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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智通嘴里说的耳背僧人是个像智通那么大岁数的长者,耳背嘛,自是想到了岁数大的人,老了不中用,耳朵不行,记性也被狗给吃了。
却看见撞钟的和尚是个年岁小的,双手拉着击钟木上的绳子,脚往下蹬时,他的小腹骤然收紧,小腹上突起一块块肌肉。
他用了八分的力气,攒劲撞着钟,身上发热出汗,光秃秃的脑袋升起了白烟,在周遭一片银装素裹中,脱光上衣的他是个异类。
他撞钟撞得格外认真,丝毫没有察觉到院中多了一拨人。
智通心中七上八下,叫了个跟在身后的僧人,说道:“月白,让你圆舒师兄过来向公主赔罪。”
“是,师父。”
月白向钟楼走了过去,知道喊圆舒无用,直接来到了圆舒的身边,手一放上击钟木,正欲撞钟的圆舒就停下了。
“师兄。”月白提高了声音说道,“嘉德公主来了,你没有迎接公主,师父让你过去给公主赔罪。”
圆舒听完话,转过头去看身后,月白就明白圆舒是听见了自己所说的话。
一群男男女女穿着红衣紫衣绿衣,显得智通与一众师兄师弟们穿的藏青色僧衣都黯淡了。
那群人中,披着白色毛绒斗篷,头发上戴了好多金银碧玉发饰的女人如众星捧月,想不让人认出她是嘉德公主都难。
薛品玉见到转过头的圆舒,第一眼就觉得他长得好干净。
脸上白净有光,额头饱满明亮,高山根与高鼻梁相辅,面庞阳刚,看上去完全没有佛缘,不慈眉不善目,还俗考取功名进入朝堂当个权臣挺合适,在庙里呆着撞钟是埋没了这个俏和尚。
圆舒不急不徐拿过放在一旁的僧衣穿上,一众人就看着他在钟楼里穿好衣服。
在月白的陪伴下,圆舒来到了薛品玉面前。
圆舒双手合十,低头不与薛品玉有视线接触,说道:“阿弥陀佛,小僧圆舒,见过嘉德公主,小僧未能迎接公主圣驾,请公主降罪。”
薛品玉见他长得高大,自己身高不达他肩,当和尚成天吃素都没把他身体吃单薄,看上去强壮健康,不像别的和尚那样瘦弱无力。
他头上的八个戒疤醒目。
薛品玉盯着他头顶的八个戒疤,说道:“那就罚你喝一壶本宫亲酿的桃花醉好了。”
圆舒依旧保持着双手合十低头的姿势,没有回应。
吓坏了的智通与七名僧人先后跪了下来。
智通道:“公主,万万不可,圆舒乃出家僧人,不可沾酒,求公主恕罪,饶过圆舒。”
圆舒看见智通和师兄师弟们在嘉德公主面前跪下了,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圆舒懵懂地跟着跪了下来。
“……求公主恕罪。”
圆舒隐约听见智通这样说道。
他没听见这个高高在上,从小长在皇城里的公主是说了什么话,让智通的声音都变颤抖了。
不过是没有出面迎接,应该不至于要砍头杀人。
铜雀看僧人们跪成一片,心有不忍,出列说道:“公主此行前来是为先帝诵经祈福,好让先帝泉下心安,公主刁难寺中僧人,破其戒律清规属实不该,还望公主三思,收回成命,不要惹出了事非。”
“用得着你说本宫吗?”薛品玉剜了眼多嘴的铜雀,“本宫自有主张,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薛品玉想着自己就是开个玩笑话,这些人就当真了,她酿的酒只给薛鸣喝,一个和尚,怎么配喝她酿的酒。
“是,公主教训的是,公主若执意要这样做,卑职拦而无用,卑职多话,还请公主考虑周全,公主第一日来古像寺就逼僧人喝酒,话传到太后耳里,公主就是拱手给太后递刀子,这里离飞燕紫宫不近,太后那边有个什么举动,皇上保护不了公主,我等虽然有武功,但也只有三个人,拼死能护得公主周全,可无法保证能护公主身边人的安全。”
铜雀看了看站在薛品玉身后的环珠:“还请公主三思,不要逞一时痛快,到头来,连累身边人,后悔不已。”
不止环珠,这次薛品玉出宫来古像寺,带了六个太监,八个宫女,都是薛鸣允许的,准她破格带上几个奴才,照顾她的起居饮食,尽力让她过的舒坦。
身边仆从人数众多,有个闪失就是让无辜的人受了牵连。
薛品玉被咄咄不让的铜雀逼得捏紧拳头。
要是在宫里,她早让人把这语气冰冷的铜雀拖下去打板子了,这厮竟敢顶嘴冲撞自己。
她愤怒拂袖道:“方丈,带路,本宫舟车劳顿,要回房休息了。”
见这刁蛮的公主总算是放过了圆舒,智通被僧人们扶起,松了一口气:“谢公主饶过圆舒。”
“本宫没说过要饶他。”薛品玉手指玩着垂到胸前的发梢,想了想,说道,“他既然那么爱撞钟,耳朵又不好,那就罚他在晚饭前,一直撞钟。”
庙里的钟,不同时辰撞多少下都有着不同的作用,不能一直撞下去。
扶着
', ' ')('智通的大弟子灵河欲要上前对这胡来不讲理的公主讲讲理,智通手臂一挡,拦住灵河,说道:“公主罚的好,贫僧替圆舒谢过公主。”
薛品玉看着跪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圆舒,走到了他身前。
低着眼的圆舒看见靠近的罗裙裙角沾了一圈浅泥,绣满了紫葡萄的鞋面上有一只金蝴蝶鞋扣,走起路来,金制蝴蝶翅膀还会扇动。
他看这精致的鞋面看入迷了,连薛品玉俯下身对他说:“我罚你在晚饭前一直撞钟。”
他都没听见。
不是耳朵的原因没听见,是被鞋子吸引住了没听见。
看圆舒没有动静,薛品玉大声一吼:“喂——”
声音震得圆舒拿手堵住了一只耳朵,旁人都被薛品玉突然的吼叫吓得心神一乱。
“你听见本宫的话没有,本宫让你起来撞钟。”
这个死聋子,不要以为听不清楚话就没事了,薛品玉就要捉弄他,让他听见。
“小僧听见了,小僧这就去撞钟。”
圆舒慌慌张张地起来,起急了,薛品玉没有避开,让他一额头撞上了脑袋。
就像被人摁在墙上撞了头,薛品玉捂着额头痛叫,一群人拥上前,手忙脚乱要帮薛品玉揉额头,吹额头,看额头。
圆舒看见这片由自己引发的混乱,傻了眼。
那是嘉德公主,是当朝盛宠的公主,他把公主的头撞了。
他暗想,自己年纪轻轻才十七岁,难不成今天就要闯出大祸断送性命了吗?
圆舒都想好了自己要埋在哪儿了,还是智通在混乱中杀出一条路,一边指挥他们把公主往厢房里送,一边找机会,拽着圆舒在他耳边说:“接下来的一个月,你都不要在公主面前出现了,远远见到了她就要躲,躲不了就藏,藏不好就装哑巴。”
圆舒听清智通说的话后,点了一个头,胸前就被智通一推,师弟月白接住了圆舒,趁乱把圆舒带走了。
古像寺庙小,僧也少。
方丈智通住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其他八名僧人住在大大的通铺里,自四天前接到嘉德公主殿下要来古像寺短住,为先帝祈冥福,宫里就专门来了一批人,要他们搬出他们住的厢房。
智通的房和大通铺房被打通,连为一体,重新布置装饰粉刷了一遍,挪为嘉德公主的寝居。
五个藏经房被整合成两个,经书全被胡乱堆到一起,三个腾出的经房就成了嘉德公主从宫里带出的太监宫女们的暂时居所。
无处可睡的智通就带领僧人们在饭堂打地铺睡觉了。
大家当着智通的面不敢有怨言,可私下都叫苦不迭,人没来,大家就知道这是一个娇贵的主,这人来了后,大家才发现,这哪是娇贵的主,这分明就是野蛮胡闹的主。
得罪不起,讨好不成。
圆舒谨记智通的话,不在薛品玉面前露脸,不被她遇着,平日里撞钟的事都交给师弟们去做了,他就去整理打乱的经书,上山捡柴,砍柴,躲在磨坊磨面。
从师弟们的只言片语中,圆舒知道他们个个都盼着那魔头嘉德公主早些离开。
不是昨日听说嘉德公主架火烤了肉吃,就是今日听说嘉德公主和仆从们在庙里喧闹地打起马球,吵了他们读经,把安静的古像寺搅得乌烟瘴气,不复从前。
师弟坐在劈柴的圆舒身边,问道:“师兄,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公主很讨厌,她第一次见你,就要罚你喝酒,心肠如此歹毒,难怪先帝在世时,她十几岁了都没有册封,不受先帝喜爱。”
“师父常常教导我们,不要在背后乱嚼人舌根子,师弟,你这是犯了口欲,罪过罪过。”
圆舒把最后一根圆柴用斧子一劈为二,再劈为四,捡好后整齐堆积在柴堆里,然后从厨房里拿了两个馒头和一壶水,背上背篓往后门走去,边走边说:“师弟,有空去菜园子里看看,及时除野草,这样青菜才长得大。”
后院木门一打开,圆舒看见门外站了两个姑娘,他没有看清对方的脸,就下意识避开目光,冷静的把门重新拉来关上,留薛品玉一脸惊讶。
合上门后,圆舒脑里闪现初见嘉德公主时她的穿着装扮,想到此时庙里把头上戴满了各色各样行头的女客就只有那嘉德公主一人。
庙外的人是嘉德公主!
圆舒立刻躲开,想要藏起来,身后关上的门忽的就被人不留情地踹开了,坐在树墩板凳的师弟看见那门后的薛品玉对着抓了一个锅就往头上盖的圆舒说道:“聋和尚,这些日子你都躲哪儿去了,你把本宫的头撞了,让本宫好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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