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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黑暗中透出了些许的光点,光点匯聚,点成线,线成面,最后变得灿烂不已。
刺眼的灿烂惹得他皱眉,他的意识彷彿穿过层层的光亮,犹如新生一般的陌生感受铺天盖地而来……
他醒了。
仰望着床顶的幛幔时,他已经感受到四肢传来的痠……不,他感到神清气爽。四肢有力、皮肤光滑,还感觉精神抖擞,浑身充满了积蓄已久的活力。
他梳开了遮挡前额的瀏海,回想起自己断片前最后的记忆,是在法师塔上,法师塔开始崩落,他听见有个男人的声音唤了他的名字……
回想起来,好像是艾洛?
此时,他瞥见了窗外皑皑的白雪,霜雪覆盖了花园繽纷的花朵,只剩枝椏清晰错落的树木,衬着纯白的世界,但是,另一株奇特的植物映入了他眼中。
五彩斑斕的树干,好似琉璃一般,这样的清澈蔓延到树梢、树叶、果实,整个树彷彿由琉璃精雕细琢二成。但,光是这样望着他,就能感受到他的生命,他是活着的。
他想起身,同时,却发现床边的少女抓住他的手,由于陪伴得太久、太累,而沉沉睡去。
「……海露德。」他反握住了床边少女的手,轻声唤她。
海露德带着睡意,惺忪醒来。发现眼前的他已经甦醒时,海露德不敢置信地发着愣,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想感受那个温度、那个真实感……
「你……干嘛握那么紧?」
海露德的表眼神凝结在他身上,听见他的声音时,忍不住落泪。「佐恩……」
佐恩一愣,海露德赶紧低头拭泪。
为什么海露德会哭?所以,当初我使用了弒印魔法的事情是真的,而且收到了强大的魔法反噬也是真的?
可是,既然如此,我为什么完好如初?
佐恩的问题还没问出口,房门便被打开了。黑发的少女站在门外,带着一丝讶异地望了佐恩半晌。
直到佐恩叫出她。「……莱儿?」
黑发少女来到海露德的身旁,轻拍了拍流泪的她,好似安慰地说。「好了,辛苦你了。先去休息吧,我有话要跟他说。」
海露德乖顺地点点头,起身离去。然后,房内只留下了黑发少女与佐恩两人。
「看来你的记忆没有问题呢。」黑发少女有些欣慰地说。
「嗯。只是……有点凌乱。我有点……」佐恩思考了数秒。「我该怎么叫你?你是莱儿,可是她的身体又在哪里?」
「我叫伊芙洛拉。」黑发少女轻笑,「真正的莱儿身体我已经归还了,她现在也在宅邸里,只是她可能跟你认定的莱儿并不相同了。」
佐恩明白。现在这个莱儿,是真正的莱緹亚尔格伦,但他记忆中的莱儿,是龙与莱緹的共同意识,甚至能说,大部分都是眼前这位伊芙洛拉,而不是莱緹。
「伊芙洛拉,是吗?」佐恩点头,「但是……为什么我用了弒印魔法,还能活下来?在我失去意识之前,看见的白色翅膀,是你吗?」
「是的。」伊芙洛拉点点头。「是那位精灵拜託我带他去找你。最后幸好赶上了。」
果然是艾洛。
「至于,为什么你会活下来,不过就只是命中註定罢了。」佐恩顺着伊芙洛拉的目光看去,大片落地窗外的那棵琉璃大树,仍闪耀着梦幻般的萤光。「你是毁灭之子,无常之子开拓的帝国,需要你的守护。」
〔……你一定要保护希望之子。〕
想起了沙连的话,佐恩感到奇怪。「那么,绍尔呢?他难道不是希望之子吗?」
「希望之子,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说着,伊芙洛拉竟有一丝颤抖,被佐恩听了出来。「他只是凡人,他的用途就是奉献他的灵魂,让帝国能走向另一个新的纪元。」
……难道那是?佐恩错愕地看向伊芙洛拉,「那棵树,难道是炼金术传说中的永生树?」
「没错。」伊芙洛拉点头。「他的果实,就是人类传说中的『不死之药』。现在,他是你的,也是帝国的了。」
佐恩的眼神仍是不敢置信。伊芙洛拉的语气是那么淡然,却在眼神中透露出哀伤的气息,他不敢追问下去。
他猜想伊芙洛拉也说不出口。说不出,那棵树是以绍尔的灵魂孕育的。在法师塔的时候,虽然他不解,但是他能感觉得到,莱儿一直以来不停在追求的就是绍尔,而绍尔,也是如此。
所以,或许绍尔追逐的就是伊芙洛拉,而伊芙洛拉追寻的是什么?
「亚岱尔。」
佐恩再度困惑地望向伊芙洛拉。
「绍尔的某一世叫做亚岱尔。龙跟他相恋,但无法相守。与龙相恋的命运是无止境的追求。」伊芙洛拉说的轻松,彷彿不是自己发生的事情。「所以他选择放手。那是他作为希望之子的命运,因为他只是个普通人……但你不是。帝国会需要你。」
「我不懂。原本要死的人是我,做决定的人是我,为什么……绍尔他要这么做?上神
', ' ')('的预言,真的就是如此吗?他必须牺牲自己……」
「没错。如同你说那是你的决定,这也是他的决定。」
是啊。既然他本人,还有恋人都已经同意了。那我还有什么资格干涉他的决定呢?只是,内心有种感慨万千的感觉。
佐恩下了床,不顾室外的寒冷,他拉开了落地窗。赤着脚,踩着融雪后满地的雪泥,来到了永生树前。
伊芙洛拉也缓步,来到他身旁。
佐恩仰望着高耸的树木,交错的枝椏,琥珀琉璃般透彻,有色彩斑斕,带着一种不存于世的虚幻感。
他伸手轻触。
佐恩的手,如同触电一般轻颤,却没有移开。树干上传来轻微的脉动,穿过他的指尖,进入躯体,在血液中流淌。他的内心蔓延出一种纯净的温馨感,或许这就是体会到生命感动最赤诚的瞬间。
指尖抽离了树干,佐恩的内心从满溢的温暖,转瞬被落寞填满。
我终究只是无知的人类。
〔不只是小偷,还是一个作茧自缚的懦夫,这样还算男人吗?〕
想起了自己曾经对绍尔说过的话,佐恩低头闭眼,轻抚上树干,他低吟着。「……对不起。是我不好。」
「怎么了?」听见了佐恩细碎的低喃,伊芙洛拉发问了。
「啊,只是……」佐恩睁眼,看着草地间穿过错落枝椏的点点阳光,洒落成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觉得有点遗憾。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是啊。」默默地,伊芙洛拉也没忍住,让眼泪悄然落下。
靠上了树干,佐恩哀伤地静默了几分鐘。
绍尔,我以前一直觉得你很懦弱。但现在回想起来,你是没落的贵族之子。在旁人眼中,兄长犯罪,自己为了替兄长谢罪,离开家乡进入军队十年。
如果我是你,我会怎么样呢?那是我无法想像的艰辛与无能为力,你只想好好生活的心情,是狂妄的我无法体会。
现在我明白了,你不是懦弱。你只是在该坚强的时候坚强,人……不需要永远都是坚强的。
「谢谢你。」
真的,谢谢你。
※※※※※※※※※※
〔……你想把她留下吗?与你正好相反,我想带她走。〕
〔既然如此,让她自己决定吧。〕
马车的玻璃上映照着他的容貌,他没有对焦地望着窗外的景色,托着下腮,发呆良久。
他的思绪忍不住畅想。
〔如果露露听了你的告白,就决定要留下,那我没有意见。〕
他与艾洛打赌过几次,连胜记录没断过的佐恩,第一次感到不安了。
虽然天色还是那么晴朗,融雪退后,崖上耐霜不凋的草,仍是如此翠绿。苍蓝的海洋在过弯后,乍现眼前,反射阳光粼粼的光点,好似跃动的精灵。深蓝的海,彷彿隔着一线,便昇华成湛蓝的天。
目的地抵达了。马车停在崖上,高处的崖能看见低处的城镇,城镇的港湾,延续到海上,漂泊的船隻,起了锚扬了帆,最后消逝在海天交接之处。
有别热闹的小镇,崖上的景色有些寂寥。造景依旧,可想当时的别緻,现在却已坍塌成白石杂乱堆叠的废墟。
这里原是珀哈多尔子爵宅邸,现在,塌落半边的建筑,已经诉说着珀哈多尔家族永远从贵族名册中消失。
「到了呢。」
依着有些强劲的海风,海露德将长发梳到耳后。佐恩望着她精緻的侧顏,淡然的微笑中没有一丝哀伤。事实上,她也早已猜到海露德会想回到这里,这也正好,是他们初遇的地方。
在稍低之处,有一座白墙的旅馆,仍是在崖边佇立。那曾是珀哈多尔开的旅馆,在珀哈多尔传出过世消息之后,维西多尔接手了该座旅馆,维持营业至今。
缓步来到坍塌的石堆前,海露德呆望许久,飘动的眼神似乎在细细回想宅邸原本的轮廓,通过回忆,一次次勾起自己曾经生活过的足跡。
许久,她跪地,叩头。佐恩也与她一同叩拜。
这只是简单的祭拜与致意,但海露德心想,这便足矣。因为,说好了,不会再回来这里。
他们在维西多尔家族接手的旅馆餐厅稍作休息。坐在一个靠窗、能够望海的位置。不久,一股甜甜的香气漫入了鼻腔。
「这是您点的两杯,欧狄尔香草奶茶。」服务生送上温热的奶茶后,转身离开。
海露德将奶茶捧在手心,好似取暖,既愉悦又轻松地望着杯中冒着烟的饮品。
「这样,就足够了吗?」
海露德抬头,看向提问的佐恩,淡淡一笑。「嗯。足够了。我已经向珀哈多尔道别了。」
佐恩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地,端详着装着奶茶的瓷杯。
「我没有想到,你也会跟我一起跪拜。」
听见海露德的声音,佐恩才像被唤醒一般。「……啊,是吗?毕竟是亡者,而且是照顾过你的长辈。」
', ' ')('佐恩轻啜了一口杯中的奶茶,那股甜腻感,一如既往。残留在舌根的香气,让他不断想起,眼前这位女孩。
虽然就在眼前,却朝思暮想。
海露德托着腮,看向海面,她似乎在欣赏,又似乎在畅想。
佐恩的内心感到忐忑,斟酌着说辞、思量着铺垫。力不从心的感觉让他紧握住瓷杯,无从开口。老实说吧,他有点害怕听到答案。
自从要她离开的那次之后,他最怕最怕的,就是将她交给别的男人。一切都不在自己掌握中的感觉……
「看来契约,真的结束了。」海露德浅笑。「找到龙之后,我就做我想做的事情,我们两人互不相干的契约。幸好到最后,互相都没有违约呢。」
「嗯,是啊。」
「佐恩,我在想……」海露德回过头,带着甜美的笑容望着他。「等我回去东大陆,我想,以及决定坦白的想法。
「我相信你们会过得很好的。保重。」
佐恩想起了那个早晨,他与她也是这样地坐在窗边,他吟着关于茉莉花的诗句,而她聆听着,却深刻地落泪了。
那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爱上了茉莉花。
他知道自己彻底输了这个赌,却觉得心甘情愿。只是,他已经预想到自己的贪婪会激起多少,令他痛彻心扉的思念。
『……愿世间的爱情,能寧静美好如天边晨雾,倾心淡雅如茉莉芬芳。此刻与你,接近永恆。花香如故,思念如歌。』
但愿此刻,接近永恆;但愿思念,美好如廝。
※※※※※※※※※※
漫漫细雪,落下了几天。
直到天空再次放晴,便遇上了万里无云的晴空,这大概是几日以来,空前绝后的好天气。
一对公母的栗色马,拉着一辆朴素的马车,他们从贵族花园驶离,走向城门,离开首都。
在窗边的佐恩,只是淡淡俯视,远离他的这一切。
他没有去送行。
沉默的空气中,没有一点声响,如同能他内心难耐的空洞。
「你退出得真是坦然。」
佐恩故作轻松地一笑,转身看向身后的莱緹,「你也是。真的不回去东大陆吗?」
莱緹摇摇头。「我不想回想过去的事情。」
「我也有一样的想法。」
佐恩离开了房间,但却忍不住驻足在她待过的卧室。佐恩站在她的房外良久,没有任何举动,脸上的神情,却有数不清的落寞。
说了这么多言不及义的话……最不坦然的,其实是我。
窗外的明媚,没有晴朗他的内心。只见天边一条纯白的龙飞过,她带走了结尾与迎来了开端,同时,成为过往。
朴素而简单的马车,一路上并不平稳。但心中轻松的心情,已经澄净的天空,让一切都自在许多,那种无拘无束、梦寐以求的生活,彷彿并不遥远。
「我觉得,大概要一个半月。大约六週才有可能会到达兰尼葵斯。」海露德看着地图,笔划着上头的道路。
「是吗?」艾洛拉着韁绳,瞄了海露德一眼。「我觉得不用。我看看。」
「不要,不给你看。认真驾驶。」海露德收回了手中的地图,一下都不让艾洛碰到。「难道你不相信我这个副驾驶吗?」
「不是啦,我知道了。」
「对了,艾洛……那天,我看到你把一封信交给了佐恩。」
……咦?那是……
「我不知道你跟佐恩的感情那么好耶。」
艾洛有些窘迫,那封交给佐恩的信竟然被海露德看见了,现在的他就如同即将被识破罪行的罪犯一般,紧张不已。
「那、那个,不是啦……」
「不然呢?」
开着海露德瞪大的灰紫色双眼,艾洛的赤诚彻底禁不起欺瞒的感受,诚实地说出了实情。「那个……是要给之前一起出过任务的女法师的信。」
「女法师?」海露德感到奇怪。艾洛来到首都认识过什么女法师吗?还一起出过任务?
「至于是谁,你就别问了,求你了……」
一封要佐恩替他转达的信件,莫非……「那个女法师住在中央法师区?」
一箭命中的刺痛感,让艾洛冒起了冷汗。「那个……就说别问了……」
「我不问,但没说不能猜吧。」
「也别猜!求你!真的求你!」
海露德却不怀好意地呵呵笑了起来。「可是我已经猜到了。那个法师的名字应该很特别吧。」
……是的。艾洛无力地点头,又露出一副可怜的表情与海露德求饶。
「你认识的法师那么少,太好猜了。不过,算了,饶了你。」
「……太好了。」
【致沙连月因赛拉小姐:
我再过不久就要回去东大陆生活了。
其实有一点我真的很在意……
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喜欢
', ' ')('我呢?
献上祝福艾洛菲尔纳雷】
嘴还衔着杯缘的沙连,茶点没把杯子里的红茶喷出一地。
圆桌对面的佐恩,闪避了飞来的红茶,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但还是没忘记吟唱起控水魔法……
法术落后,沙连没好奇地瞪向佐恩。「你有偷看过信的内容对吧?」
佐恩勾起嘴角淡笑。「讲得我好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没有看过的话,绝不可能笑成这样。」
「是赛拉卿不该边看信边喝茶,这样有失礼仪。」佐恩义正言辞地说起来。「除了礼仪,还可以避免看到劲爆的句子时,把嘴里的茶喷得满地都是。」
……偷看信还能一脸正经地说教啊?
沙连月因将信收入信封,默默地喝了口红茶。心里如同水池一般,被那封信如同投入的石头一般,激起了沉淀的沙。
扬沙就像她的手足无措,久久未散。
「……他走了吗?」
「艾洛?过几天吧。等雪停了,就会走。」
沙连看向外头的漫漫细雪,细雪纷飞向外头的白色世界,一眾孤寂却令人冷静的美好世界。
沉静之中,房内的立鐘敲响了报时的鐘声。沙连抬头望了一眼,放下手中的茶杯。
「……啊,时间到了。我们差不多该走了。」沙连看向佐恩。「皇帝陛下的葬礼,你肯定不能缺席的吧?秘密骑士团长。」
「嗯,是啊。」佐恩的动作依旧从容,缓步走向门口,与沙连擦肩的瞬间,他细声。「皇帝陛下……是你杀的吧?」
沙连仍是带着微笑,耸肩。「如果我说不是呢?」
佐恩仍静静地望着她。
「开拓新纪元的必须是无常之子,就只是这样罢了。」
漫天的细雪,似乎渐渐奚落,就要进入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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