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没有幼年记忆的人。每当听语儿和逸然缅怀幼年时光的美好时,他是惆怅的,因为他的记忆里,不曾存在过那样的画面。
母亲说他在六岁那年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高热烧坏了脑子,所以,他醒来之后,便再也记不得以前的事情。过往,成了一片空白......
没有过去,对一个普通的六岁孩童来说,或许并没有什么,可偏偏辰逸雪是个早慧的。他四岁就能背圣贤之书,是大人们口中的神童。可偏偏那场疾病,没有夺走他沉淀的知识,反而夺走了他六年来全部的记忆,这对他来说是件极残忍的事情。虽然有父亲母亲的关爱,可他的内心终究是孤寂而空虚的。因为没有安全感和归属感,他变得不爱说话,静静的躲在角落里,一个人望着天空发呆。
近些年来,他常常被莫名的梦魇所困,只要闭上双眼,那凄厉的喊声和陌生的画面就会如期而至,让他受尽折磨......
他的身体渐渐的消瘦下去,神思变得有些恍惚,他拒绝着任何陌生人的靠近,他将自己封闭在漆黑的屋子里。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慌乱和这些年来所承受的煎熬,他不敢问,也不会问,他知道母亲的答案是什么。
他到底是谁?
他真的仅仅只是辰逸雪么?
他不知道......
野天在外头等了许久,直到小童进来将廊下的灯笼点上,才见辰逸雪从屋内出来。
老神医拍了拍辰逸雪的肩膀,含笑道:“过往的一切,不管好与坏,对或错,都将之当成是人生的一种经历,无所谓失去或拥有,看淡这些,生活也会变得充满色彩!”
辰逸雪若有所思的颔首,神色依然是冷凛而淡漠。
他朝老神医拱了拱手,沉声道:“打搅甚久,逸雪告辞了!”
老神医扬手,让小童送他们主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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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天驾着马车抵达辰庄的时候,玉娘已经焦急地等在庄门口了。
她提着灯笼,往车辕边上走去,一面问道:“郎君今天怎么这么晚?”
车厢内辰逸雪嗯了一声,并没有解释。
车身微微晃动,一袭黑色长袍的身影跃下马车,在摇曳而柔和的灯光下,一张脸显得格外立体,黑眸犹如寒星一般,内里没有一点温度,挺翘的鼻子下,是微抿的薄唇。
“郎君先进去吧,晚膳备得早,这会儿估计已经凉了,奴婢吩咐丫头拿下去热热!”玉娘提着灯笼走在前头,一边说道。
“不用麻烦了,这样的天气,吃些凉的,刚刚好!”辰逸雪的步伐很快,他扔下一句话后,竟将前头提着灯笼的玉娘甩在了身后。
玉娘回头看了野天一眼,今晚郎君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古怪。
野天朝玉娘耸耸肩,表示不清楚。
玉娘也无心再多追问,吩咐野天下去用膳后,便急急地跟在辰逸雪身后,进入堂屋。
辰逸雪用过晚膳后,玉娘便送来了干净的衣裳,还有一壶新泡好的清茶。
玉娘在辰逸雪对面的蒲团上坐下,亲自倒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柔声笑道:“这是茶园那边刚送来不久的新茶,奴婢泡过来让郎君尝尝看!”
“好!”辰逸雪端起茶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口感如何,没有评论。
玉娘深谙他的脾性,没有再喋喋追问,只静静地陪坐着。
“玉娘,我昨晚又做梦了......”辰逸雪抬眸望着玉娘,随着他刚落的话音,玉娘脸色微微变得有些局促。
“郎君!”玉娘眼中满是心疼。
辰逸雪整了整容,望定玉娘,神色如注,玉娘仿佛无法承受他眼中的那份深沉,垂眸低着头,避开他的目光。辰逸雪几经挣扎之后,咽下了口中脱口而出的疑问。
玉娘是自己的乳母,过往是怎样的,她应该最是清楚。
可刚刚看她的眼神,辰逸雪知道,就算问了,也要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辰逸雪苦笑,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怎样的答案!
“池子里的水都放好了么?”辰逸雪恢复冷漠的表情问道。
玉娘点头,将装着衣袍的托盘送到他身边,说道:“都已经准备妥当了,郎君沐浴完,早些歇息吧。”
辰逸雪冷冷应了一句,起身,往后院的澡池走去。
他靠在池子里,水漫过他白皙而精壮的胸腹,耳边回旋着那凄厉的呼喊声,一遍又一遍,徘徊不止。
他很想甩开,可偏偏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和着血腥的气息,一滴,一滴,一滴,渗进他的心里,漂浮在他的鼻端......
那女子的血越落越急,越落越多,幕天席地的一片红色,已经淹没到他的胸口。
辰逸雪惊恐的低吼一声,整个人沉到池子里。
水面冒着细微的气泡,除此之外,只有飘荡的金银花花瓣。
许久之后,伴随着一声哗啦声响,池子的上空,扬起一道细密的雨雾,飘渺宛若素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