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稷被赶出产房时,是夜半时分,月上中天时。
隋棠的胎不是很大,胎位也正,阵痛了五个多时辰后,便破了水。
虽然这会,她已经面无血色,虚汗淋漓,但一切都在正常范围内。医官和产婆都道,至多一个时辰便能生下了。
却未曾想到,最后生的时刻,竟折腾了许久。
隋棠痛出了重影,只觉眼前人事走马观花,她想快些生下孩子,但又半点不想再费神用力。
耳畔声声催着她。
要她“咬咬牙”。
要她“再忍一忍”。
要她“撑口气”。
她的神思涣散开去,她咬牙过的日子还少吗,还要她怎么忍,她不想撑口气……这样疼,她早就想散了这口气!原是从来也没有一个人真正爱过她,亦无人需要她!
不是的,过往日子难捱,但是她被珍惜过,爱重过,她有朋友老师,她的母亲记挂她,她的夫君爱她如生命……
她怎会不愿意咬牙撑口气!
她努力睁开眼,辨清今是何夕。
“三郎……”她凄厉地唤出声来。
唤出来才是对的,为何不敢唤他?方才几番张口,想的都是甚!
这不,一唤,人就踢开门进来了。
她攥着他的手,将他皮肉都抠破,依稀听得一声婴孩的哭啼,很是响亮。方安心陷入无尽昏沉中。
是个儿子。
不知道以后是否会和他母亲一样爱吃甜食,也辨不清眼睛是否长得像他父亲。但有一点蔺稷很确定,他看见孩子的左胸,长着一枚和他一模一样的月牙胎记。
他看了他片刻,回首亲吻他还不曾苏醒的母亲。
医官说母子平安,隋棠昏睡只是体虚累急之故,至多晚间便醒了。
孩子出生在黎明时,隋棠也是彼时开始昏睡的,睡一日正常。
蔺稷颔首,在屋中陪她。
然晚间至,月亮爬上柳梢,隋棠没有醒。
月落日升,有一天开始,隋棠还是不曾醒。
蔺稷唤了医官,医官诊脉一切正常,只说再等等。
才两日,又流了那样多的血,她疲懒,自然睡得久些。蔺稷安慰自己。
然而,第三天,第四天……隋棠都没有醒来,蔺稷逐渐崩溃。
前世,她就是生完孩子,方一睡不醒,再未醒来。
“殿下一切安好,那为何不醒来?”
第五日,蔺稷召了医官会诊,再难压心绪,提声斥问。
因就在寝屋外间,孩子被吓得惊哭起来,诸人亦束手无策。
乳母慌忙抱起孩子安抚。
“抱去殿下处让他哭!”
襁褓婴孩哭得撕心裂肺,蔺稷
喘了口气,缓声道,“抱去耳房吧,或许是饿了。”
“你们继续想法子!”
他回来榻前,握上隋棠暖意流转的手,伏在她胸膛听她如常跳动的心脏,“我和孩子都在,你为何不醒来?”
日影偏转,一日又要过去。
安静得针落可闻的屋内忽起一点声音。
“三郎……”
是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卧在床榻小憩的蔺稷抬起头,却见到一副些许陌生的眼神。
他定睛细看,又也觉得熟悉,但来不及细想,只为她的醒来而欢喜。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吻她五指,话语哽咽,“你要吓死我了。”
“别怕,我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那双眼中神色几经变化,眉宇间悲喜若隐若现,终成一抹隔世的欣慰。
隋棠睁开一双漂亮的眼睛,将他锁入她眼眸。
第66章 旧梦窥前世4(上)……
前世, 朔康七年三月初二。
隋棠今岁得了蔺稷许可,每月月初可以入宫小住三五日。如今他出征冀州,原是隋棠留宿宫中的好辰光, 便是七八日也无妨。
然而,她昨日入宫, 今日就辞别了胞弟、母后。
太后留了她两回,都被她拒绝了。
“他不在府中, 你何必急着回去?如今你阿弟也没有给你任务,在母后这多歇些日子。”第三回 拒绝的时候, 太后还在挽留, “让阿母好好照顾你两日。”
隋棠看不见她神色,但听话音能感知其两分愧意,“是否阿母照顾我,心里会好受些?”
何太后顿了片刻, “母亲照顾自己的孩子,心里都是欢喜的。”
隋棠点点头, 留了下来。
“那、多住几日,初六阿母生辰,过了初六再回去。”
隋棠依旧点头。
十七岁之前, 她都在漳河,没有陪母亲一起过过生辰。纵是四五岁时有过,也记不全了。
十七岁回来, 是在四月里, 自然错过了。
十八岁的时候, 是去岁,她在司空府,嫁入府邸七月不见郎君, 周身侍女全无,她似断线的风筝,不知如何是好。只沉默地等待,等天子给她传话,等蔺稷早些回来让她实施计划。旁的再想不到。
十九岁,便是今岁,算是头一回陪母亲过生辰。
何太后激动道,“等到了十月里,阿母再给你过生辰。”
她弥补遗憾,想让自己好过些。
隋棠还是点头。
于是,即日起,章台殿就忙碌起来,给太后裁衣,挑头面,选膳食,制宴请名单。衣裳头面都给长公主制了同款,说是为十月里殿下的生辰准备。
隋棠由她们摆弄,在宫中过了五日。
初六宴散,回去司空府。
何太后拉着她的手道,“一会就天黑了,再住一晚,明日回吧。”
“再多住一晚,自然也没什么。但他说了是三五日的,眼下已经逾了。这会宴散即归,话传到他耳朵,他还会觉得我没有恃宠而骄,更会觉得阿弟忌惮他,他则放心些。他放心安心,大抵就不会让阿弟太难过。”隋棠平静道,“您说是不是这个理,阿母?”
何太后没再说话,松开了她的手。
隋棠忽想起出嫁那日,母亲也这般舍不得地拉着她的手,但闻她玩笑话“不嫁了”,便又这般松开了她。
她将手缩回袖中,离宫回府。
三月柳色青青,晚风携带芳馨,一阵阵撩开马车的窗帘。
没有冷意,只有温柔。
但隋棠倚在车壁上,人有些战栗。
【阿母,配不出解药。已经试了多回,都无用。太医监王平处,早就放弃了。】
【当初不是说九成能配出的吗?】
【那谁知道阿姊便落在那一成处。】
【阿姊如今已经这样,但是她在司空府同蔺稷处得不错,蔺稷对她有些感情了。且让她呆着吧,朕好不容易才将一把刀插得离那乱臣贼子那样近。退一步说,阿姊回来又能如何,一样是死,多半儿也要死,国也要亡。而留在那处,母后,你或许还能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