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榴花台上也立着两盏鹤灯,灯下立着一身着淡黄圆领袍衫之人,面目温润儒雅,虽不如何出尘,却十分平易和蔼,正是当朝太子殿下。
他忙整肃衣冠,上前行了大礼,又转头对着太子身边的外祖父母行了一礼。外祖对他点了点头。
太子见到他似乎也十分欢喜,抬手招他过去,又摸了摸他的头,满口赞道:“世子今日熠熠生辉,甚是亮眼,让人见之一扫秋日哀愁啊!”
凌萧忙俯拜诚谢,一抬头,就见太子身旁还站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公子。他凝神一想,认出是九皇子元知若,之前进宫赴宴时曾远远见过几次。
这位皇子与他的太子兄长完全是两个模子里出来的人。与他兄长的圆脸善目不同,这位九皇子天生一副清雅秀逸的美人相。
尤其一双丹凤眼清澈不染纤尘,让人见之便想到春日碧波,甚是赏心悦目。
此时,这位九皇子便用这一双凤眼好奇地打量着他。虽说是打量,却也让人生不出丝毫不快之感,只觉如清风拂面,纯善如麋鹿稚犬。
凌萧不敢过分逾礼,只看他了两眼,见了礼,便移开了目光。
此时太子也请众宾客回席。席位早已重新安排过,卫国公夫妇的主席被撤到一侧,下人们又端来两桌新席,一桌放在沉香榭正中,一桌置到了卫国公席边。
太子打首落座,众人才又纷纷坐下。凌萧也到外祖身边,在席前静静跪坐好。笙歌丝竹又响了起来,舞娘们重又翩翩起舞。
他方才只进到一半便匆匆赶来,此时尚有些饿,便自顾自用起饭来。
虽不是自己偏爱的口味,但胜在细致精美,倒也不难入口。
只不过用饭的间隙不时有形形色色的目光投来,几乎要在他头顶烧出一个洞,让他着实有些烦闷。
这么想着,他就又抬头看了看方才那位清爽澄明的九皇子。
不料,他也正在看自己,四目相对,两下都有些羞赧。那九皇子还抿嘴笑了下,眉眼弯弯,真正令人心旷神怡。
大人们在敬酒说话,不时有人击箸高歌,兴致来了,也有当庭起舞的。太子皆不以为失仪,权当寻常人家玩乐,看得乐乐呵呵。
一顿饭渐渐接近尾声,算时辰已近亥时,明日还有早朝,实是该散了。
于是太子打头,又给卫国公敬了一轮酒,说了些无非山高水长,后会有期的话,席上便静了下来。画舫也悄然远去,一夜笙歌到此告一段落。
大臣们纷纷起身告辞,太子也站起身,却尚没有离去的意思。众人不解地望着他,就见他目光茫茫望着天空。
凌萧也抬头一看,就见原本晴明浩瀚的墨蓝天幕上,不知何时聚起了大朵大朵的云,似乎预示着又一场连绵秋雨。
就在此时,一阵雁鸣掠过。他定睛远眺,就见以灰白色的云朵为底,其上隐隐可见一行人字形的小黑点,正缓缓向南而去。
雁南归,雁南归,雁归人不归。他的双目忽然有些刺痛,不禁转头看向外祖。
此时,忽有一声孤鸣响起,离着雁群不远,大概是只离了群的孤雁。众人觉得有趣,纷纷抬头去找,却遍寻不见。
只有凌萧一直盯着天幕中的一个小黑点。他目力比常人要好些,一眼就看到了那只落单凄惶的孤雁,心中不禁有些戚戚。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太子感慨了一句:“众雁皆归,卿何独往?”
说着,他转向外祖,似是颇为可惜地道,“这人世如雁群,归雁尚知组队前行,可见紧随洪流,认准头雁,大有好处。凌公又何必非要特立独行,将自己独立于大流之外呢?”
这话说得极轻,外人看来不过是两人亲热耳语,但凌萧却听了个满耳。
他觉得奇怪,便转头去看他。只见太子仍然一副笑面郎君的模样,目光中却不自觉多了一份凌厉,在灯火中显得有些晦涩不明。
“哦?”外祖这时开口了,“太子殿下这话倒叫人费解。老夫自认一直紧随洪流,从未落于大队之外。只不过……”他凝眸看向太子,“只不过是有些幼雁,自以为羽翼丰满,便想着令立城墙,组建大功。自以为追随者众,殊不知,自己才是离群的那只孤雁啊!”
他说着对着太子拱手一揖,恳切道:“殿下自幼长于宫廷,受圣上宠爱庇佑,又岂能不知,这雁群之中,自始至终就只有那么一个头雁呢?”
外祖说完,双目殷殷地望着太子。太子没有答话,气氛一时间莫名有些紧绷。
凌萧感受到周围气流的波动,心下也暗暗紧张起来,不由仰首望着太子。就见他面色微愠,一双眼里情绪万千。最终,却缓缓扯出了一个笑。
他拍了拍外祖抱在胸前的手,道:“凌伯伯所言甚是。雁群中只有一个头雁,自古如此,知微岂会不知?唉,想是今夜的酒太浓,倒叫人神思不属,被些个畜生的事搅乱了头脑,哈哈,岂非可笑!凌伯伯此去山高路远,务必要看顾身体,江国还指望着伯伯保万世太平呢!”
他说完,外祖也笑了,目光中却透着不易察觉的失落:“太子抬举了,老朽不敢居功。但求在有生之年不负圣恩,为国为民略尽绵力罢了。”
太子闻言一笑,又转头看了看凌萧,道:“凌伯伯教诲得宜,萧儿也用功出息,小小年纪文武皆为出色,日后定能继承祖业,上马立功,继续为我江国柱石!今日时辰不早,知微先行告辞。待伯伯赴任之日,知微再随父皇亲来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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