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弈时,高钺便看见他两个手腕上十分对称的伤痕,此时不禁道:“腕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皇甫策的笑意凝固在嘴角,放下了茶盏,遮盖住了手腕:“当日东宫起火,人虽是跑了出来,难免伤了几处,倒也无甚。”
高钺垂着眼眸:“烧伤不会留下这般的疤,莫不是贺明熙为难你了?”
皇甫策虽自诩心思剔透,可往日里也极少能看出高钺想些什么或是想做些什么。太过冷漠,又十分的自视甚高,似乎这世间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一般。这样的人,放在何处,也很难得别人的信任和亲近。可难得的是他当初得先帝宠爱,后来又得了陛下的青眼,倒也官途顺畅。
皇甫策垂了垂眼眸,虽知道高钺误会了,可也不说破:“你何时知道,孤在此处的?”
高钺见皇甫策不否认,只当与明熙脱不了关系,声音缓和了一些:“如今朝中都传遍了,我不想知道也难,殿下好生待在此地也好,想来不久,便能得偿所愿了……”
皇甫策笑了笑,对高钺突然的示好,有些讶然:“陛下哪里都好,只是不够狠心,若但凡学到父皇三分,朝中大臣也不会终日惶惶了。”
高钺望向花圃,不置可否:“先帝有先帝的好,陛下有陛下的可取之处。宽仁非错,若他真如先帝一般,想来殿下也没有机会在此下棋了。”
皇甫策笑容凝固在嘴角,漆黑的眼眸蒙上了雾霭,沉吟道:“如此说来,孤还要谢皇叔不杀之恩了?”
高钺侧目,正色道:“先帝驾崩前,身体并无不适,骤然病逝,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没有陛下出手,那些虎视眈眈又羽翼丰满的王爷,哪个不曾想从殿下这里分一杯羹?有了陛下才有今日的殿下,若换成剩下的三位王爷,只怕不管如何争抢,第一个要除去的就是殿下。”
皇甫策瞬时冷了脸:“若当真勤王救驾,莫不是孤还能亏待了这些人不成!”
高钺轻声道:“陛下用最少的血,换了朝廷的平安交接,与大雍三年的太平,以殿下当时的年岁,不见得比陛下做得好多少。”
这些虽是事实,可也不该当着受害人的面,明明白白地说出来。韩耀与太子的心腹谋臣们,也不见得不明白,可这般的直白,当真半分情面都没有留下。
皇甫策虽在朝臣面前,极少发怒,但此时面有愠怒:“你倒是你家陛下的好臣子,父皇对高氏与你也算隆恩,若非你父亲心性不坚,临阵犹豫不定,率先规劝孤开城门,陛下又怎会如此轻巧的得到一切!”
“帝京总共不过十五万人,三万御林军、两万禁军之外,余下十万的安定护卫军都在你高氏之手!父皇如何能想到,驾崩之后,第一个倒戈的便是往日最忠心最受宠的高家人!”
高钺抿了抿唇:“自□□初始,高家跟随左右,能有今日,依仗的是圣恩。只因忠心大雍皇室,才不愿搀在其中,历朝历代最大的忌讳是皇族内乱。”
“当初我父亲开始不肯承认陛下的身份,何尝不是对殿下的维护?陛下不曾对那些支持殿下的人斩草除根,臣与父亲能笃定,陛下若一直无嗣,断不会伤害殿下,这才不得不妥协。”
皇甫策侧目:“不肯承认陛下身份,何尝不是为了拿到更好的筹码呢?高校尉一家,倒是算无遗漏。”
高钺抿唇道:“那是我父亲与陛下之间的事,殿下也无甚好指责的。可我虽想到了一切,却怎么也不曾想到,是明熙将你藏了起来。她自小脾气不好,想必殿下在此处也没少受委屈。”
皇甫策蹙眉,看向别处:“成王败寇,不管这几年孤身在何处,都不会好过。陛下正值盛年,谁能想生死不明的太子还会有机会翻身?你今日来,是为了提醒孤,当年陛下的饶命之恩吗?”
高钺摇头:“近三年的时间,人情冷暖,殿下该是尝到了不少。如今再回头想一想,当初殿下落难时,曾有多少人能伸手拉上一把,可瞻前顾后,不曾出手。贺明熙一介女流,许是目光短浅,许是私心甚重,手段稍有不妥,但总算救殿下于危难。末将只求殿下一飞冲天之日,莫要让那些误会与龌龊耿在怀中。”
“呵,误会,龌龊?……高将军果然是久居高位,避重就轻的手段,可谓炉火纯青。”皇甫策侧目与高钺对视,端起茶盏,不喝,轻声道:“高将军的意思,孤懂。贺明熙的生母对你们母子有恩,但你这些年对她的维护也是够了。”
皇甫策见高钺沉默不语,不禁轻笑了一声,低声道:“一辈子那么长,你能照顾一个蛮横跋扈的人,多久?十年?二十年?许多事也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轻松简单,若无事,你请回吧。”
高钺将皇甫策眸中的冷光看了分明,一颗心沉到谷底:“殿下……末将告辞。”
第8章第一章:春心莫共花争发(7)
傍晚时分,突然起了大风。
西苑的秋,似乎比往年都孤寂萧瑟。
自那日从皇宫回来,已有月余光景。那日,泰宁帝话里话外,都是让明熙讨好皇甫策的意思,虽然明熙自认对皇甫策不错。
可临华宫大火后,皇甫策所享有的一切,都是明熙给予的。单这一项,便能让明熙在每一次争执中,稳占上风。明熙如何不知道,此时的相处,都是强求来的。皇甫策不喜强势的女子,就如他从小到大,从不肯接近惠宣皇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