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侍卫一阵低语,后回了一趟他的寝屋方又匆匆折返。
兰心伴在隋棠身侧,见来人低声道,“淳于大人换了官袍。”
换官袍,这是要入宫。
隋棠心跳如擂鼓。
“孤随大人一同进宫,您路上说。”
“征北之战,所备粮草乃一年之用。换言之,若是一年攻不下冀州,需要延后作战,那么后续粮草征调就会成为作战考虑的首要问题。自然,如果就此停战撤军也可。而臣在三月里送出的粮草便是储备的最后一批,可维持三月不成问题。这也符合司空四月初二的来信,道是已经开始收尾。”
淳于诩这会与隋棠同乘一辆马车,给她解释道,“今日军报上乃云司空的粮草于五月中旬全部被烧。五月中旬至今乃二十余日,信使特骑汗血马而来路上花费不过七八日,如此可以判定粮草被烧之后,司空与令君他们做出了评估,战事可以延续,或者说他们还有部分存粮。但在十余日后,却派信使骑天马持金箭回来要求调粮,便说明他们被拖住撤不出来。仗只能打下去,而后方需要快速供给。”
隋棠还不懂军务,只蹙眉道,“他们是攻伐方,之前已占优势,如何有被拖住之说,他粮草不够,撤军便可。”
“这处的拖住,按照上一份军报而言,被敌军围困的可能性很小,但不代表没有。”淳于诩尽可能直白地解释,“而有很大一种可能,是心理上的拖住。这场仗打到现在,无论是人力还是财力都已经投入太多,只需最后一口气就可以灭了卫泰,拿下冀州。所以司空不肯撤。”
“他的信件上只言粮草被烧,要求征粮,这两句话吗?”隋棠道,“没再说旁的?上面都是大人的猜测吗?”
“信使持金箭送如此急报,需防途中为敌军所截,所以军报都是言简意赅。”淳于诩闻得外头马蹄声,掀帘探之,乃数位得了信的同僚策马赶赴宫门。
他回首道,“臣已经通知了蔡祭酒一行和尚书台的官员,其中八位尚书郎都是令君座下弟子,稍后您听他们的分析便可明白,便知臣所判无差。”
话到此处,淳于诩跪下身来,“殿下,今夜请您务必要劝谏陛下,帮助征粮急调。虽说很大缘故是司空主观不愿撤军,但也有可能是真的被困,九死一生。”
“殿下——”淳于诩以头抢地,“这是陛下登基以来,司空头一回有求于他。何况,这处还涉及您的药!”
即便隋棠再不懂军政,话到这处,也多少明白了几分当下局面。
首先,他有战死的可能,这种可能比他以往任何一次的风险都大。
其次,他不撤军有部分缘故是为了她。
其三,他向天子低头、让步了。
隋棠的心思毫不犹豫地留在了第三处。
这一步,可让他不死,可让她有药,可让江北九州一统,可让隋家天子重现世人眼中,可让齐皇室重立威信。
*
勤政殿中,因来时淳于诩乃击鼓传声,又持着信使金箭走得司马门,司马道。是故天子已经到来。
不多时,太尉何珣,中郎将何昱、大司马临淄王亦赶来了。
在场的还有蔡汀一行,代表姜灏的尚书台一行。
也就是当是隋棠入京时,隋霖与她说的朝野三派,这日尽数到齐了。
他们在大殿论政,女子不能上殿,隋棠遂坐于屏风后旁听。
所论所分析,果然与淳于诩前头所言,基本一致。
只是多出了一部分隋棠还来不及思虑到的地方。
便是当下形势,其实淳于诩自己调粮食也可,只是已经没有现囤的,需要挨家挨户征粮汇聚,便是惊动百姓;或者说因在六月里,再熬一段时日,麦子就要成熟。蔺稷可派兵甲沿途收割,边作战边收粮。然这两种方案都颇费时辰,而如今蔺稷处最熬不起的就是时辰。
战况瞬息万变,时辰就等于生命。
所以,蔺稷求于天子。
天子手中,这些年虽权柄下滑稀释,然掌管国库的大司农是今岁才被蔺稷架空,掌管粮草的司马官临淄王更是隋家宗亲。
他手里有现囤的粮草,加上太尉何珣一派的豪族,聚起粮来自比淳于诩要快许多。
隋棠来时便已经想到了各方受益点,今日蔺稷折腰让步,是让彼此共赢的局面。天子没有不应的理由。
她想,其实自个不来都是可以的。
然而,一个多时辰的商讨后,并不如隋棠所想,隋霖说容他考虑,之后便不容臣子再言,拂袖回了内殿。
一时间,淳于诩与之蔡汀等人都将目光投向屏风后的人身上。
隋棠纵是看不见,也能感受到,遂未等他们开口,便道,“一切有孤,你们且回府再商量对策。”
正在殿外廊下说话间,却见中贵人唐珏过来。
唐珏向隋棠行了个礼,道,“陛下体恤长公主,请您也先回府休息,不必耗在此处。”
隋棠还欲说话,被淳于诩拦下,“殿下,在哪里都是等,我们且遵旨。”
隋棠僵了片刻,只觉体内气血翻涌,几欲站不住,不得法只能随诸人回去。
回去路上,她在淳于诩的分析中,大概了解了天子的考量。
*
晌午时分,勤政殿偏殿中,除了本来就在的何珣父子、临淄王,这会宗室里的豫章王、广陵王都赶来了。
眼下都知晓了当下事宜。
“朕登基六年来,两千多个日夜,终于等到他低头时刻。既然俯首让步了——”少年白皙的面庞多了两分自得,细长眉眼望向临淄王,“皇叔,不如应了他,也于我们有利。”
临淄王领的这份差事,乃实打实的油水,攥在手里心中踏实。年年灾荒,时时战乱,他没有旁的心思,就一桩,且不打他的主意。只要如此,管他外头多少诸侯,他们自花他们的银子,吃他们的粮食,用他们的兵甲,不搭上他,便随他们打去。
从宦官把权、到太师范洪乱政,再到诸侯四起,到眼下蔺稷挟天子令诸侯,于他眼中虽都是财狼虎豹,但若非要挑一个让他觉得有些人样,那他当毫不犹豫择蔺稷。
原因无他,只有蔺稷从未打过他手中粮草的主意。
却不想,大失所望。
临淄王知天命的年纪,但显然还没有参透天命,这会捋着炸起的胡须,双目投向豫章、广陵二王。
豫章王已经逾七十,领宗正一职,乃隋氏族长,这些年办过最大的一桩事,便是主持了长公主隋棠的婚仪。这会浑浊鱼目接了胞弟目光,颤颤幽幽道,“老七莫瞧我,小时候我就老实不爱舞刀枪,何谈打仗的事。”
他锤了捶后腰,转向广陵王,“十六说说有何看法?不惑之年就是头脑清晰时。”
广陵王冲大哥拱了拱手,转而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