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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她肚子里那个孩子的感情。
这些天里他一点点琢磨,一点点体会,终于明白她对这孩子有多爱,如今,当他站得这么近,当他看着她与以往明显不同的体态,突然感觉到她肚子里的是个即将来到世间的小生命时,沈浮终于发现,他对这孩子,也不是不爱的。
这发现让他生出深沉的痛苦,他不知道自己是爱屋及乌,还是出自为人父的天性,可他知道,再不能有什么假如了。他必须活下来,他必须熬过今夜,他必须留着这条命,看着她平安生下这孩子。就算要死,也得是在提炼出药性,用心头血医好她之后。
唯有她们母子平平安安活着,他才算赎回了万分之一的罪过。喑哑干涩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你,多保重。”
姜知意没有回应,目光瞥见他朱衣的下摆近在咫尺,空荡荡的挂在身上,过于宽大不合身,带着讶异抬眼,看见沈浮苍白发灰的脸,眼角嘴角是泛着青紫的暗红,一种怪异不祥的感觉。
不知怎的,姜知意突然想起上次隔着绳索他说的那些话,配着他此时的模样,越发让人觉得是在交代遗言。目光一时便没有转开,随即甩开了那些念头,好端端的,他怎么可能交代什么遗言,况且要交代遗言的话,又怎么还有精神来查问白苏的案件。
姜知意转开眼。他真是辣手无情,从前对白苏那般不同,一旦发现白苏有问题,立刻就能抓人下狱,她听姜云沧提过,这些天里白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连太后亲自过问,都没能把人捞出来。
夫妻两年,他虽然从不与她说公事,但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但凡是他亲自过问的案子,嫌犯至少都得脱层皮,这几年来从无一人例外。白苏,也并没能成为例外的那个。
“沈相还有别的事么?”谢勿疑跟着走近,不动声色隔开沈浮,“若是没有,我们就不要打扰姜姑娘休息了。”
没有别的事,他今日所有的目的,都只是为了她。沈浮绕过他看向姜知意:“若是殿下确定并不认识白苏,那么,没有别的事了。”
姜知意现在确定,沈浮这次过来,是专门提醒她的。他素来没什么耐心,同样的话从不会说上两遍,这次一反常态,只能是为了提醒她,提防谢勿疑。
她一直都提防着的,倒不是为了白苏,而是清平侯府的身份摆在这里,父亲兄长的职责摆在这里,她不可能不提防。
谢勿疑顿了顿,温雅的神色没有丝毫破绽:“走吧。”
他当先离开,沈浮跟着转身,又停步回头,再看姜知意一眼。
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心里,今夜再难熬,为了她,他都会熬过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得远了,姜知意坐在窗下回想着近来发生的事情,不多时宫女急急走来回禀:“姜姑娘,太后和陛下马上要起驾回宫,命奴婢送姑娘过去与侯夫人会合。”
竟是这么快就要走了吗?分明方才兴致很高,似乎要留下来宴饮的模样。姜知意起身向外走去,隔着石桥看见对岸许多宫人太监匆忙着往前头去,那模样,倒像是出了什么事似的。
谢洹很快收拾妥当,坐上了肩舆,隔着纱帘看见沈浮与谢勿疑迎面走来,忙探身出来,先向谢勿疑道:“朕先走一步,岐王叔不必相送。”
第二句是吩咐太监的:“备乘肩舆给沈相坐。”
立刻有人飞跑着去取,谢洹招手命沈浮跟随在肩舆旁,皱着眉头道:“你脸色怎么差成这样?别是有什么大症候吧?这几天有没有看大夫?”
这些天他一直觉得沈浮情形有些不对,但也没多想,刚才明亮天光底下看着他与谢勿疑一前一后走来,这才惊觉他已经憔悴到形销骨立的地步,还记得他迎接谢勿疑入京时,两个人站在一处如同一双玉璧交相辉映,而此时,谢勿疑依旧是俊逸超绝的世外高人,谪仙沈郎却瘦了整整一圈,衣服穿在身上都挂不住,看起来颇有点吓人。
肩舆很快抬来,沈浮没有推辞,坐了上去:“臣无碍。”
“你这个性子真是,如今没人照顾,越发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了。”谢洹心想从前姜知意在的时候,几时让他这么狼狈过?如今没了媳妇果然是不行,须得想个什么办法,尽快撮合他们和好才行。“若是支持不住的话就回去歇着,西州的事回头再议。”
“臣无碍,”沈浮在肩舆上行了一礼,“军务紧急,臣随陛下回宫商议。”
西州的加急战报刚刚送达,坨坨趁夜突袭,姜遂这几天正往军屯中巡查粮草,主帅不在,顾炎匆忙迎敌,黑夜中吃了败仗失了先机,如今大批坨坨士兵已越过边境线,将姜遂和顾炎从中隔断,首尾不能相顾,情势万分危急。
谢洹犹豫着抬眼看他,他眼珠漆黑,眼白却密密麻麻布满了红色,衬着白中带灰的肤色,委实有点吓人。他应该病得很重,然而他身为左相,如此紧急的军情却是该参与决议的,况且他的性子也不可能袖手旁观。谢洹顿了顿:“你悠着点,若是支持不住,立刻报朕。”
肩舆飞快地去了,不多时顾太后的车辇也离开外
', ' ')('苑,出了这么大的事,各家公卿也都着急回去,人多车马多,到处都是挤挤抗抗,急切着出不去,姜知意身子不方便不能挤,便跟着林凝坐在后面等着人散,不多时王府长史官走来:“侯夫人,姜姑娘,王爷命下官送二位从园子里回府。”
早有几个苑中的宫女帮着拿了随身物品,簇拥着往衍翠山脚下去,分割的帷幕拆开了一块,谢勿疑站在合欢树下,谦和的笑意:“事出突然,此时前面有些忙乱,委屈侯夫人和姑娘了。”
林凝谦逊道谢,挽着姜知意越过帷幕,姜知意偶然回头,谢勿疑依旧站在树下,神色悠远,不知在想什么。
“我一开始就想从这边走,就是不好开口。”林凝低身道,“时辰不早了,就怕你饿着。”
姜知意忙道:“不饿的,方才在晴雪堂那边吃了点心,厨房还送了热汤给我。”
“岐王真是想得周到。”林凝说着话一抬头,见姜云沧正从内院里奔出来:“母亲!”
他神色严肃:“父亲就算出去巡查,也从来都安排有巡防守御的人,这个顾炎到底怎么回事,竟然让坨坨人过了边境!”
“小声点,”林凝连忙止住他,“不可妄议。”
姜云沧拧着眉,看了眼外苑那边,跟着回头:“我再出去打听打听!”
这一天从早至晚,京中各处议论的都是西州战事,谢洹更是连饭都不曾吃,召集重臣一直在立政堂商议。
“眼下最快能调动的就是易安驻军,”李国臣道,“可调易安军立刻赶赴支援,与顾炎合兵突围。”
“易安驻军不能动。”沈浮立刻说道。
易安驻军一旦开赴西州,将官之间交错往来,谁也难说里面有多少是谢勿疑的人,不能为了解一时危急,又埋下今后的隐患。
“这是最近一处了,若是不能动,还上哪里调兵去?”李国臣有些郁气,“军情又等不得人!”
“归山比易安只多四百里路程,若需要调兵,归山更妥当。”沈浮道。
兵部尚书王规很快附和道:“臣也是这个意思,归山军骁勇,且有实战经验,易安驻军已经多年不曾上过战场了。”
“说得轻巧,四百多里路,步兵要多走几天,这几天会牺牲多少将士,军情等得及吗?”李国臣道,“舍近求远,若是西州那边得知,不免令人心寒!”
几方争执不下,直到夜深时还没争论出个结果,二更梆子敲过后,沈浮心下一凛,熟悉的巨疼再又袭来。
视线开始模糊, 周遭热切的议论声变得忽远忽近,沈浮紧紧抓住扶手,极力压制迅速发作的毒性。
此时还不能走, 需得赶在神智清醒之前把西州调兵的事情解决掉, 不然只怕这一走,又不知会生出什么变故。想要开口, 喉咙里涌起腥甜的血味儿, 喑哑到无法出声,此时还不到,今天竟然提前了整整大半个时辰。
谢洹头一个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浮光,你怎么了?”
汗已经湿透朱衣,沈浮明白, 再不走, 这么狼狈的一幕就要被在场的所有人看见, 以他的身份和此时十万火急的军情, 传扬出去,又将是一场动荡。拼尽最后的力气:“战报是, 是两天前的, 姜侯身经百战,两天时间, 或有转机。”
姜遂前前后后在西州待了几十年,深谙坨坨人的习性,巡查粮草又是每年例行的公务,没道理被一个突袭弄到如此狼狈。西州加急战报送到盛京需要两天时间,战场上瞬息万变, 也许这两天时间里, 姜遂已经找到了破敌的办法。
李国臣反驳道:“敌众我寡, 姜侯就算经验丰富,他又不是神仙,没有援军,如何能够破敌?”
他也太过急切了些。沈浮觉得不对,然而身体已经支撑到了极限,只向谢洹简短说道:“调兵,不可行。再等等。”
易安驻军一动,后患无穷无尽,而且以姜遂的经验怎么都不像是能轻易被坨坨人困住。神智一点点丧失,沈浮集中不起精神,无法像以往那样剥开迷雾看清内核,然而有一点他清楚地记得,朝中没有人比姜云沧更了解西州战局,更了解姜遂。
谢洹顾不上说正事,惊讶地看着他:“你眼睛怎么了?”
眼白红得吓人,就好像下一刻就要淌血似的,谢洹以为是他眼疾又复发了:“是不是上次的伤还没好?让王朴过来给你看看。”
“战事问,问姜云沧。”沈浮拼尽最后的精神,“臣,乞请,告退。”
不等谢洹答应,沈浮转身离开,跌跌撞撞往外走去,谢洹叫了几声没叫住,连忙吩咐王锦康:“你跟上去看看,别让他出了什么事。”
王锦康追出去时,沈浮已经走得很远了,王锦康小跑着追了几步没追上,只得压着嗓子叫他:“沈相,沈相慢些,等等老奴。”
话没说完,就见沈浮突然一扑扶住宫门,仿佛整个人直直地撞上去似的,王锦康吓了一跳,飞跑着赶上,地上留一滩紫黑的血,沈浮扶着门框刚出去,庞泗候在外头,冲上前去把人搀进轿子,飞快地抬着走了。
', ' ')('立政堂中还在商议,谢洹心神不宁,时不时张望着外头的夜色,王锦康没回来,但他看见了顾太后,带着几个随身的宫女急急忙忙往这边来。
谢洹没想到她这时候过来,连忙起身相迎,顾太后走进来,红着眼圈:“陛下何时调兵增援?”
谢洹顿了顿,半晌没有说话。
亥正。轿子一路抬进官署,庞泗屏退众人后,同着王琚抬了沈浮出来,朱正凑上去,先看见他衣服上淋淋漓漓全都是血,登时冒了一头冷汗:“怎么这么早?这才刚刚亥正!”
比李易和白胜第六天都早,而且情形也严重得多。
“师父,还是施针吧,”林正声拿过药箱,“单凭自身扛不住。”
前五夜沈浮都没让他们针灸止疼,然而此时,眼看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七窍都在出血,就算是铁打的人,又怎么可能熬得过去。
朱正下意识地看了眼沈浮,他紧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似是没听见他们的议论,也许他已经疼得神志模糊,并不能做出什么反应了,朱正没再犹豫,连忙取出银针,照着沈浮眉心扎下。
针滑开了,这种情况他以前遇见过,肌肉太过紧绷,无法认穴,朱正又试了几次还是不行,只得换了顶心处,依旧扎不进去,正在焦急尝试,听见沈浮嘶哑的声音:“不必。”
甫一开口,立刻呕出一大口血,也许是淤血呕出的缘故,这片刻时间里沈浮神智稍稍清醒一点,抓紧扶手慢慢坐正身体:“不扎针。”
最后一夜了,如果以外力干预,最重要的数据就得不到,前功尽弃。
他还能忍,为了她和孩子,便是剜心割肉,他也都能忍。
沈浮死死抓住扶手,闭上了眼睛。
三更棒子敲响时,姜知意还是没能睡着,索性披了件衣服,慢慢走到门外。
轻罗跟在后面劝:“外头冷,姑娘还是回房吧。”
“我就在廊子底下走走,不走远。”姜知意知道她担心,“你给我倒点热热的水过来。”
轻罗连忙去了,姜知意从屋檐底下看着黑沉沉的天,忽地想到,这会子母亲应该也没睡着吧?战报一来,她们这些将士的家眷,注定都要是无眠之夜。
院墙边有人叫她:“意意。”
姜知意循声望去,姜云沧从围墙上一跃而下:“怎么还没睡?”
他还穿着外出的衣服,想来是刚从外头回来。姜知意瞧着高高的围墙:“哥哥怎么不走门?”
“想着你都已经睡了,就是顺道过来看一眼。”姜云沧快步走来。
都已经子时了,以为她已经睡下,只是习惯性地过来看一眼,谁知却看见她站在廊下出神。姜云沧走近了,皱着眉看她披着的外衣:“夜里凉,光披着衣服可不行。”
解下外袍给她披上:“快点睡吧,熬夜不好。”
“睡不着。”姜知意道,“哥,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没有。”姜云沧想着大半天奔波一无所获,有些郁气,“连陛下那里也只收到一条战报,别处就更不用说了。”
他跑了素常相熟的武将人家,都没得到什么消息,向宫里报了求见,谢洹一直议事未曾散,也没有消息。
说话时轻罗送了热水出来,姜云沧接过来试了试温度,这才递给姜知意:“不是很渴的话喝两口就行,临睡前喝太多水,越发睡不好了。”
姜知意只小小地抿了一口:“哥,阿爹那边的情形,凶险吗?”
姜云沧沉默了许久,才道:“不好说。”
他拿过水杯,瞧着一望见底的清水:“有些古怪。”
他跟着姜遂打了十几年仗,这情况从没遇见过。主帅出巡时都会指定好临时主持的副手,况且又只是例行巡查,姜遂老于行伍,没什么可能被一场突袭弄得如此狼狈。
廊下一阵风过,吹起姜知意鬓边碎发,姜云沧连忙以身挡住,催促道:“快些回去睡吧,太晚了。”
他扯着她的袖子将人送进屋里,要走时又被姜知意叫住:“哥,我睡不着,你再陪我说会儿话。”
她取过纸笔递给姜云沧:“那边我不曾去过,你画出来地形我看看,跟我细说说怎么回事。”
西州,父亲和哥哥驻守多年的地方,时常从他们口中听说的地方,她时时刻刻牵挂的地方,可她从来没去过,就连此时的担忧也觉得落不到实地,姜知意很想弄明白,父亲在那边,究竟要面对如何凶险的局势。
姜云沧犹豫了一下,心里不想让她睡得太晚,然而不说清楚,又怕她更睡不着,哄着说道:“最多一刻钟,到时候必须睡了。”
他提笔在纸上粗粗画几条线:“自西向东是莽山,这边是坨坨,这边事西州,这里是易安,西州军精锐十二万,军屯另有三万军民……”
白纸上线条图形越画越多,姜云沧越说越快,脑海中那些久违的烽火风沙清晰地撞进心坎上,姜云沧嗅到了金戈铁马的气息,嗅到了狼烟独有的,呛人的气味,眼睛有些热,姜云沧低头,看见姜知意线条
', ' ')('柔和的侧脸,长睫毛微微颤动,看着之上形意都全然称不上相似的那些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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