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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只鸡从头到屁股用一根较粗的木枝穿过,两个太监各抬一头,小心翼翼架在火上烤着,鸡皮表面涂了一层油,抹了一层细盐,上下来回翻动以文火小烤。
均匀烤制的鸡,油光发亮。
香气渐渐烤了出来,飘出薛品玉住的别院,飘去了更远的地方。
雪停后,智通就组织僧人们出来扫雪,圆舒与师弟月白被分去钟楼附近扫雪,离着薛品玉住地那么远,月白都闻到了肉的气味。
这气味对从不食荤腥的和尚们是难闻的。
“这嘉德公主,又在庙里吃肉了。”月白用衣袖挡鼻,往认真扫着雪的圆舒身边靠去,“圆舒师兄,你闻到了那股臭味吗?”
圆舒手里挥动着一支大扫帚,把地上的积雪扫来堆积成一坨一坨的,以便于拿簸箕把一堆堆的积雪担走。
“闻到了。”
“师兄,你说说这公主,她怎能如此刁钻,一次两次三次的在庙里烹牛宰羊,不怕惹怒了神佛,降罪于她吗?”
圆舒脸上表情安详,扫着地上的雪,没有停歇。
“师弟,为兄多次和你说道,勿要在人后讨论是非,公主不是出家人,食荤吃酒是她的常态,师父教导我们要六根清净,这六根清净就是面对一切能使我们破戒的万千事物,我们都要心静如水,不起波澜,公主屈尊降贵来到我们古像寺,对她是一种修炼,对我们,也是一种修炼。”
周遭的环境与人,逆反相对,生生相克,对站在两处极端的人都是一种考验。
月白问道:“圆舒师兄,公主在我们古像寺里,呆的太舒服了,怎么能算是修炼?”
“她离开了她的亲人,离开她从小生长的皇宫,虽能食荤腥,有奴仆驱使,被众人奉为尊贵的公主,但来到这孤山寒寺,她心中的不畅与苦闷,正是佛对她的修炼,我们整日闻荤腥味、听管弦丝竹声,被公主戏弄调侃玩耍,于我们,亦是一种修炼。”
月白懂了:“我们就当她不存在,忍受她的存在,就能完成佛祖对我们的试炼。”
“师弟,这就要你自行钻研体会了,为兄只能对你点到这里了。”圆舒合掌颔头,拿着扫帚继续扫起了雪。
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中,圆舒穿着灰扑扑缝有补丁的僧袍,孑然孤傲地扫着雪,除尽了脚下的一片冰霜。
酉时掌烛时分,晚饭过后,与两个师弟洗着碗的圆舒被环珠找上了门。
“你们谁是圆舒?”面对大冷天在山泉口下三个洗碗僧人,环珠光是看着都替他们冷。
环珠实则是认出了谁是圆舒。
三个僧人中,长相最端正,身姿最挺拔的僧人站了出来,冷红的手掌合拢,行礼道:“小僧圆舒,见过姑娘。”
“跟我走,圆舒和尚,公主要见你。”环珠一扭头,让圆舒跟上。
其他两个僧人面露担心,知他们的师兄圆舒在嘉德公主第一天入寺时,公主就与他结下了梁子,之后又有一些小过节,这时嘉德公主单独召见圆舒,莫不是那公主手心痒了,心血来潮,又想来刁难圆舒了。
“无事,我去去就回,辛苦二位师弟们把碗擦净放好。”
圆舒恬然,随环珠一同离去,去到的原是智通寝房与他们僧人睡的大通铺,现改造为嘉德公主寝居的住处别院。
院内挂着一盏盏黄灯笼,灯笼上面落着没有掸干净的细雪碎渣,几个身着华丽讲究服饰的太监与宫女们站如葱,候在门外,见了环珠领着圆舒前来,门外的太监宫女们皆屈膝降了降身子,行了礼。
圆舒对他们回以颔首鞠躬,环珠瞧见了,不知圆舒对他们这是在还礼,还是在向他们行礼。
房内搁置的紫铜炉里飘出缕缕带着香味的烟雾,屋内对于圆舒来说已经够暖和了,他被环珠带路引进,去见薛品玉,看见坐在桌边的薛品玉穿得很厚,脖子上都围了一圈白色狐毛毛领。
环珠道:“公主,和尚圆舒来了。”
圆舒执手行礼:“小僧圆舒,参见嘉德公主。”
“免礼。”薛品玉坐在摆满了鸡鸭鱼肉的桌前,手托着下巴看向圆舒,“坐。”
能坐的地方就只有桌边的板凳,坐下就要与薛品玉平起平坐,与她对视了。
圆舒避让着薛品玉的眼神,不愿坐下。
“小僧站着就好,不知公主找小僧前来,所为何事?”
薛品玉眼神飘忽,表情不定:“本宫叫你坐,你就坐,你不坐,你就是违背本宫的旨意,违抗本宫的下场就是咔——人头落地。”
隔着一定距离,薛品玉说出一长串话,圆舒都闻到了从薛品玉嘴里钻出的酒气。
她半醉,似醉。
候在一旁的环珠端步上前,说道:“和尚圆舒,公主叫你坐,你就坐,仔细惹了公主不高兴,公主说不定就要赐方丈与你连坐,你自个受着罪不说,拖累方丈他老人家和你同领罪,那就是你的罪过了。”
嘉德公主的行事确实与环珠所说很像,圆舒思索后,说道:“那小僧就……却之
', ' ')('不恭了。”
圆舒在薛品玉桌对面的凳上坐下,抬眼是薛品玉,低眸是摆在桌上的大鱼大肉,美食与美人当前,圆舒都不知道眼神该往哪儿放了,只该合上了眼。
不料刚把眼一闭上,就听嘉德公主尖锐的声音传来。
“聋和尚,本宫叫你闭上眼睛了吗?没有本宫的允许,你这个聋和尚,是不能闭上眼的,快给本宫把眼睛睁开。”
圆舒一睁开眼,就看见薛品玉撑着软弱无力的胳膊扶桌站了起来,环珠见状上前,想去扶已有三分醉的薛品玉,但被薛品玉推开。
薛品玉扶桌绕到圆舒跟前来,圆舒低下头,单掌立于胸前,念了一句佛号,头上一排四个,两排八个整齐排列的戒疤落在薛品玉眼里,薛品玉感觉特别刺眼。
她伸出食指想去戳圆舒头上的戒疤,被环珠及时挡下:“公主,不可。”
贵为万金之体的公主,是不能随意触碰男子,僧人虽已出家,斩断红尘,但说到底,僧人还是属男子的,不似太监,除掉了命根子,沦为不男不女的东西。
环珠拉下薛品玉的手,想要扶薛品玉回到座位上,薛品玉执拗不肯回,立在圆舒身前,想摸圆舒头顶戒疤的手,改为拾起桌上的一双玉筷,从盛着炒青辣椒的芙蓉双锦盘里,夹起一个长条青辣椒,放在了小碟里。
“聋和尚,吃。”
圆舒道:“多谢公主美意,小僧吃好了饭,无需多食。”
“聋和尚呀聋和尚,这是本宫赏你的,你不要辜负了本宫的一片心意。”薛品玉拍了一下桌,瞪着眼。
环珠扶着一身酒气站都站不稳的薛品玉,说道:“和尚圆舒,你是傻了不成?怎么老逆着公主?公主让你吃,你就吃,顺着公主的话一一照做,安生些,别惹得公主发怒,让人撬开嘴逼你食下,辣椒是素,不是荤腥,有何不可吃。”
可圆舒就是不愿意吃,就算这位刁蛮公主找人撬开他嘴把辣椒塞下去,他都不会咽下。
“多谢姑娘提点,小僧无福消受。”圆舒站了起来,退后几步,面向薛品玉与环珠主仆二人,说道,“还请公主明示,找小僧前来,是有何吩咐?”
薛品玉说道:“本宫就是想让你尝尝这青辣椒的滋味,这是你们古像寺的辣椒,方丈专门派人送来,你来尝尝这味道,究竟如何。”
薛品玉的脸带有三分煞气,看来对智通呈送的辣椒很是不悦,再加上饮了酒,脸色红彤彤的,眼睛迷幻飘渺。
她看圆舒,看他长了两个头。
听说是师父送来的青辣椒惹怒了薛品玉,圆舒没去细细思考,立马就夹过薛品玉放在小碟里的青辣椒,一口放进了嘴里。
舌尖辣味侵袭而来,裹满整个口腔,圆舒面色红涨,这辣味直冲他的天灵盖,眼里瞬间就起了泪光。
他想把制造火舌的罪魁祸首吐出来,但念着要珍惜粮食,他硬生生嚼了两口辣椒就吞下了。
“辣吗?聋和尚。”薛品玉看见圆舒被辣到了,摆开了环珠扶着的手,端起桌上的茶盏,亲自为圆舒斟了一杯茶水。
“你说说,方丈他是怎么想的,他送这么辣的辣椒给本宫吃,是想谋害本宫吗?”
圆舒被辣到说不出话。
茶杯由环珠之手,送到了圆舒的面前。
圆舒辣到鼻涕都快流出来了,他咬着舌,无声点头对环珠送来的茶水表示感谢后,便接过茶杯,想一口饮下茶水解辣。
只是喝了半口,他就全吐出来了。
这又辣又辛的液体,哪是什么茶水,圆舒皱眉。
薛品玉看见圆舒好笑的表情,拍着手乐道:“辣吗?这是本宫酿的梨花酒,滋味如何?是不是入口醇香,口感细腻醇厚?仔细品尝,还有一股淡淡的梨花香?”
圆舒表情惊愕。
谁会把酒水装进茶盏里?怕是只有这个想要捉弄于他的嘉德公主才会有此作为,故意让他食辣椒,再假装好心,故意倒‘茶水’给他解辣。
此举无非让圆舒破了戒。
薛品玉看见圆舒没有烈女失了贞洁那般的哭天抢地、情绪低落,她看见圆舒得知茶水是酒水后,闭着眼,双掌合十,嘴唇翻动,不作声地念着佛号。
这是薛品玉不想看到的。
“聋和尚,你喝了酒,你的佛会降罪于你。”
翻动的嘴唇停下。
圆舒说道:“这酒是公主骗小僧喝的,小僧全吐了出来,小僧没有喝。”
“你就是喝了,吐出来又怎样,你就是沾了酒。”
“佛曰,看花不是花,看山不是山,小僧今夜无意沾了酒,小僧不视它为酒,那它就不是酒,小僧就还是清清白白的,没有破戒。”
薛品玉被圆舒胡扯的话气笑了,花就是花,山就是山,花不可能是山,山不可能是花,沾了酒就是沾了酒,这样的自欺欺人……
薛品玉的笑忽然凝固在脸上,这样的自欺欺人,与自己是何曾的相似,一直对自己说皇兄会接自己回宫,可这都过了多少日。
', ' ')('薛品玉借酒消愁,但还是会清楚地数着这一日日,在这个被世人遗忘的小寺里过活,等待着她的皇帝哥哥来接自己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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