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却更清醒了。
他垂眸看着胸前伤口。
三日前,裴朝露捅他的那一刀,原本没有伤到要害。她早已失了力气,准头和力道偏了,没伤到他多少。
而他此刻的重伤,是昨日导致的。
昨日里,他昏睡一昼夜醒来,睁开眼,便看见裴朝露坐在他床畔。
她半挽发髻,鬓边垂落下几缕发丝,面如鬼色。见他醒来,却还不忘冲他笑了笑。
“我还有事没来得及和你说。”她看着他,也不待他回话,便自己叙说起来。
她说,“是这样的,我有两个孩子。一个,是你的,被你皇兄害死了。还有一个,是你皇兄的,差点被你皇兄和你生母害死。”
“兴德二十五年,苏贵妃生辰,你送了件内衬抄着万佛印的玄狐大氅给你母亲做寿礼。宫宴上,她转手便赠给了我,以表她慈爱之心。”
“我当时怀着涵儿,快八个月了。侍女将大氅捧上来,我连看也不敢看。因为那是出自你的手。多看一眼,李禹都会嫉妒的发疯。可是苏贵妃未容我开口,便将衣衫披在了我身上。她按着我肩膀让我别脱下来,她说你眼光甚好,说我穿着比她还合适。”
“宫宴一个时辰,李禹看我眼神从嗤笑到愤怒最后恢复成一贯被人称赞的温和模样。临到散宴,他扶着我回承恩殿。殿内合了门,他就剥干净了我身上衣衫……涵儿就是这样早产的。”
“太医产婆到的时候,羊水和血已经把你那件大氅染红了……”
“我到现在也不懂,为何他们要这样对我!”裴朝露站起身,坐到李慕身边,她双目赤红,却已经流不出眼泪,只继续道,“如同,我也不明白,你为何要丢下我?”
“我这半生,全部的悲剧,皆因你而起。”
她话音落下,手便拔了髻上木簪从他伤口刺入,又准又稳的势头,若非被赶来的封珩拽停了一瞬,如今他已经没命了。
饶是如此,医官说,伤到了肺,再难痊愈。
封珩情急中出手重了些,她被甩在里床榻半丈之地的案桌旁,吐出一口血来。而他被医官按着清理伤口,半点挣扎不开。
“别……伤她……”他张合着唇口,话语破碎又哽咽。
“还有——”她伏在案边,擦了唇角鲜血,痴痴地笑,“还有呢,我父兄如何会战死沙场,是因为我阿爹说要请齐王殿下回来助阵抗敌,太子他妒忌设计的 。他妒忌你啊,妒忌你先娶了我,妒忌你远走塞外还能得我阿爹夸赞赏识……”
“明明是你李家皇室陷害忠良,到头来却是我裴氏阖族被天下唾骂……”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她抵头靠在案桌上,抬眸与他眸光相接,喃喃道,“我的父兄、孩子都死了,都尸骨无存。
“李慕,你为什么还活着?”
李慕从梦中醒来,又回想昨日事,整个人尤入冰窖,遍体生寒。唯有捻在手中的佛珠,被他越握越紧。指尖处扯断了线绳,佛珠四下散落开去。
一旁的侍者躬身去拣,被他拦住了。
经年大梦,爱恨破浮屠。
他已经没有避世的必要,他也想问个为什么。
“去东厢房,看看那处贵人如何了?”他正吩咐着,只听外头一阵压着声响的争执声。
他侧耳细听了一番,冷声道,“去让他们进来。”
“何事不知该报我还瞒我?”李慕扫了对面两人一眼。
封珩推了推空明,示意他说。
空明合掌回话,“是医官会诊了贵人的身子,她底子被掏空,元气也散了,怕……时日无多。”
李慕抬眸凝在他身上。
空明的话却还未停下,“而方才,侍者来禀,贵人不见了,寺中内外皆不见其踪影。”
第25章 阴阳汤 生人食之可见亡人。
裴朝露想杀了李慕, 但是没有成功。
两次都没成,她便觉得没了意思。
头一回,她是体力不济。第二回 , 被封珩拦下了。
看着都是外力外阻了她,但她自己知道,是自个没用,没能下得去手。封珩进来的一瞬, 原也没能动摇她,不过是她手中簪子没入血肉时, 闷钝间缓了一瞬。
这就一瞬, 她看着榻上人, 在他的双眸里,看见年少的彼此。
只一眼,她就觉得自己也是该死的。
她离开时, 医官侍者都围着他,便也没人关注到她。
原是有两个侍者守着她的,估计见她疯癫模样,便也不敢多拦。她漫无目的的走出寺门,走到山巅路口时,却又返身回去了。
她忘了件事。
涵儿。
那个因他生父强要自己而结下的珠胎, 又因生父孕中□□她被迫早产的孩子,他是无罪的。
他何其无辜,何其不幸。
有那样的父亲,冷血病态。
有她这样的母亲,想爱却无力再爱。
昨日,芙蕖骨灰被撒,她喷出那口血后, 便知道日子所剩无几了。今日里,一番话语吐出,李慕房中案几边还残留着她再度吐出的血。
她在虞婆婆处寻到孩子,她唯一对得起他的地方,就是没让他看见他生父对他母亲的□□。便是昨日诸方权贵讨伐,她亦恐他看见血腥或粗暴的场面,遂以手刀劈晕了孩子,让虞婆婆提前带走了他。
阳光雨露,陪伴爱抚,她给不了他。然风霜苦难,她总要为他尽力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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