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月光还未褪去的倦意,他看见眼前尘埃在轻轻飞舞,似乎不忍惊醒其中之人。
“是行晟吗?”逸景略有干哑的声音自昏暗中传来。
“正是下官”,行晟随口答应着,伸手取过火折子,才将将擦亮,就听得逸景道:“不要点灯。”
行晟一愣,挥手灭了火折子。
“你一夜都没有睡吗?见了何岁丰,便到了这宣武阁中?”
寂静之中,只有行晟的声音回响。
“可是出了什么事?”
逸景依旧没有回答。
行晟见此也不再说话,脚下一动,人却是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逸景原本仰倒在大军长的主位上,猛然伸手,扣住了行晟的手腕,却是连眼神都未动。
“别费心了……也不要管我。”
行晟徐徐收回手,长叹道:“你需得休息,我会让你安心睡去,待有要事,重新唤醒你便是。”
一天一夜内的变故,令两人皆是疲态。
“我知你好意,但我无法入睡,也不愿入睡。”
逸景的声音平静如水,却在无限落寞中凝成了霜。
“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令你伤怀难受,那便说出来吧,能令你好受些。”行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该对逸景说还是该对自己说。
他分明自己遍体鳞伤,却是咬着牙给别人上药。
说不清是谁能救谁。
“行晟,你还想复仇吗?”
“你说什么?”行晟猛然瞪大了眼睛,心中苦海又起波澜。
“为师父与师兄复仇,向甘仪与甘标复仇,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那是我的师父!”行晟声调尖锐,像是一把尖刀直奔逸景双眼而去,只听得巨响一声,四周尘埃喧哗,主位面前的桌案竟然四下崩散,几乎化作齑粉。
“我知道大将军对你极好……可这件事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能报复甘家兄弟,难道还能再有些许释怀和满足吗?”逸景的声音不知为何带上了些许不易为人察觉的颤抖:“何岁丰何曾不是如此,可他如今又受了多少苦痛?他险些不辨是非不问来去,杀了自己的孩子!”
行晟并未应答,反而拂袖便走,恨不得将逸景远远甩在身后。
“行晟!”逸景的一声呼喊,竟带了哽咽,令行晟停下脚步。
“傅远平已然死了,可南荣行晟还活着!你有父母有卿子有孩子还有兄弟和朋友,这些都不够吗?令军侯对你视如己出也从未阻拦你报仇雪恨,那也只是因为他希望这样能让你好过而已!大将军有恩于他,所以他希望能替代大将军,作为一个长辈补偿你。可大将军又何曾愿意看着你被这种生离死别的痛苦折磨十五年!”
“胡言乱语些什么!”
行晟陡然转身,箭步上前便扣住了逸景的喉咙,双手力道昭示着他并未留情,只怕逸景一次挣动,这涧河谷就要改天换日了。
“我不知道你从何岁丰那处听说了什么样的真相,可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第一百五十三章报应不爽
“你不过是见了何岁丰一面,便成了这副窝囊模样,莫非你忘了,你仕途坎坷,是我师父帮着你护着你!不然你何以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二十余年!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咳……”逸景一时间喘不上气来,却没有伸手阻拦行晟,而是强撑着一口气,握住行晟的手腕:“再如此下去,怕是你会赔上自己亲人的性命啊……”
行晟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眼前又见到了淑泽那疯疯癫癫的模样,连手指何时松开也并未察觉。
他忆起当年不听南荣俊聪的劝告,执意要在黄泉森林暗杀曲璃萤,可事不成而患无穷——甘仪与孟千谴了大队人马将黄泉森林团团围住,导致被囚禁多年的司福罗引火自焚,就此结束百年凄惨的命运,唯有忘熙和七越逃出生天……最后的结果,就是害得逸景同族相残,险些丧命,长铭不得不流浪在外,九死一生,他与辰盈南北两隔,而他的儿子,也因为错杀孟千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不由得想着,若是没有自己,若是自己早已死去……
何岁丰为复仇,害得自己子女落难……他又何尝不是。
“哈哈哈……”他笑出声来,将咸涩的泪水一并吞入肚中。
何岁丰失魂落魄之时,尚有自己可怜,如今自己心如刀绞,却是无人可诉。
“你想说什么……你想说这就是我的报应吗!”他抓着逸景的胳膊,却用不上半分力气,“我为了师父落得如此报应,可甘仪如今还在高枕无忧!这世间为何偏有如此之多的造化弄人、报应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