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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已成魔 第39节(1 / 1)

今晚的别业各处掌了寿字灯笼,门外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等进宝斋的马车到时,里外已经满满当当都是来客。

陆九万一下马车,走到大门里,娄震的掌家总管便迎了出来,淡淡作揖道:“哟,陆老板可算是来了,烦劳大驾了呀。”

“来迟了来迟了,您且见谅。”他笑着抱拳,又握了握总管的手,那总管手心就被塞了一锭银子。

总管依旧冷着脸,捏着那银子倒没再冷嘲热讽,只道:“您跟我走吧,里面预留了您的位置。”

他一抬头,便瞧见跟在陆九万身后高大沉默的人,正捧着个沉甸甸的匣子。之前陆九万一直站着没动,便没注意这人,这会儿一走动起来,此人就有些明显了。

“这位是……”

“我新请的武师。”陆九万笑着说。

”哦……身手应该挺不错的……”掌家敷衍了两句,便带着他们往里走。

今日来巡抚院子的人确实不少,后院、偏院还有露天场子里,都是些流水席。还有仆役搬了桌子支起来,便又有人逮着机会坐下。

那些人各个身着华服,便不似普通人家。

“今儿来了好几百号人,多有不在嘉宾名单上的……送了贺礼来。”总管依旧冰冷着脸,瞥了他一眼,“要我说,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孝敬那仨瓜俩枣儿的,咱们也瞧不上啊。别说跟娄大人喝杯酒,就算是痴心妄想看一眼娄大人都是不配的。可是……咱们娄大人说了不能寒了一方百姓的心。便把这些人都迎在外面了。”

“娄大人孝廉贤良,爱民如子。”陆九万奉承。

“娄大人几次问起进宝斋的生意还好不好,有没有因为战乱受了灾。”总管瞥了在后面点头哈腰的陆九万一眼,慢吞吞的说。

“没料到娄大人还惦记咱呢。陆某感动不已!”陆九万真情实感的说着,摸了还擦了擦湿润的眼角,“今儿个晚上定要好好敬娄大人几杯酒。”

说话间便已到前院门廊下。

他说着从身后一直沉默的谢太初手上拿起那个匣子,递给了等着收寿礼的账房,笑着对总管道:“不过请娄大人放心,有他的照顾,有金公公的照顾,进宝斋的生意稳妥的很。”

陆九万轻轻拍了拍箱子。

那箱子闷声闷气,应是装了重物。

掌司总管的脸上终于挤出了一丝笑意:“您跟我来吧,在末席给您安排了位置。”

“多谢总管!”

*

前院里外摆了五十桌,又请了韦州最好的戏班子登台唱戏。

陆九万被引到末席偏位上,他坐下后,瞧着戏班子唱戏,擦了擦汗。

“师叔辛苦了。”谢太初在他身后道。

陆九万叹了口气:“讨生活不易,这都是常态。不差你这一句‘辛苦’。”

“是。”

两人说到这里,末席旁边便有其他人被引了进来,都是些宁夏的商贾,大家寒暄一阵子,便听见一个商人道:“听说京城有个郡王,被圈禁在宁夏镇了是吗?”

“什么郡王,是个庶人。”另外一个人凉薄道,“以前肃王的二子。肃王这不是死了吗?他侥幸逃过一劫,郡王封号被褫夺了。只是个庶人……比咱们都不如。”

“没被赶出宗庙就还是赵氏子孙,庶人也是天潢贵胄。怎么就比咱们不如了?”

“这世道五斗米能让人折腰。”先前那人道,“我听金公公府上人说,金公公要把庶人送给娄震当寿礼呢。娄大人那点儿小嗜好,咱们又不是不知……”

陆九万差点一口茶喷出来,瞥了眼谢太初,瞧他面无表情,更觉得不安起来。

“你瞧,金吾身边儿那个,主席上坐轮椅的,是不是就是他?”

谢太初去看,正对着戏台子那桌二十人主席上,娄震与金吾正入席而谈,赵渊正坐在金吾左下手。

华冠丽服之下,他便有了郡王的尊容气质。

“我听闻郡王爷在京城时有两大喜好,一好棋二好酒。便特地备了这漠北来的红葡萄酒。”

娄震五十多岁,面容看起来和善儒雅,只是眼角下垂,乍一看多了几分虚伪的神气。赵渊自被推过来,坐在金吾身侧,娄震的视线就没离开过他。一双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让人极其不舒服。

此时娄震发话,他便应了一声取了桌上那个琉璃杯,里面是满满一杯玫瑰红的葡萄酒。

他呷了一口。

微酸甜的酒香在唇齿间四溢。

“好酒。”他道。

娄震笑咪咪的点点头,和蔼道:“既然是好酒,便都饮了吧。”

他低头看那只不算小的琉璃杯,半晌道:“多谢娄大人。”

葡萄酒度数不算高,可这样一杯猛灌,那酒意还是酝酿起来。

说完这话,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刚放下杯子,便又听娄震道:“郡王好酒量。郡王爷既然好酒,便多饮几杯。”

赵渊一怔。

“娄大人的话,郡王难道没听见?”金吾问他。

已有人又为他斟满酒杯,赵渊笑了笑:“自然是听到了。”

说完他又一次举杯饮尽。

此时梆子声一响,大幕拉开,戏台子上名角儿入场,生旦净末丑便纷至沓来,唱起了一出好戏。

那声调时而委婉悠扬,时而凄绝哀伤,时而慷慨激昂,无数人走到院外,都要驻足聆听。瞧见那些个从深门大院里透出的光彩,也要忍不住畅想这屋子里到底是一派什么样的春意盎然。

院子内觥筹交错,终于有些肆无忌惮起来。戏班子里那些个年轻的徒弟们,穿着行头,从两侧出来,与席间纷纷落座,又不知道不知道何时已脱了外衫,雪白的胳膊毫无遮拦,软靠在诸位大员富绅怀中,醉醺醺的做些行酒令。

赵渊一杯接一杯的喝。

娄震不喊停,他便不能停。

金吾不知道什么时候撤到一侧去饮茶,娄震已经贴了上来,仔细瞧他喝酒的模样,刚才还算和蔼的眼神,如今都是些轻慢。

“当年郡王爷不是孤傲的很么?臣只求一手谈,竟然遭拒。”娄震在他耳边问。

赵渊眼前已模糊,听他这话,自嘲一笑:“当年是当年,今日是今日。今日哪里还有什么乐安郡王,可娄大人已是封疆大吏。我身份微贱,有幸与娄大人同席已是殊荣万分了。”

他又饮一杯:“比如近日,大人让渊饮酒,渊便不敢不饮。”

娄震听他的话,未饮已醉,只觉得面前这个谦卑到极致的昔日郡王、这个没被驯服过的赵氏王孙匍匐在自己面前,似乎能被随意宰割趋势。

他得意忘形,已有些龌龊的念头。

”是吗?”娄震冷笑,“一是酒,二是棋。郡王一全我曾经的念想如何?”

“大人要与我手谈?”赵渊问。

“是。”

“渊莫不敢从命。”赵渊说。

“只是无棋。”娄震唏嘘。

“这有何难?”金吾从廖逸心手中接过茶来品了一口,凉薄道,“我瞧郡王爷内里这件水色道服甚是不错,便请郡王脱下来,娄大人在上面画上纵横十九线,不就成棋盘了吗?”

娄震一听,哈哈大笑:“我听京城风行以妓女足上鞋子饮酒,为之曰金莲杯。与郡王脱衣手谈有异曲同工之妙啊。哈哈哈……金公公果然雅致,好好好。”

娄震此言声音不小,更似故意羞辱赵渊。

整个前院众人便都听见了这话。

谢太初脸色阴沉,已要上前,被陆九万一把抓住手腕,斥道:“你要作甚!”

“先圣垂衣裳而天下治,遂有华夏礼仪之邦。衣冠为礼,无衣冠与畜生何异?赵渊这般的宗族子弟,尊礼甚重。这般的羞辱便如让他赤身裸体行走于众人之中。”

“娄震府内私兵五千,金吾还有五千私兵。”陆九万皱眉低声道,“你就算意气用事,也带不走赵渊!忍着。”

谢太初只觉得攒紧了拳头,忍了好一会儿,才将那些阴暗的存在压下去。

陆九万刚要松口气,就听见谢太初道:“少川也不在,再待时机。”

“你可不要冲动啊!我跟你讲,进宝斋的生意要被你毁于一旦,倾星阁就要吃糠咽菜了……”

这一次谢太初没有接他的话,他盯着娄震,只觉得体内邪气翻涌,又有了嗜血杀人的冲动。

娄震尤不知这般的危机与自己擦肩而过,还笑道:“脱呀,郡王愣着作甚?”

赵渊脸上的微醺红晕消退了下去,脸色有些惨白。

“或者我唤人来为郡王爷脱衣?那就不好看了。”金吾在一旁冷冷怂恿。

然而要让他们失望了。

赵渊并没有失态,抬手解开了比甲上的搭扣,脱下比甲,又解开自己腰间宫绦,扔在地上,那玄色宫绦上有两块价值连城的翡翠玉坠,落在地上清脆一响,碎成一地。

水色道服松开来。

“来人为我更衣。”他对金吾道,像是在郡王府上召唤下人。

金吾眼神冷了一些,抬抬手指,便有侍女上前搀扶他,为他脱下道服。他着白色贴里坐在轮椅中。

寒风冰冷。

天空忽然飘雪。

周遭的人用一种恶意嘲讽的眼神打量着他。

这让他想起了天寿山的那个夜晚,想起了命运颠倒的开始——他们以为除他衣冠已经是羞辱了。

可这般的狼狈和羞辱,不止一次,不止一时。

所谓衣冠。

所谓礼仪。

成了这场灾难中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没有人在乎。

他来不及在乎。

*

已有人准备了笔墨,娄震提笔便画。

此时,廖逸心接到了什么消息,凑到金吾耳边说了几句。

金吾脸色变了:“你说什么?”

“千真万确。是镇北关的守备太监逃……”

金吾已经陡然站起来,他抓起身侧那杯茶,递到赵渊面前,不容拒绝道:“喝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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