自己跟丢秋方维和溪莺时,他俩已经走捷径到了泰极峰脚下。
秋方维将溪莺安置在山下小店里,自己则听着琴声寻到温泉池边,躲在暗处等铁槐帧和漓肃离开之后才现身。
俞清聪同样内功深厚怎会察觉不出秋方维已经到场?
秋方维虽然寡言少语,思考方式与人不同,却十分理性。譬如他之前得知自己暗恋的“贞儿”竟然是欢喜门铁二少爷时想的却是此人扮女装颇为好看,为何他能忽略铁槐帧出身魔教?只因铁槐帧与俞升、武昭和溪莺站在
', ' ')('一起。即便几人当时看着似乎并不亲密。
“掌明灯是朝廷暗子,一切便都说得通了。”秋方维一出场便发出如此感慨,并向俞清聪拱手道:“阿聪师弟计谋过人,愚兄深感佩服。这武林盟主仍是该由您担任。”
俞清聪却道:“你我结义兄弟之间无需客气,坦白说我也不好这个名利,你且让我归隐山林弹琴画画吧。”
秋方维道:“世人只知权势好,不知责任重,愚兄也不愿管这些许乱糟糟的江湖事。”
俞升哈哈笑道:“这届朝廷武林魔教怕是要完!谁都不想管事!”
秋方维叹气:“但又不得不管,让权力落入奸人之手对这世界可大不利。义父猜测几位是到欢喜门来,便让我悄悄跟着。诚师伯道欢喜门大约也到了权力更替时,不知会是谁掌握全局,要我暗中干扰。看来是不需要了,让圣姑担当门主甚好。”
俞升问秋方维其余三人在何处,秋方维道武昭回家准备协助父亲清理内鬼,安常予中途接到本部密令前往定州,溪莺师妹在山下。
俞升急道:“方维兄您做人未免太……!怎能把小师妹孤单丢在敌人大本营里?!”
秋方维道:“山脚小店内半个人也无,师妹道最危险之处最安全,便躲进去了,说我个头大躲不了,让我自己去山上。”
俞升重重叹气,拔腿便往山下去,秋方维却不急跟着,他见俞清聪也是一副悠闲模样,便问俞清聪怎么不担心。
俞清聪笑道:“到此时若还有人敢伤害阿升分毫,他怕是不想活了。而我却不同,他们巴不得我什么时候死于非命。”话罢,他带头走入屋内,问秋方维:“方维兄,进来喝茶么?”
“嗯。”秋方维应了一声,拔腿走入小屋,一边说道:“小师妹可疑得很。”
俞清聪回道:“此话你不当着阿升的面说。”
“主谋是你,搅他进局作甚。”
俞清聪回头望向秋方维,在他肩头点了两下,笑问:“何时发现自己也有罪?”
秋方维反问道:“后代何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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