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挤到了纪晨风的面前,或者说,我自愿被挤到了他的面前。
背后是球迷的热汗,眼前是纪晨风清爽的皂香。我微微往他更靠过去几分,近乎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胸口忽地被什么硬物抵住,我低头一看,竟然是纪晨风先前在看的手语书。
隔着厚实的书籍,纪晨风抵住我,拧着眉低声道:“你靠得太近了。”
怎么?用手直接碰我是觉得太脏了吗,一定要用书隔着才行?
“可是很挤啊。”我满脸无辜,在后背完全没有推力的情况下,又往他那边挤了过去。
纪晨风的肌肉紧绷起来,尽力地抵挡,却仍然被我找到机会抓住胳膊,贴住皮肉。
“抱歉啊,纪老师。”我笑着道歉,毫无诚意。指尖摩挲着对方结实的手臂肌肉,留下一道道暧昧的触感。
车厢里空调开得很足,可不知是被挤的还是我本身体热,身上都开始出汗。
我灼灼盯着纪晨风,心脏为三个月来第一次这样接近他鼓噪不已。
思念再次发作了。可我明明与他已经近在咫尺。
好想他,好想他,好想吻他……
我凑过去,忍不住想在大庭广众下吻住他。
他错愕地一把抵开我,拉开两者间的距离,神情变得恼怒起来:“桑念!”
我回过神,发现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往我们这边看过来。
放松身体,任由纪晨风推开我,我没有再试图靠近,而纪晨风朝一旁撇过脸,也不欲再跟我交流。
到了我该下车的那站,我没有下,仍旧靠着车门,没几分钟,纪晨风该下去了,我跟着他出了车厢。
出站台,过闸机口,一路往深夜的蝇城而去。远远缀在纪晨风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我没有冒然靠近他,始终保持着一个恰当的距离。
一前一后走上台阶,两个人皆是默然无声。今晚的月色格外明亮,只要稍微抬个头,就能看到正前方高悬夜空的硕大圆月。如此也使得这条昏暗的长阶不那么难走。
为什么要跟他下车,跟他回家?其实自己都说不清。
就是……想要跟他再多待一会儿,不想今晚就这样结束。
送他到家吧,看着他进门,然后我就走。
“你要跟到我什么时候?”前方的纪晨风停下脚步,带着些沙哑的清冷音色在长阶上回荡开来。
我不由跟着停步,仰头望向他的背影。
“你看了,那些贺卡了吗?”
纪晨风转过身,用一种弄不明白我在做什么的眼神道:“看了怎么样,不看又怎么样?”
似乎也不能怎么样。
目光落到纪晨风的右手上:“你的手呢,好了吗?”
忍不住想去触碰,可指尖才碰到对方的手背,就被纪晨风反应剧烈地避开了。
“不要碰我。”他垂着眼,内里情绪翻涌,痛恨都要溢于言表,“再也,不要碰我。”
迟缓地收回手,苦涩的味道从舌根蔓延,我点了点头,道:“好,不碰你。”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继续往上走去。
注视着纪晨风的背影,我深吸口气,没有任何预兆地大声朝他喊道:“对不起!”
长到如今岁数,说我跋扈也好,傲慢也罢,除了少数几次不得不向桑正白低头,其他时候我永远都是接受道歉,被人奉承的那一个。
而就算跟桑正白服软了,嘴上说着对不起,心里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有错。这是第一次,我发自内心地为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感到抱歉,请求原谅。
纪晨风的步伐没有任何停顿,并且就像找到了应对我不断蛊惑的好办法,他又一次使用“听而不闻”大法,摘掉了自己的人工耳蜗。
我呆呆立在台阶上,心头一时五味杂陈。
曾经说过任何声音都喜欢的人,现在却唯独讨厌我的声音。
不知道该如何前进,可也不甘心就这样后退,只能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寄期望于天降奇迹再次发生。
然而这次老天没再帮我。纪晨风拾级而上,很快转进了自己家门前的那座长廊。掏钥匙,开门,进屋,他从头到尾没回头看过我一眼。
暗暗叹气,这条路任重而道远,这才哪儿到哪儿。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追回纪晨风,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到的。虽然失落,但也算是意料之中。
调转脚步打算离开,忽闻背后那扇破旧的铁门“吱丫”一声又开了。我满怀诧异地回头看去,就见打开的房门内,一只不大不小有点眼熟的纸箱被猛地抛出来,跟垃圾一样被丢在了地上。
随后,那房门重新阖上,就跟它从来没有打开过一样。
我愣了愣,往上走了两阶台阶,逐渐加快脚步,奔跑着来到走廊上。急喘着,望着地上散落的一地贺卡,有些好笑,又有些不敢置信。
他竟然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法,拒绝了我的求和。都说脾气好的人生起气来最要命,今天算是领教了。
蹲下身,摆正纸箱,我将散落的贺卡一张张捡拾进去。
早知道就用胶水封个口了,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拆开看过,又看了几张……
地上常年结着层黑色的脏污,有几张信封不小心沾染上了,怎么也擦不掉。
全部收拾完,我站起身,夹着纸箱对着蓝色铁门举起手。指关节却在触碰上门板的前一秒顿住,犹豫着,犹豫着,最后还是放弃了。
算了,人家不要,何必强求。今天就算给塞进去了,明天说不定就会出现在垃圾桶。
“东西我拿走了……晚安。”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对着毫无动静的大门说完,我转身离去。
回到家已是深夜,将纸箱随意丢在门口,我倒进沙发,明明没做什么,却觉得异常地疲惫。
往好处想,在知道是我给他的贺卡时,要是真的那么厌恶,他其实在那时就可以把纸箱丢掉的。一直留到现在,不就证明了……他对我还是有点留恋的吗?
休息片刻,我起身走进卧室,打开保险箱,从中取出红色的戒指盒。
轻轻打开丝绒小盒,里头并排的两只素圈银戒,原本的一大一小两只戒指,如今已被改成了差不多的大小。
摸了摸两只戒指,我内心一片哀愁。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把它送出去呢?如果说是桑夫人的遗物,纪晨风应该不至于会丢掉,但应该会更厌恶通过这种方式强制他收下礼物的我吧。
等等。突然灵光一现,送,礼物,生日……纪晨风是不是还欠我一个生日愿望?
去年生日那天他说过,戒烟是他对我的承诺,除此之外,我还可以要一样别的生日礼物。
对着戒指傻笑起来。柳暗花明又一村,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第53章神明,显灵了
每天早晨起床先晨跑,回来路上买点早餐,吃完服一粒抗焦虑药物,开始新的一天。
以前桑家有专门的理财顾问,只要将钱给他们,他们通过量化投资,智能化的手段,就能达到可观的收益。但就在几天前,桑家的顾问经理打电话联系我,表示无法再为我管理资金。我没有问详细原因,因为想也知道,这必定是桑正白的授意。
看着账户里多出来的七位数存款,重新找一家私募,将钱交给他们打理,每年少说有几十万的收益,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钱足以花销。可那样就太无聊了。
躺着数钱,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每天窝在黑暗的房子里看恐怖电影,如果只是像以前一样,那我在疗养院受那么多罪是为了什么?
最后决定一半的钱投入量化私募,一半的钱投入各种基金。不是较劲儿,更像一场试验。想看看和计算机比自己到底差多少,也给自己找点事做。
房产和车,在我名下的我统统没有动。让唐必安带了话,如果桑正白想要回去,我随时都可以去过户。
之后的几天,我严阵以待,甚至开始估算起如果桑正白要和我打官司,问我要回这么多年的抚养费,我有多少钱可以给他。
结果,房子、车、钱,他一样没问我要回。他只是登了报,彻底断绝了和我的父子关系。
看着报纸上豆腐块大的“声明”,我将它剪下来,塞进了自己的钱夹。
这种时候真是不得不感叹,纪晨风不愧是他的种,在对待我这件事上,两个人的态度简直惊人地相似。说不要就不要,半点不拖泥带水。
许汐为此特地打电话来安慰我,但可能是服药的关系,或者我确实是想开了,并没有什么太过难受的感觉。桑正白本来就不是我的父亲,也从来不像个父亲,既如此,我又何必苦苦抓着这段虚假的父子情不放?
琢磨着大盘走势,忽然手边电话响起,没有看是谁,我直接接了起来。
“喂?”
“哎呦桑先生你总算接电话了。”手机那头的人声音有些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哪里听过。
“我是你现在住的这套房子的房东啦。我前两个月一直给你打电话,都联系不到人,发你信息也不回,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对方很快表明身份,道明来意,“是这样哦……”
房东的儿子两个月前忽然带了女朋友回家,说要结婚。经过询问,才知女方已经怀孕3个多月,再拖下去就要显怀。房东家一共两套房,自住一套,出租一套,现在儿子要结婚,租的那套自然要收回来做婚房。
“麻烦你尽快搬走,押金会如数退还的,也会给你适当补偿。房子真的是急用,最好这几天就空出来,谢谢谢谢。”房东说完,不等我反应便挂断了电话。
愣怔地望着手机屏幕,几秒后,我收到了房东限期搬离的短信,要求我明天就搬走,不然出现任何损失都不归他们管。
这算什么?
没好气地放下手机,我环顾四周,虽然明白这里不是真正的“家”,但好歹与纪晨风一同留下了许多的回忆。至今都只敢睡在沙发上,每天都会回忆在这里与纪晨风相处的片段,现在说搬就让我搬……那不是,不是连最后这点回忆也没了吗?
而且这么急,我到哪里去找合适的房子?
头好痛,我扶着额,瞬间感到棘手不已。
能收拾的东西本就没多少,唐必安第二天来帮我打包,问我要不要先住在他那里,被我拒绝了。
“你那里就一间房,怎么住两个人?”
“我睡沙发?”
注视着唐必安带着点傻气的面容,我叹气道:“不用了,没找到房子前我暂时住酒店吧。”
除了一些药物、衣物和电子用品塞进行李箱,随后与我一同去酒店,剩下的全叫唐必安给带了回去。
“咦,这些贺卡哥你还没送出去呢?”往后备箱搬东西时,唐必安看到了那个塞满贺卡的小纸箱。
怎么可能跟他讲这是送出去又被退回来的东西?
“嗯,没呢,你先帮我保管吧。”我含糊地点点头,把最后一箱东西塞进后备箱,催促唐必安快走。
“那你找到地方住了别忘了通知我啊。”唐必安上了车,还不放心地探头出来再三叮嘱我。
“知道了。”我挥着手,目送他离去。
晚上拖着行李箱就去了手语培训班。期间一直在想要住哪里,哪个酒店,住多少天,整堂手语课都有些心不在焉,一半时间盯着纪晨风的脸发呆,另一半时间在桌板下偷偷刷手机找今晚住的地方。
纪晨风应该是注意到了,但他并没有在意,全程任我神游天外开小差。或许在他看来,我本来就不是真的为学手语来的,便也对我不存什么认真学习的期望了。
下课时,仍是我、纪晨风、孟雪焉三人同行去地铁站,孟雪焉看我提着个超大尺寸的行李箱,不免好奇我这是要去哪里。
“去找住的地方。”我笑着道,“被房东赶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