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在什么地方生,就长什么地方的口味,这话还真是不错。少爷生在北境,虽没吃过那儿的一口饭,胃口却一直记挂着那边。”
梁嬷嬷笑着将双箸递给他,“来!”
凌萧接过箸,觉得有些手轻,仔细一看,却发现不是日常用的檀木象牙箸。新箸色泽更鲜亮些,只是上面斑斑点点,甚是扎眼,让他有些不喜。
梁嬷嬷见他盯着筷子不动,便道:“今儿个做宴席,夫人说之前用的筷子都旧了,不若一次换成新的。又听说最近西南那边流行起一种竹子,叫斑竹。
说什么神仙妃子落泪的,传得神乎其神,一把竹扇要好几两银子。后来又有人拿来做箸,夫人看着喜欢,就命进了一批来,正得今日宴饮使用。”
凌萧闻言点了点头,又扫了那湘妃箸一眼,只道:“倒觉得原来的好看些。”便不再多言,专心用起饭来。
梁嬷嬷原本事忙,但见他一人用饭实在可怜,便也凑到一旁坐了,顺便给他讲些今日筵席上的见闻。
刚讲到枢密院的霍大人饮醉了酒,非要跳到画舫上与舞娘共舞,凌萧就敏锐地捕捉到了院中的脚步声。
他抬眼看向屋门,果然,不出片刻,房门又一次开了。
小厮大和神色匆匆,却并不急着进门,而是将鞋底在门外蹭了,又整了整仪容,才端方地踏进屋门,端正一礼,道:“少爷,太子爷驾到,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第3章
雁论
东宫太子驾到!
梁嬷嬷和凌萧俱是一惊。
然而只呆了须臾,她就弹身起来,一连声道:“哎哟哟,不就是场送别宴吗,太子殿怎么还亲自来了?天爷天爷,少爷快先别吃了,赶紧更衣过去见驾要紧!”
凌萧已经站起身来,又自行漱了口净了手,就任由梁嬷嬷给他选了套大红绣金线暗罗纹的外袍套上,又蹬了软底红靴,戴了宝蓝小帽,一身堂堂皇皇地往鹿园赶。
他个子甚高,比同龄人要足足高出去大半个头,腿长步大。大和虽然比他大上三岁,此时却不得不一路小跑地跟在后面。
凌萧一路疾走,一路听着梁嬷嬷在后面拎着大和的耳朵训斥:“你个皮蛋,方才装正经给谁看?我从席上下来,一回院就见少爷独自在房里,连个点灯传饭的都没有。今儿个摆宴又用不着你,你跟去瞎凑什么热闹?”
大和吃痛不已,却尚自嘴硬强辩道:“我哪里是去凑热闹,少爷不喜闹腾,这么大的事,我不得帮少爷掌着眼吗?席上来了哪些人,说了些什么话,我不得当少爷的耳报神吗?要说伺候起居,嬷嬷也是少爷的奶嬷嬷,少爷饿着了,嬷嬷就将罪过推得这般干净吗?”
“嘿,你个小子还硬气起来了!我也是你能信口编排的?”梁嬷嬷听他还敢反咬一口,不由七窍生烟,“我是少爷的奶嬷嬷不错,可也是府里的管事嬷嬷。宴会这么大的事,哪里不得我去操持?倒是你,别的用处没有,单把少爷伺候好了就是你的福气!
你可倒好,猴儿一样不知窜到哪儿去,让少爷一人在屋里挨饿。
老爷开宴请客,用得着你当什么耳报神?有什么事老爷不会亲自跟少爷说吗?再说,在座的都是当朝五品上的大员,大人们谈论的事,也是你个小厮听得的?”
“有什么听不得的?”大和兀自不服,“不就是些男男女女,吃酒听曲儿的事?姐姐们都听得,就单我听不得?”
“你个猴……”
“快到了,噤声。”凌萧忽然放慢脚步,头也不回地打断了他们。
身后又挣扎了两下,便彻底安静了下来。梁嬷嬷快走一步抢到他身前引路,还没走两步,就见前面竹林处拐出一个人来,正是管事蒋辉。
他也是一脸匆匆,打眼见着凌萧一行,立时松了口气,道:“哟,少爷,到了就好,老爷还在催呢。”
说着,他上下打量了凌萧一眼,笑道,“少爷今日衣着与平日不同,看着倒精神了许多。来,这边走。”说完,便引着他前去。
刚一拐过竹林,震耳的喧嚣热浪便扑面而来。
虽是室外,又临着水,还是初秋,但宴饮的宾客显已禁不住酒酣耳热,有些甚至已经解开外裳扇凉,冠帽也不知滚落何处。
这么眼望着大概有四五十席,把个水榭塞得满满当当。但此时席上空无一人,大家都涌到了榴花台上,显是追着太子而去。
蒋辉领着凌萧一路过去,人群便自动让开一条路。凌萧走入其中,熟悉的窃窃私语声就又顺着他的头顶淹了下来。
他自三岁习武,耳目聪敏甚于常人。但每当此时,他就极度憎恶自己这身本事,恨不得做个聋子瞎子才好,至少落个耳目清净。
“这就是卫国公世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虎头虎脑的多精神!”
“秦大人这句世子叫得倒顺口!岂不知有多少人心中存疑呢?”
“你是说……这话虽有些道理,但归根结底,毕竟是飞骑将军亲生的,身上总归流着一半凌家的血……”
“你也说是一半,那另一半呢?有谁知道?要是个山贼土匪的血,此子日后承袭爵位,岂非本朝一大祸患?”
凌萧深吸了口气,闭闭眼忘却这些不堪入耳的闲言,又往前行了几步,便豁然开朗。
只见前方空出了丈余见方的地儿,隔着栏杆能看到后面水上的大舫,舫内的舞姬乐师尽皆跪伏在地,只余满舫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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