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云风篁在袁太后处待到掌灯时分才离开,来的时候被发跣足,一身素服,走的时候虽然还是穿着素服,却顺走了太后一套点翠首饰跟一双早年间做小了没穿过的丝履——是太后坚持给她的。
“这懋昭仪的亲娘倒是个有见识的。”她走后,蘸柳让人撤了面前残茶,给袁太后端上入夜后吃的蜂蜜玫瑰露,含笑说道,“瞧着她才进宫时那折腾劲儿,还以为是个被家里宠坏了的,谁知道是离了亲娘跟前,没人督促着,方移了性.子。”
袁太后淡淡笑道:“哀家倒不奇怪,她才进宫时虽然闹得紧,可分寸拿捏却十分到位。不然,这宫里头的低阶宫嫔多了去了,谁有她晋位迅速处境优渥?那会儿哀家就知道,这孩子的长辈,必然在她身上没少花功夫。”
蘸柳叹道:“昭仪在家里长到十二岁上才来帝京,听她刚才诉说,自三岁启蒙起,就是亲娘手把手教导的,前前后后九年时间,在桑梓是公认的贤良淑德乖巧懂事;结果到了姑姑家,才三年就……可见对于孩子来说,亲娘再紧要没有。”
就想到袁太后跟淳嘉,“当年陛下来帝京承位的时候跟昭仪今年是同岁呢,亏得娘娘坚持陪着来了,不然,真不知道陛下会是什么样子?婢子刚才想想都惊出一身冷汗!”
“哀家的皇儿顶天立地,心志坚定,岂是一个小小昭仪能比的?”袁太后不赞成的摇头,然而跟着也说,“这年纪还是个孩子呢,就算知道皇儿聪慧坚韧,哀家不陪着他哪里放心?”
想到当年与纪氏、与朝中的斗智斗勇,陪着淳嘉远道而来经历的那些艰难险阻,尤其是郊迎时尚未登基的少年藩王竭力镇定却控制不住手指哆嗦的一幕……太后心头软了软,道,“罢了,都是当娘的,昭仪兴许还懵懵懂懂,她那亲娘什么用心哀家还不知道?她打昭仪无非是打给哀家还有皇儿看的……背后指不定怎么个心疼法呢!念在她这番爱女之心上,哀家回头同皇儿说几句好话,将昭仪之前作的事儿都揭过罢。”
“我不同意!”太后话音才落,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喊,闻言太后主仆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就听着回廊上木地板被踩的“噔噔”响,肚子已经很大了的袁楝娘让宫女扶着手,边略显吃力的跨过门槛,边愤愤说,“那云风篁骄横跋扈心思歹毒,自入宫以来,欺凌妃嫔,不敬姑姑,连带对霁郎都心存恶念!”
“她做了那么多坏事,平素里言语上都不肯饶个人的,凭什么今儿个过来磕个头、假惺惺的哭诉一番,姑姑就不跟她计较不说,甚至还要到霁郎跟前给她说好话?!”
袁太后压根没心思理会她说的话,心惊胆战的让左右:“怎么就一个人扶着婕妤?还不快点搬绣凳上来!”
袁楝娘气鼓鼓的坐了,大声道:“姑姑!”
“哀家都说了,你月份大了,有什么事情打发人过来说就是,何必亲自劳动?”袁太后头疼的捏着眉心,“什么懋昭仪不懋昭仪的,能有你们娘儿要紧?”
“那姑姑不要原谅她!”袁楝娘忙说,“回头在霁郎跟前,还要说她些坏话才是!”
袁太后蔼声道:“你这孩子,昭仪才十五,小孩子不懂事也是寻常。她都听着她亲娘的话来脱簪请罪了,哀家难为还能跟她计较?左右她也没闹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来。”
“怎么没闹出来?”袁楝娘提醒道,“淑妃不就是她逼死的?那可是四妃之一!还是翼国公的嫡女!单这一件,将她打入冷宫都是理所当然。”
太后正色道:“这事儿不可乱说!淑妃乃是因误撞贵妃致小皇子夭折,愧疚自.尽。这是皇室公开承认之事,关懋昭仪什么事?”
袁楝娘差点哭出来:“所以霁郎偏心云风篁,姑姑也偏心她吗?”
她哭哭啼啼逼着太后不许原宥云风篁的时候,行宫外,江氏也在哭。
云钜官位不高,仗着地利,素来依靠翼国公府。
只是国公府人口众多,亲戚也多,照顾不周全,往年避暑都是不带他们的。
今年会例外,还是因为云风篁封了妃,于情于理国公府也要抬举些。
所以云钜一家子如今住的是国公府避暑的别墅里头。
虽然翼国公位高权重,地位尊贵,哪怕避暑的别墅也是占地广阔,依着山势起伏,圈了好大一片地。然而云钜夫妇究竟只是远亲,分到的不过是一套三进的独门小院,他们子孙本就不少,这会儿挤了又挤,才专门腾了一进出来给江氏婆媳。
江氏故此不敢高声,恐怕叫人听了去,压着嗓子,抓着帕子呜咽:“……早知今日,当初做什么让她离开我身边?我真是昏了头了!当年她才十二岁,才十二岁啊!我到现在想起来都害怕,你说这几个月她在宫里稍微有个闪失,我是不是就看不到她了?”
“娘,别这样。”小陈氏在旁边小声劝,“妹妹如今不是还好好儿的?可见她福泽深厚,往后好日子还多着呢!”
又说,“您可不能太动了情绪!清人才去正房那边递帖子来着,等会儿就回来了。要是那边方便,明后日怕就能照面。您这哭的,到时候眼睛肿的睁不开,还怎么说事情?妹妹年纪小,没您给她操持内外,她哪儿能行?您就是为了妹妹,也振作些。”
好说歹说的,总算江氏忍住了点,抽噎道:“罢了,你去打些水来,我敷一敷……再将那香粉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