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我,会将这些视作一种折磨,怨恨于自己受到的痛苦。现在的我,已经知道这是人类最寻常,也是最普遍的一种情感——思念。
看不到他,所以想要见他。想要见他,所以哪里都是他。
“思念”并不危险,也不会伤害我,只是会有些苦涩,有些疼痛……
终于跨进房门,我长长呼出一口气,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让外面的噪音透进来。瞬间,树叶的声音,风的声音,远处马路的声音,喧闹地糅合在一起涌入耳道。
……还有些寂寞。望着屋外浓郁的夜色,我在心里又补了句。
唐必安虽说不靠谱,但我现在对“怎样才能在不惹纪晨风讨厌的情况下接近他”本身就很摸不着头脑,姑且也只能试一试这位狗头军师的方法。
摸索着报了个志愿者手语培训班,开课时间在每周三和周六的晚上七点到九点,地点在一座图书馆旁的文化活动中心。
图书馆就在地铁口,离我住的地方只有五站。
我服用的抗焦虑药物有削弱注意力和反应力的作用,因此治疗期间有严禁开车和操作危险器具的注意事项。加上我现在毕竟是在坐吃山空,能省则省,既然已经成为普通人,就要有身为普通人的觉悟。
于是周三晚上六点半,我久违地坐上了地铁这种交通工具。
万万没想到的是,六点半正好晚高峰,进车厢要排队就算了,好不容易挤进去,还要和陌生人肉贴肉。
香水味、汗臭味、食物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我紧紧蹙着眉,用纸巾捂住口鼻,简直忍不住想要吐在眼前不停抖腿的死胖子身上。
一个人占两个位置不说,还跟帕金森一样不停抖腿,没看到你身旁的女孩子已经被你挤到最边上,连肩膀都缩起来了吗?
死胖子身上还有股馊味,到底几天没洗澡了?
“呕!”我拉着吊环,捂着嘴往前倾了倾,作出干呕的模样。
胖子吓了一跳,从手机里抬起头,腿立马不抖了。
“哇你干什么?”
我拿开纸巾,更剧烈地干呕起来,好似下一秒就会连同隔夜饭吐到他身上。
胖子并起腿,惊恐地往一旁死命又挪了几公分,很快引来了其他人的不满。
“别挤了,再挤挤死了!”
“不是我想挤,这里有个人要吐了……”胖子满脸晦气地朝我嚷道,“要吐下去吐啊!”
实在受不了他身上的味道,我再次捂上口鼻,睨着他冷冷道:“你他妈管得着吗?”
被我一凶,胖子脸色迅速由青转白,立马消音。将手机飞快塞进背包,他嘴里嘀咕着什么挤开我朝着门边而去,不知道是要下车了还是单纯被我吓得逃跑了。
胖子的位置空了出来,一旁女孩舒了口气,终于能够正常地坐正身体。身边几个乘客看了看那个位置,又看了看我,谁也不敢坐。
“坐啊。”我朝一名看起来有点年纪的中年妇女抬了抬下巴。
她愣了愣:“哦,好,谢谢谢谢。”随后乖巧地坐下。
图书馆站似乎是个大站,快到站时,许多人都站了起来,包括先前被挤的那个女孩。
我随着人流不用费力便到了门口。
“谢谢……”
听到轻柔地犹如蚊吟的道谢声,我偏头看去,是那个女孩。
想让她下次不舒服就自己说出来,眼尾不经意间瞥到不断离开站台的密集人流中,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注意力刹那间便被那抹与纪晨风极其相似的身影吸引,我拼尽全力往外挤着,不顾耳边的咒骂,也不顾被挤皱的衣衫,只想快些再快些,不要让对方跑了。
然而晚高峰的人流量超出我的想象,几乎是眨眼间,我便失去了那个人的行踪。
每个方向都找了,附近的商店也找了,刚才分明那样近的身影,如今却好像成了我一个人的错觉。
或许只是身形像,或许根本不是纪晨风。他家和工作的地方都不在这,干嘛往这边跑?
而且就算是他又能怎样?拉住他,告诉他我们缘分天注定,到哪儿都能遇到?
他只会怀疑我在跟踪他。
怀着些许失落地在路边坐了会儿,想起自己是为了上手语课而来的时候,都快到开课时间了。
急匆匆奔跑着进入活动中心,经由海报指引,顺利找到了二楼唯一开着门的教室。
“纪老师,以后就拜托你多费心了。”
“老师,大概学多久可以沟通无碍啊?”
“纪老师有接触过听障小朋友吗?他们会愿意和我们交流吗?”
还没进教室,就听到里头传出好几个人的声音,老师似乎已经到了,并且做完了自我介绍。
第一天就迟到,真不错啊桑念。
闭了闭眼,我踏进教室,朝着簇拥在讲台边的七八个人道:“不好意思,我来晚……”
众人纷纷回过头看向我,就这样于我和纪晨风之间,让出了一条清晰而笔直的路。
我看着他愣住了,他看着我也愣住了。
那句话怎么说得来着?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找了他这么久,结果他就在这里等着我。这都不叫天注定,什么才叫天注定?
“抱歉,我来晚了。”我走向他,主动伸出手,“我叫桑念,老师呢?”
唇边的笑淡去几分,纪晨风看起来有许多话要对我说,但碍着人多,最后还是妥协下来,意思意思地握了握我的手。
“我姓纪。”
可能只有两秒吧,连感受掌心的温度都来不及,他就像是怕被我手里藏着的利器割伤一样,飞速地撤回了手。
“好了,大家都坐下吧,要开始上课了。”他不再看我,示意大家找位子坐下。
周围的人一一散去,离开了讲台,只有我没动。
我还沉浸在与纪晨风之间的,这一奇妙的缘分里。
“纪老师……”只是三个音节,却仿佛在舌尖经历了百转千回,每一个尾音都黏黏糊糊地贴着下一个字,到最后一个音,没有字贴了,只能隐没在笑意里。
纪晨风看了我一眼,微微倾身,用着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音量道:“不坐就出去,不要影响别人上课。”
“好。”我笑着应下,一点不生气。
见到他是今晚最大的惊喜,在这份惊喜没有耗光前,我的心情都是喜悦的。
转身走下讲台,刚才被打了马赛克,我完全忽略掉的同学们逐渐有了脸,意外地,在其中发现一个眼熟的女孩儿。
穿着橘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孩见我注意到她,朝我悄悄摆了摆手。
一列两个座位,她身旁的座位还空着。这是仅剩的一个正对着讲台,可以看清纪晨风,又离他足够近的座位,我下意识地走了过去。
见我要坐她身旁,她赶忙将另一个座位上的布包拿走。
“好巧。”我一坐下,她便压低声音道,“刚刚在地铁上谢谢你。我叫孟雪焉,你叫我小雪就好。”
这不是跟我们家猫撞名字了吗?
“你叫我桑念就好。”我说。
孟雪焉一噎,刚想再说什么,讲台那边响起了足以引起重视的敲击声。
我和孟雪焉一道看过去,就见纪晨风用记号笔敲着白板,目光扫过孟雪焉,最终落在我的脸上。
“安静。”纪晨风清晰而有力地吐出两个字道。
第52章再也,不要碰我
由于第一节课的关系,没有教太高深的内容,教得全是一些基础手语,数字,称谓,你我他等等。期间纪晨风会做一些互动提问,出题让大家完成,全班一共七个人,他从头到尾都无视我,就像我在他面前突然隐形了。
撑着下巴冷眼旁观他和别人互动,有点不爽他只看别人,但一想到接下来几个月每周可以见到他两次,也就无所谓了。
他总不可能每次都无视我,而只要他看我,只要一眼,就会有接下来的第二第三眼。慢慢来,我一定可以重新软化他。
课程结束后,与众人告别,我、纪晨风、孟雪焉三人因为同路,一道去了地铁站。
好碍事……
看了眼身旁孟雪焉,又看了看她隔壁的纪晨风,如果没有这个女人,就是我和纪晨风两个人一起走了。以后每次下课不会都要被她当电灯泡吧?
啧,真的好碍事。
“纪老师住得离这里远吗?”
“不算远,坐地铁半小时。”
“哦哦,我家离这里还挺远的,要一小时路程呢,不过我公司离这里近点,差不多二十分钟吧……”
不过也有好处。
“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五站路,还挺近的。”我道。
就是在她和纪晨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过程中,我可以若无其事地插入进去,间接与纪晨风发生对话,而他无法回避我。
显示还有两分钟地铁进站,时间比较晚的关系,站台人不太多,三三两两的散落在四周,我们也就没有排得太整齐。孟雪焉一个人站在前头,我和纪晨风两个并肩站在后面。
“纪老师您本职工作是做什么的?看起来好有耐心啊,是老师吗?”
孟雪焉瞧着斯斯文文,十分内向,没想到还挺能聊。有一种“虽然不知道聊什么,但比起尬聊更害怕极度冷场”的努力感。
“兽医。”纪晨风回答道。
“哇,怪不得。”孟雪焉不愿厚此薄彼,转向我问道,“那桑念你呢,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啊,我现在没有工作,待业在家。”
我大方承认失业,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孟雪焉听了却显得有些不安,像是无意中提了我的伤心事。
她讷讷点头:“这、这样啊……那也挺好的,给自己放个长假。”
地铁缓缓进站,中断了我们的交谈。
车厢里的人尽管不比晚高峰,座位依然有限,将唯一一个空座让给孟雪焉,我和纪晨风选择一人靠着一边车门站着。
假装玩手机,其实一直在偷偷看着对面的纪晨风,看他笔直的腿,看他修长的手指,和垂落眼帘时,鸦羽一样的睫毛。和我不一样,对方一上车就掏出了背包里的手语书认真翻看,似乎已经开始准备下一次的课程,完全没有理会我的意思。
就这么过了两站路,在经过体育馆站时,忽然涌上一大波刚看完球赛的球迷。各个脸上抹着油彩,穿着统一的服装。他们神情兴奋地聊着不久前才结束的比赛,完全不控制自己的音量,整座车厢变得拥挤且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