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日上三竿。
嘴里有一股苦涩的药味,他深吸了一口气,身上尖锐钝闷的疼痛一齐刺激着神经。
幸好热茶没有真的泼进眼睛,他眨了眨眼,忽然发现洛冰河倚在门边抱着手,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师尊醒了。”看他眯起眼睛,洛冰河换了个姿势,神色晦暗不清:“我让人把所有分羹的狗都宰了,你要去过目一下吗?”
沈清秋有点迟钝地摇了摇头。须臾,他张口,声音有些沙哑:“骰子呢?”
洛冰河原以为他吃了这么大的亏,状态又极差,安葬岳清源的目的也达成了,肯定不会想着再自讨苦吃,一时没反应过来,道:“什么?”
沈清秋浅浅地弯了弯眉毛。
“杀了一上午畜生,你的脑子也让人砍了?”
洛冰河却没有立刻反唇相讥。
那个清浅的笑容让他愣住了,不仅仅是因为沈清秋素雅一笑确实很有风雅意味,更是那种神情所流露出来的——
是什么呢?
第四回,洛冰河抛了个四,把骰子轻轻放进沈清秋掌心里。
沈清秋浑身都疼,只得动作很小地把骰子从一只手扣到另一只手里,打开一看,松了口气,是五。
不知道为什么,洛冰河也跟着松了口气。如果这回仍是他赢,他实在还没想好有什么惩罚是能不把气息游离的沈清秋弄死就能达成的。
沈清秋默了一默,道:“我想出去走走。”
“凡人市井,城镇集市,哪里都好。”
洛冰河不待他说完,猛地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那腕骨硬却脆,倔强地支棱着,仿佛一使力就能折断。
“你知道逃跑会让你付出什么代价吗?”他阴测测地威胁道。
沈清秋一扬眉:“要杀要剐,不过把肉喂狗。”
最终,沈清秋还是在某种莫名其妙的意志力的支持下,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踏出了竹舍。
洛冰河注意到,他走过之前修雅插着的那片空地时,绷紧挺直的脊背有一瞬间微微的放松。
“刚刚不是还差点背过气去吗?”洛冰河刺他,“合不拢腿就招摇过市,楼上的婊·子也不见得有你这样的吧?”
沈清秋哼了一声当做回答。
洛冰河没有食言,除了强硬地要求同去之外,也不知道是什么可笑的诚信道义让他一丝不苟地准备好了一切。他们似乎又回到了清静峰那时的日子,不过变了的是他们的地位尊卑,不变的是沈清秋的不屑一顾。
他可以给任何人一个随意的眼神,灵动狡黠的笑,一展折扇的清风,独独没有他洛冰河一份。不过话说回来,他堂堂魔界至尊,翻掌为云,覆手为雨,难道还非那一句承认不可吗?
洛冰河心里走神,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人翠竹般的背影上。
也许是彻底沦落尘埃,再没有清静峰峰主的势态包袱,沈清秋似乎不再那样高高在上,冰冷又薄情。
他身上的阴郁刻毒仿佛在接触外界的瞬间雪融冰消,甚至也愿意与那些短寿的愚人说几句话。沈清秋生了一副好皮相,如今平易近人,潇洒又爱笑,不时就有商贩送与他一两个小玩意。他通通推了不要,只留了一柄竹制的折扇把玩,流苏惠子摇来摇去。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回头朝这边看了一眼,眼睛里的光让人移不开眼睛。
两人对视一眼,沈清秋挑衅地抬了抬眉毛。
风流自在的沈清秋实在是不多见。这一幕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以致许多个冰冷寂静的夜里,辗转难眠之间,洛冰河才明白,那是无牵无挂的人,解脱自己之前最后的赌注。
——那是生命燃烧出的转瞬片刻,瑰丽且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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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0
洛冰河站在门后,楼阁外流水淙淙融融的声音混着楼下的丝竹曲调和淫·声·浪·语,在空中凝成甜腻腻的香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