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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亦桐把这本记录薄放回椅子,在衣柜底层找到了更多的记录薄,全是青封白线的旧书模样,翻开来,一页页都是日期。一个又一个在寂静的陵墓里度过的日子。

她忽翻到一页,有一点不同。虽纸面上大多仍是冷冰冰的墨蓝色日期,却在某一天里多了一行朱红的字。

——“侄女剑平年至不惑。”

谢亦桐把所有的记录簿从衣柜里取出来堆放在桌面,加上椅子上那本最新的,一共是七本。她坐在椅子上,从后往前一本一本地翻。

她翻得很快。这些墨蓝海洋般的记录薄里,绝大部分是日复一日、枯燥无味的日期,偶有一两行朱红细字,很显眼的。

——“剑平来访。”

——“妈妈忌辰。”

——“颂春之日。”

——“地面上变得很晒。”

——“兄长下葬。”

——“送冬之年。”

——“床腿坏了。”

谢亦桐抬眼,往墙角木床看了过去。床腿短了一小截,是用一摞旧报纸垫起来的。报纸是几十年前的薄纸,上面的印刷字迹已半褪了。

手里这本翻完了,她重新拿起一册。这一册的时间约莫是在二十五六年前。她从后往前翻,一打开,有点意外。

第一页就出现红字。

——“孩子死了。”

字写得依然是周正端庄,一笔一划,骨架很直。但,由于写的是这样的内容,便显出些无动于衷般的怪异。令人悚然。

谢亦桐往前翻。前一页也有一行红字。

——“孩子出生了。”

一前一后,两行红字之间大概只隔了半个月。中间只有一行行墨蓝色的日期,平静无波般的模样。

再往前看下去,过了十几页,又有怪异情形。

日期第一次出现了断层。

大概是在二十六年前,有三个多月的时间被跳过了。而这神秘消失的三个多月的一前一后两个日期里,分别有两行赤红的字。

两行字都有些模糊,朱墨晕开些许。

——三个多月前:“我要去找你。”

——三个多月后:“我找不到你了。”

即使墨迹半晕,字仍是端正的字,一笔一划,认认真真。

在这小小的怪状之外,再往前翻,一切又都恢复如常了。墨蓝的日期一个连着一个,渐渐连成了一片,成为波澜不起的岁月的海洋。

偶尔,才出现赤色。

二十七年前。二十八年前。二十九年前……

——“侄女剑平及笄。”

——“第一次到了这里的最底下。”

——“剑平去拿了果子。”

——“回去看看。”

很快,簿子翻完了,到了最后一本。

也是最旧一本。

纸页已泛了黄,看得出页边曾经生过霉,但日子太长,好似连霉也死了。

第一页翻开,是怪异的屋主人第一次开始在这里记日子。很认真。用墨蓝色写日期,用朱红色写值得记下的事情。

——“我好想你。”

陈旧纸页在谢亦桐手指底下迅速往后略过去,这一本也很快就翻完了。除了日期,无非是“想念你”。算一算,最开始是在五十年前。五十年的岁月。看似写满了七本青封白线的簿子,一页页由旧到新,却好像其实只有三言两语,这么快就看完了。

谢亦桐把旧簿子合上,在桌上按着时间顺序摆放整齐。正要思索,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

拿出手机一看,原来已是早上八点多,地面上无疑天已大亮了。想来是此前在小铁屋里的时候,低效率的扫描仪实在耗费了太长时间。

谢亦桐从椅子上站起来,稍微活动了一番筋骨,把时间离得最远的那本陈旧记录簿小心收进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准备到地上再好好看一看。然后,她按着门外记录设备的指引,把其余事物一一恢复原态,拿起手电筒走出了小屋,收起支在门前的设备架子。

她重新走上寂静地底石城的街。

来时,因有好奇心驱使,走得再久倒也没觉得很长。这下子是原路往回走,掺了困倦,路程好似便远了。

北门世家这座地下陵墓实在广阔。

谢亦桐好不容易走到尽头处的石门,取回墙凹处的“钥匙”,谨慎地等着石门缓缓下落,确认它没异常,又要往上走一段漫长的、容易滑倒的石梯。还得顺手把中间小平台上那只掉下来的篮球捡回去。

她回到地面,把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小铁屋恢复原样,推门出去,门关到一半,还从小包里取出一根线,复原傅默呈离开前再次留下的门边细绳。

虽然他大概率一个月内不会回来,但她总是很谨慎。

确认一切无误后,谢亦桐转身朝着宿舍楼走去。天上的阳光照在脸上,暖意不多,地上的寒风倒是冷。

但冷风不解睡意。

回了宿舍楼,一进屋,谢亦桐倒头就睡了。

不知是不是没吃早饭的缘故,肚子为了彰显存在感,自顾自地绑架了脑子,她梦见一只巨大的卤鹅翅。色泽棕红,皮滑肉厚,泛着薄薄的油光。它发着一种独特而勾人的食香,卤水里是肉桂、茴香、生抽、豆蔻、陈皮、沙姜、鱼露、西芹、花椒……

一滴卤水从鹅翅上滴落,缓缓下坠,打湿了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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