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一次打了照面,楼澈从头到尾都惊呆了。原来,没脸见人这句话并不单单只是一句寻常的修辞,它更近似于写实,至少在这一刻,楼澈着实不知该摆出这样的表情来面对对方。
同样不知道的似乎还有火炼,他站在那里,中间隔着不长也不短的一截墓道,从肢体语言来看暂时没有冲过来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怒火已经烧到了极致,差不多已经将火炼脸上所有的情绪都烧的一干二净,当下只剩了一片空白与麻木,惊心动魄。
下意识的,楼澈往火炼身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先前与之寸步不离的白昕玥并没有跟上来。
莫非,当真死了?
火炼也不再问什么“你们与释先生的交换条件里面是否有关于白昕玥的”这样一类浅显直白到近乎废话的问题,他抬起一双眼睛与楼澈对视,其间连眨眼的次数都控制到了最低,整双眼看起来不像是活的,完全就是一对打磨光滑的冰晶。
原来,一个眼神当真能够传递出无以伦比的威压,楼澈好几次都要退避,但都堪堪忍住了。好不容易待得这场对视过去,他才发现自己刚才完全失去了对于时间的概念,全然不知过去的时间是长,还是短。
实际上,不多不少,五分钟左右而已。
终于,火炼开了口,语调是与他的表情配套的平淡,“楼澈,你想死吗?”
确切的说,这应该不算是一个问题,与之直面的楼澈唯一的感想就是,自己被当场判了死刑。一盆冰水猛的浇下,从头到脚都湿了个透彻,楼澈完全不能控制的哆嗦了一下。
然后呢,然后楼澈反而在一片虚脱中平静下来。一个人若是早已预知自己的死期,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肯定无时无刻都战战兢兢,但是,当这一刻近在咫尺到达眼前的时候,违背常理反而会有一种解脱了的轻松。
楼澈认为,自己当下应该正处于这种状态中。
其实真要说起来,普天之下怕是很难有几个人有机会面临“你想死吗”如此直白而锋利的问题。即使像楼澈这种,长时间在妖委会一手遮天的情况下带领一个随时可能倾覆的反叛组织,他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问题。
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距离死亡如此接近过。
但是,当真半点儿害怕都没有。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放松了长久以来紧绷的那根弦,而另一方面,楼澈是打从心眼里认为如此也没有什么不好。
自从进入皇陵以来,楼澈自认也算得上智计百出了,可惜的是无论他用了怎样出其不意的招数,对方都能照单全收,一丝成功的机会都不曾给过他。无法将皇帝的遗骸弄到手,终究还是没能达成释先生的要求。
纵使白昕玥的那条命可以当成谈判的筹码,但最终的结果怕是依旧不如人意。楼澈从来不希望从释先生那里得到什么好处,除了雷哲鸣。倘若连这个都不能实现,他当真觉得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好留恋之处了。
不会独活。这样的话如果只是口头上说说,仿佛可信度并不高,所以楼澈只是在心头暗自决定。
楼澈并没有应声,只是默默回视火炼。若说之前在充满威压的对视这种还难免有退缩之意,那么此刻浑身上下则满是无畏的味道了。
从火炼开口的那一瞬间,雷哲鸣已经很清楚今天将再也无法善了——事实上,今天已经爆发了数次冲突,每一次都够资格引发不死不休的争端,可最后都获得了火炼单方面的容忍。因为这个,雷哲鸣对他是心存感激的。但容忍这种东西总有限量,雷哲鸣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也能了解此刻火炼的杀意如何浓烈。
雷哲鸣自认为选了一个视线的死角,悄悄碰了碰楼澈的胳膊。默契让他们无需太多语言也能够成功沟通,这是在告知一个撤离的方案。现实条件对他们两人极端不利,可以想见这方案无比粗糙,成功率更是低下的让人心寒。
然而,在这个时候雷哲鸣想出来的却是供两个人一并离开的法子,再也不会说什么谁留下当诱饵的话了。
楼澈没有立刻给出回应,也许他有别的方案,正在暗中衡量二者的优劣。
气氛已经不能说是沉闷了,僵硬的几乎都散出了死气。
而自从火炼现身开始,连带着时间的流逝都失去了正常标准,极致的压力下感官太容易时常,最明显的只有顺着背脊不断渗出的冷汗,毛簌簌的,不管是楼澈还是雷哲鸣,都已经打湿了几层衣衫。
火炼目光维持着平淡,在这期间应该还是扫视了对面两人几眼,他有没有看出什么端倪,这不清楚,但这目光之中的确欠缺一股子将人剥皮拆骨的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