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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柔软着声线:“哥哥好厉害,这么复杂的局势,全都在你脑子里。”
姜云沧声音沉下去:“意意。”
姜知意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作者有话说:
有一瞬, 姜知意觉得姜云沧的目光有点怪,让她有几分不自在,但是下一瞬, 姜云沧转过脸:“我想……”
姜知意等着下文, 但他许久又没说话,姜知意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哥?”
许久, 听见姜云沧道:“没什么。”
他想回去了。说到底,他还是不放心父亲,不放心那边的战况,不放心把西境防线交到顾炎手里。顾炎他从前见过几次,本事是有的, 但不多, 能爬到与他比肩的地位, 很大程度是因为出身顾家的缘故, 如今才过去几天就让坨坨人长驱直入,真是个废物。
“哥, ”姜知意看着他始终不曾展开的眉头, “回去吧,我知道你惦记着那边。”
姜云沧看着灯影下她异常光洁的脸庞, 生平头一次感到难以决断。
姜遂此时人在军屯,他老于沙场,按理说不会有太大风险,但打仗的事谁也说不准,顾炎是个废物, 占着那个位置又有顾家撑腰, 只怕姜遂用他也用的不太顺手, 两军阵前真刀真枪的,稍微有一点儿疏失就是万劫不复。
这战报来得太急,伤亡的数字还没有报上,但仗打成这样,据他以往的经验,死伤的人数绝不会少。姜云沧觉得心疼,那些都是他朝夕相处的兄弟,他费尽心血操练出来的精兵,落到顾炎那个废物手里,白白葬送了性命。
所以白天里他刚听到消息时,头一个念头就是回去,他熟悉战局,熟悉坨坨人,他有把握扭转眼下的颓势,但他犹豫了。
他之前说过不走,说过不再离开她,她还怀着身孕,她那个晕迷的症候虽然有阵子没再犯过,但至今没有找出病因,他不能丢下她在京中。
他走了,谁来照顾她。虽然还有林凝,但他在这个家里长大,知道她们母女并不很亲近,况且一个家里没有男人,总归是不行的。别的不说,沈家那一摊子烂事,若是他不在家,就怕她会吃亏。
姜云沧心绪翻腾着,许久:“没事,陛下英明,会安排妥当。”
“哥,”姜知意抓着他衣袖的一角,轻轻摇了摇,“我没事的,你赶紧回去吧,父亲离不开你,西州也离不开你。”
姜云沧不说她也知道,他惦记着那边,他想回去。他之所以羁留京中这么久,还不都是因为不放心她。姜知意觉得歉疚:“情势这么急迫,父亲肯定盼着你回去,况且阿彦也还在那边,盈姐姐她们肯定担心坏了。”
是啊,还有黄纪彦。他送他过去固然有私心,但更多是想让他好好历练,若是因此出了什么事,他以后还有什么脸见黄静盈,见她?姜云沧低眼看着她捏住他袖子的手指,细细的,软软的,轻轻这么一牵,就把他拴住,这么也走不了了。“再等等。”
等等看谢洹会怎么安排。如果真是情势危急,便是粉身碎骨,他也一定会赶回去。
“哥,”姜知意还想再劝劝,他从来都很听她的意见,“我很担心阿爹,快回去吧,好不好?”
姜云沧也很担心,不止担心姜遂,还担心麾下数万同袍,担心黄纪彦。然而两年前他走了,害她吃了那么多苦头,难道这次,又要在她最离不开人的时候,抛下她走了吗?姜云沧心绪纷乱着,语气竭力做出轻松:“连我都是父亲教出来的,放心吧,父亲肯定能把那帮坨坨废物打得落花流水。”
轻轻揉了下她的头发,姜云沧站起身来:“快睡吧,等明天起来,说不定好消息就来了。”
他止住她不让相送,自己快步离开。抬头看时,阴天里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不觉又想起西州的夜空,天格外高,月光格外清,风里掺着沙子和青草的气味,有时候有狼烟,橙红的火舌夹着棕灰的烟雾,滚滚而起,直直地戳进天空。
他是个粗鲁的军中汉子,很少有什么细腻的情思,然而每次抬头看着西州的天空,他总会悠然生出一股眷恋。也许是因为他生在边塞,长在军中,血肉里便流淌着边塞的烽烟吧。
不像这盛京的夜空,风是软的,人也是软的,完全不同的情思。姜云沧回身向后张望,院门关上了,灯火也熄灭了,她很乖的,听了他的话果然睡了。她那么乖,他怎么能丢下她,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待在这里呢。
姜云沧久久凝望着。再等等,他眼下最要紧的,是照顾好她。
四更鼓响,沈浮猛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似是打开了什么闸门,一口接着一口,怎么也停不下来,不多时胸前已经吐得湿透,听见朱正在叫:“不行,必须立刻施针,等不得了!”
“不……”
必字还没出口,又被喷涌的血阻断,沈浮觉得思绪轻飘飘的,身体也是,疼痛似乎变得迟钝,然而每一次,都更加透彻,都是前所未有的深度,恍惚中听见林正声板正的声音:“大人想要得到最真实的数据,可如果连
', ' ')('命都保不住,要这些数据有什么用?”
模糊的视线中,林正声越来越近,手里拿着银针:“大人想救姜姑娘,所以才如此冒险,可如果大人保不住性命,又怎么救姜姑娘?大人若是没了,这世上哪有第二个人,可以心甘情愿替姜姑娘做这些事?”
是啊,他不能死。他必须活下来,他得救她。身体软下去,脊背做不到像从前那般挺直,沈浮喘息着,看见林正声走到最近,拿起他垂下的手。
银针一晃,刺入孔最穴,那针比平常的粗很多,林正声全神贯注调整着位置,沈浮觉得喉咙里翻涌的气血慢慢在平复,看见林正声接二连三施针,手上脚上头上,腰间胸前,到处都是针。
方才难以控制的呕吐感消失了大半,只剩下最纯粹的,让人片刻难安的疼。沈浮盯着密密麻麻的长针,想起之前林正声给她施针时也是这么密密麻麻扎满了,他数过,一共三十二针。
他今日扎的,数倍于这个数目,不过,他都是罪有应得。
沈浮尽量放松肌肉,方便林正声施针。他不怕死,但他现在还不能死,他得熬过最后几个时辰,他这条命已经不属于他了,他得活下去,用这巫药炼出来的血,救她。
意识在有无之间,沈浮渴盼着如前几夜那般出现幻觉,渴盼着幻觉中的姜知意,温柔地抚慰他,亲近他,可今天,连幻觉也消失了。他看不见她,意识如此不清醒,他极力想要回忆起她的模样,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唯一记得的,便是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是她的孩子,他和她的孩子。他怎么会那么蠢,以为她是想要利用这个孩子,以为他自己,不爱这个孩子。
时间漫长到了难以忍耐的境地,每一息都像一年那么久,似有无数虫蚁钻进身体里,啃噬着骨髓血肉,吞噬掉他的一切,意识消失前,沈浮喃喃唤了声:“意意。”
挺直的头颅垂下,林正声心里一惊,连忙上前探鼻息,指腹触到一丝暖,急急叫道:“师父,晕过去了,怎么办?”
“怎么办?什么都不让使,我能怎么办!”朱正摸脉翻眼皮,确定只是晕过去了还有脉搏,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稍稍放下些,发了句牢骚。
解读的丹药备的有,哪怕是不全部对症,总比这样硬抗要强,可沈浮不让用,怕破坏了药性,影响心头血的效力。“不许吃药不让施针,我就是大罗天仙,难道干坐在这儿看着就能治好他?”
“说这些有什么用?”庞泗急急说道,“你倒是快想办法呀!”
他记得清清楚楚,白胜第六夜就是晕过去之后再没醒过来,催促着朱正:“快!”
朱正沉吟着,林正声提议道:“试试放血。”
这药的毒性大都在血肉中,先前七窍流血,就是毒性外溢的表征,如今毒气攻心脉,既然不能用药物解毒,适当放血冲淡毒性,也许有用。
“也只能如此了。”朱正飞快地起掉沈浮身上的针,解开衣服露出身体,又翻了个身让沈浮脊背朝上,待看清楚背上的情形时,禁不住咦了一声。
在场几个人不觉都看过去,但见沈浮瘦削的脊背上有很多伤,旧伤,伤口横七竖八早已愈合,但能看出来当初伤得不轻。庞泗惊讶着:“这是什么?”
“谁知道呢,大人从来没提过,”朱正嘟囔着,手起针落,“我们就当没看见过吧。”
银针认着背上的穴位一一落下,随后又划开手腕、脚腕放血,放出来的都是乌沉沉颜色发暗粘稠的血,也不像平常人那样很快凝固,而是没完没了一直流着,朱正紧紧皱着眉头:“这都成什么样子了,居然能撑这么久。”
屋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血流进盆中,簌簌的声响,那血在盆里也并不怎么凝固,透着不祥的暗红色,看着就让人心惊,林正声默默调整着施针的位置,想着这样的痛苦已经熬了整整五夜,一点止疼的措施都没做,今夜更是几倍于之前,到底怎么样强悍的意志,能让沈浮支撑这么久?
朱正听着脉搏,观察着盆里血的颜色,很快叫了停:“不能再放了。”
太虚弱,再放下去,毒性未必致命,血脉不足以支持,倒是要先丢了性命。也不敢用止血的药物,只是清洗干净伤口,用纱布包扎止住,血迹很快洇出来,朱正摇头叹道:“这都受的什么罪!”
林正声忙着在脚心手心扎针止血:“师父,血有点止不住,要不要上止血药?”
“再等等吧,”朱正叹息着,“大人交代过,除非立刻要死,否则不许用任何药物。造孽,真是造孽!”
咚咚咚,大门有人敲响,庞泗匆匆上前,将门拉开一条缝,周善急切着在外头:“大人呢?我有急事禀报,白苏那边不对劲!”
庞泗不能开门,只道:“大人病得厉害,正在诊治。”
“这可怎么办?”周善搓着手,“大人什么时候能看完?”
什么时候?庞泗向门内看一眼,天知道什么时候。“今晚够呛。”
周善跺跺脚:“怎么赶得这么巧?”
他没了办法
', ' ')('只能离开,庞泗感叹着唤过王琚:“果然又让大人料到了,你悄悄跟过去,依计行事。”
这一切,沈浮都不知道,意识仿佛在虚空中飘荡,几次想要离开,又努力着不肯离开,在一片空白之中,他仍然牢牢记得,他还有事没做完,他不能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白的意识里一点点填进去东西,沈浮模糊听见说话走动的声音,感觉到热热的空气,最后,看见了模糊的亮光。沈浮努力睁开眼睛。
“醒了,”朱正一跃而起,“大人醒了!”
沈浮摸索着,手撑住竹榻边沿,想要起身,可浑身没有一丁点力气,并不能起来。默默又躺回去,定了定神:“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胡成抹着眼泪说道。
申时,他是丑时失去了意识,那么,整整昏迷了八个时辰。他果然命硬。
“相爷喝点参茶吧,”胡成同着庞泗扶起他,送上参茶,“宫里来人问过五六回,小的照相爷的吩咐,都说是风寒。”
温热的茶汤抿进口中,沈浮点点头。
风寒的说法是一早就交代好的,除了朱正、林正声,还有胡成这种贴身服侍的人,庞泗这种心腹亲信,其他人,他并不准备透露实情。他在左相的位置上,一举一动都可能引起朝堂震荡,事事都得谨慎。
“今天就停一天药吧?”朱正守在边上听脉,试探着说道。
眼看人已经这样了,再吃药,谁知道会不会把刚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又送回去。
“继续。”沈浮喝完了参茶,“取药来。”
不能停,他撑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得到最好的药性,停下一天,也许就会对药性造成不可逆转的改变。
朱正只得取了药来,以往沈浮都是自己放血,此时手软得拿不住刀,只能交给朱正:“你来。”
刀尖深入,鲜血流出,朱正低着眼皮,觉得心里揪着紧着,眼看着沈浮眼睛不眨的,合着血将那丸药吞下。真是,造孽呀。
房门又被敲响,马秋来了:“大人醒了吗?”
“醒了。”沈浮擦掉唇上的血,“什么事?”
“陛下今晨下旨,调易安驻军增援西州。圣旨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出。”
沈浮漆黑的长眉慢慢拧紧。
圣旨一早就发了出去, 谢洹看着沈浮,解释道:“本来是想再等两天看看情况,可昨晚上太后突然来了。”
来了就不走, 红着眼圈默默坐着也不说话, 谢洹知道她在等结果,若是亲生母子, 有些话还好说些, 偏又不是亲生,顾太后背后又是顾家那帮世家老臣,再加上李国臣挑头坚持调兵,到最后谢洹也只得应下,即刻调易安驻军前往救援。
沈浮思忖着。后宫不得干政, 所以顾太后必定不会说什么, 她只需要表明态度, 向谢洹施压。雍朝以孝治天下, 调兵救援本身也挑不出毛病,若是谢洹坚持不发兵, 极容易落人口实, 如此情形之下,发兵也在情理中。“易安岐王府那边, 须得加强戒备,以防有什么动作。”
易安驻军一大职责就是监视王府,如今调走了大半兵马,
“已经安排了。”谢洹道。易安驻军在明,暗地里也还有人盯着, 谢勿疑又不在家, 至少眼下看来, 不至于出什么大的差错,“圣旨传到易安还需要两天,这两天里,说不定姜侯已经扭转局势,到时候立刻就让易安军回防。”
谢洹想着昨夜的情形,轻笑一声:“这样也好,昨晚上那么一闹,起码让朕知道李国臣的屁股歪在了哪里。”
承平日久,世家这股势力越来越尾大不掉,是以从先帝开始就一直暗地里削弱,譬如顾家,这些年手里的兵权被拿走的差不多了,顾炎如今是顾家唯一一个手握实权的将军,若是他这次败了,顾家就要彻底退出权力中心,也就难怪顾太后昨夜发急。
他知道这些世家不会乖乖退出,是以一直弹压着,这两年里各处也算老实,但昨夜这一出,委实有点出乎意料。谢洹道:“等这场仗打完,朝堂之上,也该好好清理一番了。”
沈浮想的,却是那道发出去的圣旨。君无戏言,若是这两天里姜遂扭转颓势,易安军倒是可以回防,但兵卒只要动了,就一定有下手的机会,也许谢勿疑,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顾太后与李国臣昨夜的举动也是疑点重重。昨天谢洹收到急报后直接从外苑赶回来处理,他们这些重臣也都是直接赶过来的,按理说李国臣没机会与顾家通气,但昨夜未免太凑巧了些。“查查军报来的路上,有哪些人可能得知。”
“你是说,顾家可能事先得了消息?”谢洹收敛了笑意。军情要务,从来都是直接送达天子,若是顾家敢在这上头动手脚,盯着的就不可能只是顾炎手里那点军权了。“顾家有那么大胆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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