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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山远(1 / 2)

旬日之后,云安终于随父母离开了洛阳。

城南因风渡登舟,并无人前来相送,只因有人不敢来,有人不便来。唯是韦妃前日到访小宅,说了一些珍重之语,但也十分平常,彼此皆不伤感。

云安不伤感是因为韦妃的身份。此次祸事受其恩惠,也仰赖韦令义及时出现,但终究不能抵消旧事。便算是稍稍退一小步,也只能是平常相待。而韦妃的淡然,则是因为李珩的心。

李珩说过,明年春天,长安相见。春天,不远了。

行舟驶离,云安就靠在舱房的小窗前,神色微有凝滞。柳氏见状,掂掇着走去,为女儿盖了一层织毯,问:

“自你父亲来,你都是爱说爱笑,现在倒怎么了?”

云安未置可否,却另道:“我有话想问娘,娘听了不要生气。娘当初离开韦家,心里想的是什么?很伤心吗?”

柳氏一笑:“娘不伤心,因为娘有你,不必伤心,也不能伤心。娘只想带好你,盼你无病无灾地长大。”

不必,不能。云安从母亲口中得到这样的答案,竟显得有一丝惶惑,迟疑片刻又问:“娘可曾喜欢过那个人?”

柳氏稍稍移开目光,似是难言,良晌一叹:“娘和你一样,只是,离开的时候心便死了。之后,便更坦荡。”

柳氏说的都是心里话,未必是要以身作则劝云安什么,但女儿这样问,她也是明白的——云安不舍,情意尚存。

然则,柳氏当年的情形与云安大不同,也并不能相与类比。

“云儿,天长地久,会好起来的,娘陪着你。”柳氏不愿深问,或是过多点破,只是笼统地,把所有心意都倾注在这一句话里。

云安点了点头,将脸面埋进母亲的怀里,可心中萦绕的千丝万缕并不曾慢慢冷却。她在洛阳,于雨散云飞的萧瑟处,不动声色地留下了一个寄托——

“你若真想赎罪,那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那一日郑家天翻地覆,死的死,离的离,云安去了一趟稠桑驿。她以这样的笃然开场,最终又留下一句狠绝的赌咒:

“把他的命当成你的命,他若死了,我会杀了你。”

这件事,柳氏浑无所知,云安亦只愿深埋心底。反正,此一去,蓬山几万重,心事不相关。

……

洛阳北郊,两个驰马的身影飞快穿梭着,马蹄声激荡了冬日寂寥的山野。林间小路的尽头,两峰之间的山谷,二人终于勒马,翻身跃下,眼见是一座清雅绝俗的竹庐。

“韦将军,我家公子就在里头。”

来者是临啸,还有韦令义,这竹庐便就是春天时,郑梦观送给裴云安的生辰礼物。

“他这般有多久了?”韦令义指着竹庐问道,脸色深沉,带着几分严正,“真连家业前程都不要了?!”

临啸低了头,叹道:“府上遭逢不幸,公子也变了个人。他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尤其是对云娘子,愧悔得不行。前几日知道娘子要回襄阳,他便来了这里,大约一时是好不了的。”

韦令义印象中的郑梦观,曾是个意气风发,胸怀大志的少年郎。而今虽有变故,却也不该自怨自弃,一蹶不振。韦令义忖度着,将马鞭交给临啸,一转身,阔步走向了竹庐。

推开门,韦令义一眼便望见了郑梦观:背靠窗台,身躯蜷缩着,束发凌乱,下颌唇周遍生胡茬,目光空洞,许久才缓缓眨动一下。唯一像是活人的举动,便是双臂紧紧捂着一个方匣。

略站了站,韦令义走近,在那人身前俯视,目光深邃。郑梦观眼前一晃,这才感知有人来了,却不愿分心,也不辨来者是谁。良晌,韦令义也并不拉扶,只冷肃道:

“郑梦观,你既知错,可想赎罪?”

话音不重,但字字凛然,铿锵地敲击在迷梦之人的心门。郑梦观倾身伏在方匣上,支撑着,一顿一顿地抬起了头颅,因久不动弹而僵硬的肢体关节接连发出几声脆响。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韦令义轻松或轻蔑地扬起一笑:“站起来,站起来再与我说话。”

郑梦观并未立即起身,只是刚刚认清了来人,双眸闪过一丝异色,却又很快消泯,于眉间敛聚起一股陌生而凄恻的怨恨。韦令义还是一笑,对这样的神情心下了然:

“你再不站起来,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你有什么资格给我机会?!”忽而开口,郑梦观没有给韦令义冠以任何称谓,只是纯粹而急促地宣泄怨怼,却也是毫无撼动之力的。他落魄得像个妄自尊大的乞人,近乎饿死,也不愿接受施舍。

韦令义长呼了口气,泰然又道:“我来问你,云安因何隐瞒明光铠之事?又因何宁肯要你误会,也不愿解释走失那夜的缘故?”

韦令义有备而来,一下便刺中了郑梦观尚在滴血的胸膛。他的身子明显一震,对视间,终于捱着墙,扒扶着站了起来。年轻的后生总归比半百之人身躯高挺,只是此刻终究输之气度。

“她是为了我,却更是因为你!”郑梦观切齿道,又忍不住发颤,眼中泛起亮光,“你当年为什么不要她?!她难道不是你的亲生骨肉吗?!那时狠心断绝,如今又有何面目提她的事!”

韦令义诚然有愧,却并不是来谈论旧事的。他耐心地听完,稍稍侧身,极目窗外,才幽幽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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