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清风拂来,又扬起一些,占在她裙摆上,再扬起一些,消散在虚空中。
她对上李慕眸光,突然笑了下,然后缓缓蹲下身,拣着地上碎片,将里头残留的粉末倒在掌心。
李慕顿在原地,也不知怎么的,有一个瞬间里,气息翻涌,几欲站不住。
他不知地上是何物,只是他实在受不住裴朝露那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齐王殿下,久违了。”开口者是定安侯府的老侯爷,同李慕恭谨行了个礼,“此番是老臣聚众而来,领头的是微臣,若是得罪之处,殿下大可冲着臣来。”
“但还望殿下\\体谅,便是臣定安侯府,二子一孙战死沙场,白发人送黑发人,全拜裴氏通敌所致。今朝裴家嫡女为外嫁女,吾等不为难一介女流。但并不代表就会放过那逃亡的裴家二郎。”
“滚!”李慕终于迈开步子,往裴朝露身边走去,抚着她背脊,将她五指拢在掌心。
“齐王殿下,裴氏女乃太子妃,不是你的齐王妃……”人群中有人见不得裴氏女如此境地,还得人所护,开口嘲讽。
“再不走,就不必走了。”李慕冷冷开口。
“我们走!”
诸人愤愤散开,下山离去。
裴朝露却猛地站起身来,已捡入手的瓷片碎末重新洒落在地,她甩开李慕的桎梏,朝着外头疾奔而去。
山门外,走在最后的阴萧若被她拽停脚步,拦在身前。
“是你,带他们上来的。”她开口,还是低沉清浅的语调,似是问着一个及寻常的问题。
却也不是疑问,只当再确定一次。
“不错!”年轻的姑娘桀骜又轻狂,“诸人不敢上山,惧怕齐王殿下威视,偏我不怕,我带府兵护他们周全,我阴氏一族便是见不得这等藏污纳垢之……”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瞳孔却骤然一缩,尤觉小腹一阵寒凉,只张着唇口再吐不出一个字。
面前病弱又消瘦的女子,袖中一把匕首直入她骨肉。转眼抽出,是脖颈封喉的一刀。
却不想被一条长便缠住了手腕,错了方向。鞭子主人乃阴庄华,素手发力,将人整个甩了出去。
“阿昙!”李慕追去寺门,纵身于半空接住她。
阴庄华蹙眉收鞭下马,抱过胞妹催人离去。然回望山门却不由心惊,那个女子在如此境地下,尽也不曾松开手中利刃。
“阿昙,阿——”李慕抱着她落地,却没能唤她第二遍。
裴朝露便将匕首插入了他胸口。
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却依旧咬牙想往下刺下去。
夏日艳阳夺目,山巅寺庙口男女贴身而立。
有些话随着血流飘散的风中。
“不著世间如莲华,常善入于空寂行,说的便是夫人你。”
“芙蕖即为莲,为表夫人功德,便让小女随了芙蕖二字。”
“生个女儿,我保护你们两个。”
裴朝露握着那把匕首,伏在李慕耳畔一字一句将他昔年之语缓缓道来……
她红热的眼眶,似又血泪氤氲,却始终不曾落下。唯有话语还在吐出,一点点击碎李慕的心防。
“如你所愿,我们真的有了一个女儿。在你走后的第二个月,我诊出身孕。我小心翼翼地养着她,想着有了孩子你总会回来的。可是我没用,她在我腹中只待了四月又十二日,便死了。”
“你的皇兄派人将她打了下来……”
“一点模糊的血肉,能辨出男女,我便当她来人世走过一遭,将她火化。得了一抔骨灰,我将她捧着从长安带到敦煌……今天,她连骨灰都没了……”
“你、就是这样保护我们的!”
“就是这样保护我们的……”
裴朝露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山巅,一口强压许久的鲜血从口中喷出,溅在李慕面庞脖颈上,整个人从他掌中滑下去。
李慕没有松开手,意识消散前,他还抱着年少结发的妻子,唯有目光越过山寺门,樱桃树,落在那间厢房里。
恍惚间,他看见地上瓷白碎片轻晃,风一吹,仅剩的一点粉末便也散了。
第24章 大梦 经年大梦,爱恨破浮屠。
兴德二十三年早春, 大雾。
飞霜殿和东宫都被笼罩在一层阴霾中,太子李禹近来旧疾又发作了,成日胸闷急咳。三年了, 太医院也未曾诊断出个病症,只用药调理着。
左右换季时会发作,修养几日便也恢复了。却不想昨日里添了呕血的征兆,如今这一遭还瞒着各处。
知情的唯有苏贵妃和齐王殿下。
这厢李慕探望过太子后, 又来飞霜殿看望苏贵妃。
殿中松木香袅袅,苏贵妃倚在矮榻上, 正将一盏药膳从侍女手中拂开。
“本王来。”李慕接过药膳, 用玉匙舀出一点, “母妃,多少进些。皇兄特地交代了儿臣的,看着您用膳。”
苏贵妃苦笑了声, 凑身饮下,只一口再不用第二口。
一双温婉的杏眸聚着薄薄水雾,抬手抚过孩子面庞,轻触在他鼻尖,“这都红了。”
“你啊,一说谎, 鼻尖就泛红,眼珠子都不敢看人。”
苏贵妃修长柔腻的手指继续抚摸着,叹气道,“你皇兄昨个起连着母妃二字都喊的吃力,还能交代你这些?”
李慕笑了笑,“那母妃便当是儿臣想您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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