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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岑朗想对夏棉很好很好,可是现在,他已经再找不到什么宠夏棉的理由。
光芒万丈的人熄灭了眼眸中的万千灯火。
这才是,最让人痛心的。
他只能竭力精挑细选一些伤害没那么大的烟,将家中的藏酒换成低浓度的,盯着他无所谓地喝下一把又一把副作用很大的精神类药物,然后,看着这个男孩子一日比一日消沉。
“棉棉……”。
他总是这样轻轻唤他一声,然后不知该说什么。
他连将手放在这个人单薄的脊背上,给予苍白无言的安抚都做不到。
因为,肢体的触碰只会让他更加难受。
林岑朗罕见地茫然而无措,迷惘背后,笼罩着令人战栗的恐惧。
令一个人开心,对他来说,居然是比摘星星还要难的事情。
“棉棉”,林岑朗在他身边坐下来,伸展一只手臂搭在他背后的沙发上,像是把他半圈在怀里,“明天学校有音乐节,我带你去看看怎么样?”
好半晌,他才动了动眼皮。“音……乐……”他喝多了,脸上泛着醉酒的酡红,说起话来慢吞吞的。
他挺起上身,坐直后一阵摇晃,猛地往前一栽,林岑朗把他接进了怀里,他也没有反抗,热乎乎的一小团,依偎在胸膛上,乖顺极了。
林岑朗闻到他身上的花果香,沾染着烟草味、酒精味和焰硝味,曾经在他皮肉里浸透着的那股雪松味消失得无影无踪,闻起来,就像是被林岑朗标记了,他有一阵恍惚的满足。
“音、乐……我知……”他瓮声瓮气地呢喃,嘴里含含糊糊地哼哼唧唧,林岑朗垂头凑到他唇畔:“嗯?”
“Ilove……youba、baby……ifit,squi、quiteal……t”
“youare……toogoo……dtobe、betrue”
“can……can’ttaaakemyeyesoff——you——”
他喝醉了,吐字不清,歌词也很跳跃,但哼起来,轻轻地,有种黁黁的软甜。
林岑朗忍不住勾唇,偏头在他的唇角轻轻啄吻一下,眼神温柔得像是能把人吸进去,“metoo,mybaby.”
夏棉醉了之后不怎么闹腾,很安静,只是很黏人,像只怕冷的幼猫,蜷在被子里往人怀里钻,林岑朗把他捞上来,他又闭着眼睛咕咕哝哝地蜷回去。
其实,这是一种很没有安全感的表现,林岑朗知道。
他抚摸着夏棉佝偻蜷曲的脊背,忽然觉得心酸。
他觉得自己彻底想通了,谁年少无知的时候,不都是谁对自己好,就跟着谁走呢?
夏棉说是比他大三岁,但到底还是个小孩子,不懂事而已。
他只是一时被俞骁哄骗了,只要他对夏棉很好很好,比俞骁对他还要好,他会醒悟的。
他不折磨夏棉了。
这是他的小花,他要捧在手心,娇生惯养,宠溺无度。
夏棉醒得很早,睁眼的时候陷在一片火热坚硬的胸膛,随着呼吸节奏慢慢起伏,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谁,触电了似的翻坐起来。
林岑朗唔了一声,像是被他的动作吵到了,睁开眼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伸展长臂去揽夏棉,“才六点,还早,今天没什么事,再睡会儿。”
他的嗓音很沙哑,透着没睡醒的慵懒困倦。
夏棉皱眉挣脱了他的手臂,翻身下床了。
林岑朗翻了翻身,侧过身盯着夏棉消失在浴室门后,才重新闭上眼睛。
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隔着一道门,变得朦胧模糊,四散在空气、枕边、被褥中的香气渐渐地很难让人忽略,林岑朗闭着眼睛,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夏棉洗完澡出来,发现林岑朗还在睡,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喂。”
回应他的是均匀绵长的呼吸。
“林岑朗?”夏棉不得已继续叫他。
仍旧没有回答。
“林岑朗。”夏棉提高了音量,隔着被子轻轻戳了戳他,“林岑——”
一股力道猝不及防地把他带倒,一下扑到了林岑朗身上,没等他反应,林岑朗擒着他的两个腕子一翻身,天旋地转之中,将人迅速压到了自己身下,他撑身盯着茫然无措的夏棉,表情很凶,语气更凶:“没听说过不要惹没睡饱的Alpha么?”
他比如今的夏棉大上好几个号,按着夏棉瘦削的腕子,像是头魁梧的雄狮用巨爪将一只小鹌鹑摁在了身下。
除却幻觉,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臭太冲,夏棉一时被吓懵了,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半天没有反应。
他身上还带着潮湿清润的水汽,苍白许久的脸庞被浴室蒸出了一抹淡淡潮红,看上去格外生动。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瞬间的恍惚,是因为记忆里俞骁也曾经无数次这样像头猎豹扑食似的,猝不及防地把他扑
', ' ')('在床上。
夏棉抿了抿唇,干净的瞳仁里有波光悠悠流转。
林岑朗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中急速奔流沸腾的声音,喉结用力上下滚了滚。
“我们不是说好了么?”半晌,夏棉缓缓眨了眨眼说,他挣了挣,发现林岑朗用的力道简直吓人。
林岑朗的视线黏在那双一开一合的红润唇瓣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音乐节晚上才开,不着急。”
夏棉愣了一下,“什么音乐节?你不是说要带我参加他的婚礼的吗?”
林岑朗出了神似的盯着夏棉的唇、纤细光裸的脖颈和微微散开的衣襟,呼吸愈发急促。
他一直不说话,在夏棉眼里就又是出尔反尔了,夏棉使劲挣扎起来,他瞪着眼睛,“你说过要带我去他们的婚礼的!你说过!”
林岑朗这才稍微回过点神来,夏棉激烈挣扎,然而他纹丝不动。他这才发现,夏棉的眼睛特别像小动物,俯视时像狐狸,平视时像小鹿,眼睛圆而眼尾拖曳,这让他在生气时瞪起眼睛来看起来都像是小动物软绵绵的娇嗔,并没有多大的威慑力。
“你又骗我!”夏棉的眼眶迅速泛红,他现在的身体真是太弱了,丁点力气都没有,死活挣不开林岑朗,气得他一股一股火冒上来,鼻腔呼出的气都是干燥的,毛细血管被怒火烧得有种破裂前鲜明的噼里啪啦的微妙膨胀感。
“你说过要带我去的!”
夏棉翻来倒去都是这句话,眼泪在眼睛里不争气地打起转来,神色憔悴又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他只是想再见俞骁一面,怎么就这么难?!
看,林岑朗盯着他出神地想,他是真的能轻易将夏棉按在身下肆意侵犯,而夏棉是毫无抵抗之力的。
“乖”,林岑朗终于一只手放松了对他的钳制,抚上了他的面颊,拇指在他的眼角缓缓摩挲,“还早,没有骗你,这点小事别生气行不行?”
他的声音很低沉,氤氲在其中的沙哑的温柔,让夏棉都愣了一下。
夏棉微微蹙了蹙眉,咽下去那种像吞了苍蝇一样古怪恶心的味道,他怀疑道:“真的?可是我们差12个时区,坐飞机过去,那边就已经是第二天了。”
林岑朗愣了一下,忽然忍不住低笑起来。夏棉在他面前警惕戒备久了,偶尔不自觉地自然流露,就让他像家里养宠物的主人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被小东西可爱得心都要化了。
这莫名其妙的笑,夏棉反倒呆住了。
林岑朗唇角的笑意愈发深邃,像是再也情难自禁地,忽地凑上去轻轻啄吻夏棉的唇瓣,在他的唇上低低地轻笑:“这你还会算?小数学家,还是小地理学家?”
这是他第一次在夏棉清醒的时候吻他,吻完之后,却没有多少后悔,他深深地看着陷入呆滞的夏棉,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倒映着自己——一个期待又失意,困顿又渴望的自己。
或许,还有那么点卑微。
他漆黑如蛊的眼眸从夏棉的眼睛上移到了唇上,缓缓靠近,在唇瓣若即若离的时候顿了顿,复又干脆直接地吻了上去。
这次的吻便不再止于温柔克制的浅尝辄止,林岑朗放弃了手臂支撑的力量,整具身躯压在夏棉身上,将他完完全全覆在身下,扣着下颌攻城略地,唇舌交缠时,伴随身体下意识地贴紧、暧昧灼热地摩挲和起伏。
要不说Alpha是天生的求偶高手,各种手段简直是刻在DNA里的本能,不知道是否是察觉到夏棉会反抗,林岑朗下意识地用力钳着他的下颚,便撬开了他紧闭的牙关。
林岑朗觉得自己像是燃烧起来了,他本能地用力将夏棉往自己怀里按,像是Alpha基因里远古的兽性被唤醒了,夏棉微弱的抵抗、呜咽和呻吟搔挠着他每一处敏感的神经末梢,让他心颤得都要化了,吞噬的欲望格外强烈——他是真的无比想化成野兽,直接将他一口吞进肚子里,牢牢圈禁,血肉都融为一体。
忽然,一片湿热黏腻的液体濡湿了他的面颊,香气浓郁。
林岑朗顿了顿,发现夏棉流鼻血了。他气喘吁吁地,唇瓣被吻得红肿,目无焦距,猩红的液体晕染了小半张脸。
他愣了一会儿,用拇指揩去夏棉脸上的血迹,又在人的唇角轻轻吻了一下,“棉棉,你可真是……”
要了我的命了。
方才低笑着将人抱到浴室清洗去了。
如同有人告诉他,有一天他会如此喜欢一个人,林岑朗是不信的,
就连此刻,他自己也无法相信,他会如此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变得不像自己。
“两位先生,请问需要点什么饮品吗?”空姐用温柔的声线礼貌询问。
林岑朗转头去问身边的夏棉,“想喝点什么?今天不许喝酒。”
夏棉偏头靠在座位上,只留给他个后脑勺,没有说话。
“你不说话,我就给你点牛奶了。”林岑朗回过头,“一杯咖啡,一杯牛奶,谢谢。”
“还在生气?”他伸手去摸夏棉的
', ' ')('后脑勺,被夏棉狠狠用手拍开了,声音很清脆。
“嘶——”
夏棉下意识颤了一下,就在他以为林岑朗会发作的时候,手腕忽然被握住了。夏棉咬牙用力往回抽手,甚至能听到骨节咯吱作响的声音,林岑朗轻松拽着他的腕子带到眼前,“看看,打红了吧。”
夏棉的手不受控制地轻颤着,“你别这样”,他的声音也在隐隐颤抖,“我很恶心。”也很害怕。
若是往常被他这样刺一句,林岑朗一定会比夏棉恶毒一百倍地还回去,但他今天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将他的手笼在掌心一下一下轻轻揉捏,他叹息一声,深长道:“棉棉,别总是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嗯?”
夏棉已经不理会他的一举一动了。
他心里边装着事,脑袋混乱不堪,心却空落落的。
飞机跨越一个时区,又一个时区,夏棉不自觉地倒数着,究竟只剩几个时区。
他活在昨天,俞骁已经在今天。
他奔赴今天,俞骁已经去往明天。
这点时差造成的距离,或许会成为他们此生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夏棉追不上了。
他们落地的时候,星城已经是上午九点,长途旅行是让人很疲惫的,林岑朗看着夏棉苍白委顿的倦容,强行把他摁到自己腿上。
“啧,别动,听话。学校那边还有很多事,不能在这边久留,宴会中场我们就得乘今天最后一班飞机回去,待会儿要是困了可是没地方让你休息。”
夏棉安静下去了。
他是真的没有力气跟林岑朗闹腾了,他很不舒服,从昨天到今天基本没吃东西,空荡荡的胃紧紧揪着,一下一下泛着酸水,嘴巴都不敢张开,一团乱麻的情绪搅和得他心神不宁,直想揪着头皮用力撞墙。
车子一路往星城的边缘开,开着窗的车内温度越来越低,窗外渐渐出现连绵起伏的山脉。
林岑朗护着夏棉的头,将车窗关上了。
车子翻越最后一座山后在山谷停下了,司机直指面前不算太高的山坡,“这就是了,得劳烦少爷和小公子徒步爬上去了。”
车门一开,山间清爽的风充盈着出尘的香气灌进来,两个人动作皆是一顿。
日光晴好,夏棉久闭的眼帘掀开,他用手在额前虚虚挡了挡,望见满山万顷绿涛中的金丹银橙。
是桂花。
山下的天气仍旧炎热,但山间已是飒爽的秋日了,满山秋意,桂花飘香,金色的阳光一照拂,微风吹徐时,光华如氤氲彩墨。
夏棉恍惚了一会儿,手掌被一片温暖包裹,“走吧”,林岑朗垂眸看他,不知是什么表情,“待会儿走不动了我背你。”
山势和缓,石板曲折,攀山的人不多不少,时不时有人停下来看一会儿风景拍拍照,荡荡秋千,或者驻足浏览一会儿从树干上垂下来的照片——里面是新人的点滴过往。
这片山野是郁家送给郁时雯的陪嫁,风景格外秀丽怡人,好些人已经在昨天就住进山间参差坐落的木屋、酒店去了,走在路上,隐约能听见孩子们的玩闹声和从山顶婚礼场地传来的舒缓音乐。
夏棉偏着头,全部视线和注意力都被拂肩而过的照片吸引,他不知道俞骁竟然还和另一个人有如此纷繁的过往。
日出,雪山、峡谷、湍流、小酒馆、教室、操场……
他眉目怔忪,在俞骁和另一个人的旧日里穿梭,恍惚被身边的人拽得踉踉跄跄。
脚下忽然腾空,夏棉不防,小声惊呼。
林岑朗把他往起掂了掂,让人靠在自己宽阔坚实的脊背上,“走路不看路,非得摔得鼻青脸肿。”
夏棉低声抗拒:“放我下来。”
林岑朗十指稳稳握着他的小腿,走得轻轻松松,“等你这么走上去,新郎新娘都入洞房了。”
夏棉忽然就噤声了。他不再多言,看着满山各色的桂花,忽然自嘲地凄凄笑了笑。
“小朗!”身后有人叫他们。
林岑朗在石阶上停下来,转过身去。
几个容貌出众的俊男美女正相携着往山上来,在清幽雅致的山间,这么一行人组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岑放和邬倩倩,林淼、戚远鸥带着各自的女伴男伴,有说有笑的走在一起。
“你们才来?”林淼看了一眼林岑朗背上的夏棉,笑着微微挑眉。
林岑朗微微颔首,转过身慢悠悠地往山上去,等着身后的人们追上来,“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就来了,不过是晚上,没在这块怎么转,刚刚从南面下去绕了一圈从北边上来”,林淼道,“那边有几处露天温泉,晚上带着小美人一起出来‘戏水’?”
林岑朗但笑不语。
“回来待几天?”岑放问。
“下午六点的机票,玩一会儿就走。”
“这么猴急,赶着入洞房呢?”岑放深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邬倩倩和两个Omega抿
', ' ')('嘴偷笑。
夏棉本就不喜欢这些人,他们凑上来之后便格外沉默,偏着头看向别处,只留给这些人一只安静的后脑勺。
林岑朗的唇角弯了弯,戏谑道:“你可别,这还生着气呢,你再调侃两句,怕是就哄不好了。”
“怎么呢?”
“能怎么”,林岑朗语气淡淡,“不稀得见你们这群瘪犊子。”
岑放艹了一声,猝不及防地凑近了他们,探着身子,灵敏的鼻尖在夏棉的后颈轻嗅了两下,像条野犬似的,“话说回来,小美人闻起来,跟这漫山遍野的桂花很像啊。”
如果夏棉是只猫,他现在一定浑身的毛都炸得根根分明,他颤了一下,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用手捂上自己的后颈,发现阻隔贴还在。
林岑朗停下来,带点下三白的眼睛自上而下深深看了一眼岑放,闪着晦暗的寒光,“滚远点。”
岑放盯着夏棉幽幽地看了一会儿,唇角噙着玩味,眼睛深处却翻涌着某种复杂不明的东西,与之相比,夏棉就像受惊了的兔子,察觉到危险的第六感发出警报滴滴作响,他本能地感到惊惶不安,眉头蹙起,满眼警惕。
戚远鸥拽了拽他。
“啧”,半晌,岑放收回了侵略性的目光,后退了半步,站直了身子,“小气,闻闻又不会少块肉。”
“你可省省吧狗东西”,林淼抚了抚邬倩倩柔顺的长发,“再开玩笑,哄不好的就成倩倩了。”
岑放把婉转含笑的邬倩倩半个身子带进怀里,不正经地笑道:“怎么会。”
“时间不早了”,戚远鸥假意转了转手腕看了眼腕表,“快走吧。”
气氛忽然沉闷下来,尴尬因子在山间蔓延·。
好在酒店就在眼前,林淼刚想开口说叫他们先去酒店歇歇脚,几个身着小礼服的孩子已经争先恐后吱哇乱叫地一溜烟跑下来。
“欢迎!”
“欢迎欢迎!”
“欢迎来参加新人的婚礼!”
他们边跑边呼号着,个个手里提着个小花篮,有的跑得急,甚至在不平整的路上摔了一跤,却顾不上哭,翻身滚起继续蹦蹦跳跳地朝他们来。
“给新人的红包交给我!”
“给我们的红包交给我!”
“支持第三方转账!”
“然后从这里拿胸花!”
还没站定,他们争先恐后道,满头大汗,满脸红光。
戚远鸥他们几个对视了一眼,“还要给你们红包?怎么,别人都是闹新郎,你们是抢劫客人?”
“来来来,让我看看”,岑放蹲下去看他们手里的篮子,“这是骗了多少钱了这是?还整挺好,二维码都有?!”
“不是骗!”小朋友捂着篮子神情激动,“小姨夫同意我们收红包的!”
“林垚”,林淼眯眼盯着小侄子,林垚却盯着冷眼看着他的林岑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团伙作案,招摇撞骗,一套一套的,嗯?”
林淼说着去拿林垚篮子里的东西,拆开之后,发现果真是胸花,一朵精致美丽的黑山茶,还散发着幽幽清香。
他愣了一下。
林垚在林岑朗冰冷无温的注视下吞了吞口水,咕咕哝哝道:“说了没骗你们,是新娘子和伴娘交给我们的任务。”
林淼故作了然,从怀里掏了个提前装好的大红包扔进去,又掏手机给几个小屁孩发了红包,才从林垚那拿了俩小礼品盒,正要拆开,一个小朋友喊住他,“别!婚礼上司仪说让拆的时候才能拆。”
林淼撇了撇嘴,“屁事真多”,把盒子随手扔给自己男伴了。
其他人也纷纷交了红包。
林岑朗背着夏棉,空不出手,林垚胆战心惊地绕过林岑朗,站到夏棉旁边去,他举起篮子来,“妈——表婶。”
“噗——”走在前面的几个人听见这惊世骇俗的一声,身躯一震,惊恐回头,林淼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还是被岑放扶了一把才没摔下来。
林岑朗侧头看着林垚,只留给众人一个侧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一鸣惊人的林垚却无暇他顾,他仰望着夏棉,明亮的眼睛忽闪着真挚的歉意,“上次对不起,你好些了吗?”
他的目光落在夏棉的双腿上,满眼悲痛,“你,你是不是摔到了啊?”
林淼他们快要笑死了。
“你表姑奶有没有跟你侄子做过亲子鉴定啊?”
“?”
“他不像是你们老林家的种的样子。”
“滚——!”
夏棉垂眸看了他一会儿,林垚得不到回答以为他是默认了,就差哭出来的时候,夏棉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林垚的眼神有种莫名的包容和柔软,“我没事,别担心。”
他从琳琅满目的小花篮里随手捡了个小盒子,正要拿第二个时,林垚已经收回了篮子,他拿着一只小盒子踮脚塞进夏棉手里,“这个给你,刚才那个给表叔!”然后转身就跑。
“我们还有事
', ' ')(',先走了!”三个小胖球已经一溜烟跑向他们后边的来宾了。
酒店错落有致,木质结构,一座座建筑用曲折的廊桥衔接起来,等到山间日落的时候,一盏一盏明灯蜿蜒亮起,别有情趣。
林淼他们进去看新娘了,林岑朗微微偏头,问夏棉:“你想去看吗?”
夏棉轻轻摇了摇头,“不了。”
“也罢,没什么好看的。”
“你现在”,夏棉犹豫了一下,问道:“能闻到我的信息素么?”
“放心”,林岑朗的手在夏棉的小腿上安抚性地拍了拍,声音格外温和,眼眸却在夏棉看不到的地方幽深一片,“岑放就内样,他唬你的。”
夏棉不做声了。
没由来地,他心里一阵惴惴,只能强忍着咽下去,不做多想。
“放我下来吧。”
周围的人愈发多起来,被人背着的夏棉格外瞩目,更遑论背他的这个人是林岑朗。
林岑朗故意把手紧了紧,“就不。”
听见耳边一声闷闷的气结声,才笑着将夏棉放下来,伸手去捏人的鼻子,“怎么一点小事就生气,小气包。”
夏棉梗着脖子,硬着头皮强忍着才没有躲开。
他们慢慢悠悠地穿越过曲曲折折的廊桥,夏棉时不时地走着走着就会停下来,满目空荡,神情悠远而恍惚。
林岑朗也不计较,停下来陪在他身边。
天气格外晴好,远处的山间弥漫着薄纱似的淡淡雾霭,小孩子们追着矮脚马和狼青漫山遍野地撒丫子疯跑,不会玩球的新手一棍子把高尔夫打进了遥远的山谷,然后“诶诶诶”地高声去追……欢快的气氛在蔓延,夏棉茫然地站在那里,满心荒凉。
时光的碎片在心神恍惚的缝隙中钻进来,他忽然想起,某个光线昏沉暧昧的清晨,俞骁坐在他身边,用深沉的声线温柔地低声问他,要不要做随军家属。
夏棉的心口像是被十万伏特的电猛地劈中了,他摇晃了一下,忽然就站不住了。
林岑朗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腰,用同样温柔的调子问他,“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夏棉脸色苍白,他抖着唇,低低急促地喘着气,几乎要忍不住崩溃地求林岑朗赶紧让他离开这个地方。
他怎么敢去想,这一切,曾经是俞骁想要带他奔赴的方向。
又怎么敢想,他们在人生的路上如此短暂地相遇后,终究背道而驰了。
“还是先带你去酒店房间休息一会儿吧,刚好,把今天中午的药喝了。”林岑朗用手背摩挲着他的脸,眼含担忧。
刚行至大厅附近,就见皆是一身喜服的温长静和应邈在门口迎接客人,两位亲家笑容得体大方,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互动。
林岑朗向应邈点点头径直忽略了温长静,“应姨辛苦了,平叔来了么?”
“他忙”,应邈笑道,“估计要等婚礼开始的时候才到,没法待太久。这位是——?”她看向夏棉。
林岑朗摸了摸夏棉的后脑勺,“您上次见过,没来得及介绍,夏棉,我的男朋友,腼腆了点儿,您别介意。”
应邈微微颔首,温长静不动声色地打量夏棉。
“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么?要不要先去房间休息?”
林岑朗笑笑,“巧了么不是,正不得劲呢。”
“哎哟”,应邈说着冲他们摆了摆手,“来来,就不费劲吧啦找你们内房间了,这还有空的休息室,进去休息一会儿吧。”
应邈带他们穿过宽阔的大厅,林岑朗敏感地捕捉到了点什么,见岑鹤在大厅角落傍着竹林坐着,一边吸烟一边打着电话,正往他们这个方向看过来。
岑鹤吐出一口烟圈,待雾霭稍稍淡去时用口型对林岑朗说:“二楼,拐角茶室。”
林岑朗淡淡收回视线,也不知道到底看见没看见。
应邈把他们带到之后就离开了,林岑朗看着夏棉喝完药,让他去床上躺着休息,“乖,婚礼要到中午才开始,到时候我叫你,不会错过。”
林岑朗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叮嘱他,“除了我,谁来别开门知道么?”
他把门从外面反锁上,又从前台借了两个安保,才去了二楼茶室。
岑鹤坐在窗前,青翠的枝叶从窗外伸进来,一室明亮,然而她今天的烟瘾有点大,身前的烟灰缸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已经积了小半缸。
“坐。”岑鹤指指他对面的位置。
“五分钟。”林岑朗看了眼腕表。
岑鹤安静了一会儿,沉默地吞吐着烟雾,眉宇间的纹路深邃可见。
过了一会儿她掸了掸烟灰,将窗户牢牢关上,才看向林岑朗:“你得去趟塔国,而且是马上,最迟等到参加完婚礼。”
林岑朗的眉头蹙起来。
“火儿被截了好几次,二把手也被炸死了,他们不想干了,准备停火。”岑鹤简短道,语气严肃。
“谁截的?联军里不是有钉子么?”
', ' ')('岑鹤轻轻摇头,“已经引起怀疑了,暂时没法动作。”
林岑朗靠向椅背,食指轻轻在扶手上敲打,“这是你们的活儿,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岑鹤忽然眉头倒竖,半点耐心也无,火大道:“你他妈叫岑朗,岑朗!”
“这就火了?”林岑朗促狭道:“看来真的是事态紧急啊。”
岑鹤胸膛剧烈起伏,她捋了捋自己光洁的头发,强忍道:“他们要是熄火了,你信不信紧接着就是连片的哑火,赔个底儿掉还不算,到时候在国际法庭上,岑家就是众矢之的!”
林岑朗沉吟了一会儿,“没别人了?”
“去了好几个了,都看你外公现在快不行了,用也用不动了,一狼心狗肺的老杂碎”,岑鹤啐了一口,“我抽不开身,国内得有人盯着,睡觉闭眼功夫长了都得给你变天。”
林岑朗不说话,他仰起头来,十指交握,拇指一下一下转动着。
“把他干掉吧,再扶植个新的。”半晌,他云淡风轻地说。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岑鹤道:“需要时间的,底下那帮狗不是是个人叫唤两声就听的。”
“我自有办法,既然你叫我去,就别管我怎么干。”林岑朗说,“还有,我得带着他。”
“不行”,岑鹤斩钉截铁,“这些事不能让任何外人知道。”
“他不会害我。”林岑朗同样斩钉截铁。即便林岑朗劣迹斑斑,罪无可赦,夏棉纵然憎恨着他,却从来没做伤害他的事。他微微敛着眸,胸口泛起细微的暖意。
“路上很危险。”
“难道这里不是么?”林岑朗掀开眼皮,里面迸射出幽幽的寒光。
婚礼在山顶上,草坪平整,视野极其开阔,木质拱门用鲜花装点着,红毯铺开一路延伸至远处的心形拱门,两侧皆是圆桌,四周用长桌围起来,摆满了各色精致的冷餐。
宾客已经纷纷入场了,俞骠和林国峰坐在一起谈着什么事情,似乎对儿子的婚礼毫不关心,陈藏野神色恹恹,陈长夜腻歪着他哥,一会儿神情激动语调高亢地骂一句,戚远鸥便去捂他的嘴叫他小点声。
来的人不太多但也不算少,10人位的12张圆桌坐满了,再加上摄像师、乐队等工作人员,还有应邀前来的许多记者,怎么也得200来号人。
夏棉落座以后,视线在人群中转了一圈——虽然这基本是无用的——但他下意识地去找任泰安和褚时立这些人的身影,结果自然是令他失望的。
他不知道俞骁记得多少,又忘了多少,也不知道俞骁这些往日亲密的战友如今是否完好。
婚礼上各色酒水很多,林岑朗不放心地叮嘱他:“今天不许喝酒听到没有?”
戚远鸥往他们这边张望了一下,走过来在林岑朗身边还没来的空位上暂时坐下,从怀中掏出个盒子递给他:“你说你今天就走,我刚派人急忙送过来的,办事糙得不行,鉴定文件给落下了,你要是不着急下次给你。”
林岑朗接过盒子打开,“没事,内玩意儿不重要。”
夏棉张望着,忽然无名指上多了冰冷的触感,他收回视线。
林岑朗眉眼柔和地望着他,握着他的手在戒指上落下轻轻一吻,“就这根手指,大小正合适。”
夏棉蹙起眉头来,满眼厌恶,刚好撞上戚远鸥深沉复杂的目光,他抽回手,准备摘掉的时候林岑朗眼疾手快地将他按住了,“戴着。”
夏棉怔了怔。
意识到自己语气生硬,林岑朗立即放轻了语调:“至少今天戴着。”
艳彩粉钻在阳光下折射着璀璨的光辉,夏棉像是被针扎了,僵硬地撇开了视线。
林岑朗低声下气地去哄他:“不喜欢么?先这么凑合戴着吧。”
价值不菲的珍贵珠宝被他说成了一文不值随手可弃的石头,戚远鸥早就识相地离开了,一直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的人眼都要红了。
“我再帮你找更好的,找到你满意为止。”林岑朗凑在他耳边,贴得极近,耐心地絮絮叨叨:“你喜欢蓝宝石么?我收藏过一颗‘男爵’,34.79克拉……”
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夏棉听着他的喋喋不休,只觉得吵闹非常,那些字眼成群结对地蹦出了他的脑海,他只想起来那枚放在床头柜抽屉里的艳粉玫瑰指环,和那一枚乘着月色落进海里再也寻不回的弹壳。
那些,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中午十二点,婚礼正式开始。
着装严整的司仪站在鲜花点缀的舞台上清了清嗓子,念了一段长长的介绍词。
夏棉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直到听见一声“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新郎入场”,他便猛地回头,那个过分高大的人终于出现在了红毯尽头,褪去一身军装,西装革履,风度翩翩。
他没想哭,但无意识地泪流满面。
他疲惫不堪的双眼黏在那个人身上,满眼血丝,眼睑下两片浓浓的乌青,眼睫却舍不得眨动一下
', ' ')(',像是漂泊得旷日持久的小船终于停靠到了港湾。
夏棉喉结用力滚动着,泄出极其细微压抑的闷哼。
他瘦了很多,看起来比以往还要高大,额骨上一道斜飞入鬓的狰狞伤疤,暗示着他曾经在死亡的边缘上多凶险地挣扎过。
夏棉的心像是被揉皱成了一团废纸,在嗓子眼卡着,呼吸渐渐不稳而粗重。
林岑朗却没看信步而来的人,他看着身边一眨不眨、满面潮湿的人,眸光沉了沉,到底是厌烦他这幅一见到俞晓就要死要活的样子,但强忍着没吭声,只是抽了纸巾去抹他的眼泪,心想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寡淡的信息素在空气中隐隐浮动,林岑朗几乎将他整个藏进怀里,他按住不安挣扎的夏棉,凑在他耳畔低声阴狠警告:“再哭,再哭就都闻到了。”
夏棉便没再挣扎了,他藏在敌人厌恶的怀抱里,迅速濡湿了对方大片的衣襟。
俞骁微不可查地偏了偏头,往这边投来似有若无的一眼。
他在鲜花拱门的一侧站定,司仪把新娘请上台之后,夏棉才终于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来。
他没敢看俞骁看着另一个人穿越鲜花和红毯向他款款走来,而他神情柔软又期待的样子。
他们坐在中段靠冷餐餐桌的位置,新娘斜对着他们,新郎背对着他们。
夏棉看不见俞骁的表情,也看不清楚新娘的眉眼,但那种楚楚动人的美丽优雅,直击人心。
山间午时的阳光很明媚,给他们镀上了一层柔和如滤镜般的光晕,在鲜花与祝福中,一对璧人交换了庄重的誓词与婚戒,在沸腾的欢呼声中拥抱亲吻。
夏棉呆呆地看着他们交颈的身影,恍惚得快要化成一缕透明的清风了。
他喜欢的人,终于和别人结婚了,他来参加他们的婚礼,还是以陌生人的身份。
如此悲凉的一句话竟有一天成了他真实的写照。
“你的胸花呢?”林岑朗摸他口袋。
夏棉才收回空洞的视线,慢吞吞地低下头。
“胸花呢?司仪让戴呢。”林岑朗说,“啧,找不见就算了,不戴也没事。”
他把自己那朵从胸前摘了,看也不看,信手往山间一丢。
夏棉刚慢吞吞地掏出来自己的胸花戴上,林岑朗便微微挑高了眉梢,“怎么你的是这么个造型?”
紧接着便传来司仪的声音,“请收到花捧胸花的幸运儿上台为新郎新娘送上祝福好吗?”
夏棉一愣,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去寻找林垚的身影。
林垚是花童,他站在新娘身后为她一手拎着裙摆,一手向夏棉招手,神情激动还暗含得意和炫耀,就差没蹦起来了,“过来啊过来!”
林岑朗挡了挡夏棉,司仪已经把花童递到了林垚嘴边,“小朋友,你说什么?”
“我说——棉棉,你快上来啊——!”惊天动地的嘹亮一声,在山谷反复回荡。
夏棉浑身一震,简直石化。
满场的嘉宾向他们看过来,有的满怀深意,有的不怀好意,在众目睽睽和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夏棉无比想要逃离这里。
“恭喜啊林少”,同桌的几个人向林岑朗道喜,目光有意无意地滑过夏棉手上闪瞎人眼的戒指,“是不是不久就要吃上您二位的喜酒了?”
林岑朗没空与他们计较,正想跟夏棉说坐着别动就行了,夏棉却忽然起身了,他顶着众人的注目礼强作镇定地走到台前,在司仪身边站定,实际上腿已经麻得几乎感觉不到了。
“今天抽中花捧的这位小公子可真漂亮”,司仪侧对着嘉宾和他对话,“刚才听这位小朋友说您叫‘棉棉’,能给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吗?您和新郎新娘是怎么认识的,记忆里有没有关于他们单人或者双人的很感人或者搞笑的事情和大家分享一下?”
话筒递到了他的唇边,夏棉低头看着地面,不敢抬头看任何一个人,更不敢抬头去看站在他斜前方的俞骁,过于紧张使他的面部线条收得紧绷。
林岑朗凝视着夏棉,同时打量着俞骁,想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一丝异样来。
会场安静了得有十来秒钟,场面蠢蠢欲动。
司仪正尴尬得想找补一下,夏棉忽然开口了:“我叫夏眠,夏天的夏,睡眠的眠”,他的声音很轻,通过话筒传出来是一种柔和的音调,“我和新郎新娘……是不认识的,我今天只是跟别人一起过来的,所以抱歉我没有什么他们的故事能和大家分享……”
夏棉闭了闭眼,将一切奔涌翻腾纠缠不清的过往和情绪在此刻通通关押,再抬起头来,他满眼缱绻笑意地望向身侧那对神仙般的璧人,真挚道:“但祝福你们,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永结同心。”
十二个字,字字动情。
夏棉说完了,他陡然觉得自己的胸膛跳动的那个位置像是终于空了一块。
他浅笑着看着他们,却像是穿过他们看向了什么遥远的地方。
再见了,亲爱的,梦中情人啊
', ' ')('。
我不想再做梦,也不许你再入梦来了。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台下,身后俞骁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但不久,又淡淡收回了视线。
闹完夏棉这有惊无险的一出,接下来就是几位长辈乏善可陈的致辞,林岑朗没着急走,等夏棉慢慢平复。
等最后一位俞骠终于结束那没有感情的长篇大论之后,他们请的乐队上台表演了,是个上世纪很有名的乡村乐队,解散已久,不知费了多大功夫居然把人给凑齐了,华丽的管弦乐演奏乡村小调,山间空旷清幽,听起来格外令人放松。
“我给你拿点东西吃,在这乖乖等我,嗯?”林岑朗揉了揉夏棉的头发。
他仍旧沉默着,没出声,林岑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他时不时不放心地回头,看到夏棉安安静静在桌前妥帖地坐着才收回视线,过一会儿又回过头去,不知道第几次时,看见夏棉身边坐了俩人,他扔下盘子大步走过去直接薅着人的肩膀把人拎起来,“你们做什么?”
“疼疼疼嘶——”陈长夜倒吸冷气,“道个歉而已也要被打?”
陈藏野仰头看着他们,“上次在游轮上没来得及,好不容易再见到,长夜说来道个歉。”
林岑朗冷哼着将人放开了,“是么,你们也掉海里一次就原谅你们。”
陈长夜也是心高气傲的人,就算没什么诚意的道歉别人也不能不接受,他刚要炸毛,他哥就出声打断了他:“这很简单,下个月初,我俩生日会,叫这小子给你们亲自表演个高台跳水。”
“我什么时候我唔——”陈长夜音调拔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被他哥一把捂住了。
“怎么样,来不来?多少次都可以。”陈藏野不顾陈长夜的挣扎反抗,诚意道。
林岑朗玩味地笑了笑,他胡噜了一把夏棉的头发,坐下来,“再说吧,我们在国外,到时候不一定有时间,开直播,发视频,或者发朋友圈都可以,我一定转发。”
陈长夜气得脸都红了,好歹他哥是没有丧权辱国到没底线的地步,他捂着陈长夜的嘴巴起身,“只支持现场观看,不支持网上传播。”
新娘已经去换过了衣服,跟在俞骁身边,,在逐一的和前来的宾客聊天敬酒,摄像师跟着他们,闪光灯每隔几秒亮一次。
“俞司令、温伯母,您二位这么忙,还要帮忙准备我们的婚礼,我敬您二位。”郁时雯举起酒杯,精致的头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配着一身薄纱裙,看起来宛若林间仙子。
“还叫司令和伯母呢,该改口叫爸妈了。”这桌子上的郝政贺、林国峰和应如是起哄逗她。
郁时雯脸上爬上一抹嫣红,她羞怯地叫了声爸妈,俞骠和温长静笑着答应了,然后温长静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这是当年我和司令结婚时,婆婆送我的胸针,既然已经改口了,那就送给你吧。”
郁时雯红着脸收下,又谢过俞温二人,把盒子交到了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伴娘手里,郝靓到手之后啧啧称奇,假意悄摸往自己怀里藏,“给我了就是我的了昂。”
他亲爹听见了,指着温长静身边的俞韫说:“来来来,你要不就选在今天这个良辰吉日,赶紧跟俞家最小的公子定下?”
哄堂大笑。
郝靓瞪了他爹一眼,转头又用猥琐油腻的眼神看着一知半解的俞韫:“听见了没?长大可是要娶姑姑的。”
俞韫盯着白得发光的郝靓缓缓眨了眨眼,“好,你给我等着。”
又是一阵爆笑。
应如是将俞韫抱起来吧唧亲了一口,“哎呦哎呦,我的好外孙!这么小就定下媳妇了,可真有出息!”
“说起来,你们两家这辈分可是有点乱那”,林国峰指着俞骠和应如是,促狭道:“你的小儿子俞战娶了人家的小女儿应卯,你的大儿子俞骁反倒娶了人家的外孙女时雯,那你说,以后俞韫是该叫时雯叫表姐还是该叫大伯母?”
“当然是随夫家了”,郝政贺接腔道,“乖,记得以后改口叫大伯母。”
应如是哈哈大笑,“恐怕时雯不会同意,这一下就喊老了。”
音乐渐渐从舒缓走向欢快轻松,气氛也渐渐热络了起来。
“话说回来,应邈呢?这大喜的日子,亲家公就算了,亲家母也躲清静去了?”
“大姨接了个电话,说是先去下边酒店一趟,马上回来。”俞韫乖巧道。
刚说完,应邈就朝他们这来了,手上还提着个袋子,她跟哄闹的众人笑呵呵地打了哈哈,然后覆到应如是耳边说了两句话,把手中的东西交给他了。
过了一会儿,应如是以下午还有事为由提前离席了,他把怀里的俞韫交给温长静,俞骠送他。
走出一段路,竹林幽静无人,应如是将手中的袋子交给俞骠,俞骠从里面掏出了个用礼品纸精心包扎的东西,摸起来,像是一本书。
“刚才前台服务员说是一位未被应邀的客人留下的礼物,点名说要送给你。”应如是道
', ' ')('。
“谁?”
应如是摇了摇头,“没留下名字,就走了,服务员说是个老人。”
俞骠晃了晃手上的东西,“有说这里面是什么吗?”
“说是你一位故人的一点东西,别的没说什么了。”
故人?俞骠眉头微蹙。
“下周一是第二轮选举了,准备得怎么样了?”应如是和他说闲话,他打趣俞骠,“你可得加油了,你要是成了,我们家可就是两任都和总统家有姻亲关系的家族了,光耀门楣呢。”
俞骠摇摇头,故作谦逊道:“您可别给我太大压力,到时候教您失望了我就罪大莫及了。”
两人说说笑笑往下走,到酒店的时候,应如是摆摆手叫他回去:“快回去吧,你今天不好离席太久。”
“那您帮我叫前台暂时代管吧”,俞骠把手上的东西又递给他,“婚礼上乱,等结束回去的时候我去拿。”
应如是点点头走了。
俞骠重新回到席间,俞骁和郁时雯正在和林岑朗他们那桌的人敬酒,他冷淡傲慢的眼神在夏棉身上淡淡划过,发出似有若无的一声轻嗤,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去。
“原来你今天是跟着岑朗一起来的啊”,郁时雯的视线从夏棉的手上和被林岑朗紧紧揽着的肩膀上划过,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你们两个,是恋人?”
夏棉下意识抬头看向了俞骁。
俞骁只是沉默地端着酒杯,被郁时雯亲密地挽着,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对此不感兴趣。
冷漠像针一样刺伤了夏棉,他垂下眼帘,不说话。林岑朗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大方道:“对,多谢你们今天送的捧花,我们会尽早。”
郁时雯笑笑,“那提前祝贺了,敬你们。”
林岑朗准备抽走夏棉手中的酒杯,但夏棉比他更快,他仰头一饮而尽了,喝的太快,酒顺着唇角流出来,颤抖的睫毛被潮湿的水汽浸润成一绺一绺的。
“新婚快乐,百年好合。”辛辣全部入喉,整个食管连同胃部都好像烧起来了,夏棉放下空空的酒杯,说。
然后不等对方再说什么,“抱歉失陪一下,我去趟洗手间。”
夏棉走了两步,忽然跑起来,他咬牙冲进洗手间,打开一间隔间躲进去,终于敢让强忍许久的眼泪放肆落下。
他揪着自己胸前的衣襟,哭得无声。
他应该很开心的,他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俞骁醒了,忘了他,和别人结婚了。
他应该很快乐的,他生平第一次,许的愿望全都实现了。
为什么要哭呢,夏棉自己也不懂,他抹着自己的眼泪,心想自己真是个值得唾弃的贱人。
双手捧上来的时候他不要,等别人收走了他又哭着去追。
贱人,不配活着。
他哭着哭着,渐渐诡异地笑起来,眼泪滚滚落下,看上去像个疯子。
他摸遍了全身,却发现今天来参加婚礼他刻意没有带烟。
夏棉嗬嗬地闷笑了两声,冰凉的眼泪更加汹涌。
不知过了多久,隔间的门被敲响了,林岑朗站在门外,“棉棉,你在里面吗?快出来,我们该走了。”
没有回答。
林岑朗继续敲门,“棉棉?”
不知道多少下的时候,夏棉忽然抱住了自己的头紧紧捂住耳朵,他满脸通红,青筋暴起,歇斯底里:“你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吗?!!”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才听见林岑朗柔声低语:“那我在外面等你,你不要待太久,嗯?”
仍旧没有回答,林岑朗叹息一声,离开了。
日光由浓转淡,山间比平地上天黑得要早,人们在玩着游戏,工作人员已经搭起了晚上准备开篝火晚会的架子。
林岑朗的手机以每两分钟的频率亮一次,催促他赶紧离开。
可夏棉还没有出来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一位服务员给他捎话,“这位先生,岑鹤女士打电话说您再晚就赶不上今天的飞机了。”
林岑朗终于忍不住火大:“你跟她说再催就自己去!”
服务员被他吼得瞬间噤声,林岑朗怒气冲冲地往洗手间去了。
刚走到门口,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你和俞骁以前是恋人吧?”
林岑朗躲在墙后,而夏棉被岑放堵在洗手台前,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岑放宽阔的脊背和夏棉一点点乌黑的发顶。
“不是。”夏棉沉静道,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心在打颤,语气却冷淡,“也和你无关。”
“不是?”岑放戏谑着一点点靠近,夏棉一步步后退,终于被他逼到了墙根,“不是你哭什么?”
“没有。”
岑放垂头靠得越来越近,高挺的鼻梁似有若无地蹭在夏棉脸上,他宛如变态般深深吸了一口,“那我闻到的是什么,自来水的味道么?”
夏棉警惕地看着他,他身体僵直,喉口发木,像被猫
', ' ')('死死摁住了脖颈的老鼠,呼救声都发不出来。
“岑家两兄弟似乎很喜欢这种味道啊,也让我尝尝?”他凑近夏棉的耳鬓,轻轻吸嗅着,像是在思考待会儿从哪里下口,跃跃欲试的兴奋呼吸喷洒在夏棉的颈侧,他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可就是说不出一句话。
“我和岑朗,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共享的”,岑放沙哑低语,暧昧得像是说情话,“我刚才问他能不能把你带回去玩几天,你猜他说什么?”
夏棉的瞳孔渐渐缩成一道竖线,他张了张嘴,只发出一声哑哑的“嗬”气声。
岑放笑了笑,邪性极了,他对着夏棉的脖颈徐徐吹了口冷气,“他说想怎么玩——”
话没说完,只听一声凌厉的拳风,岑放闷哼着被掀翻在地。
林岑朗将夏棉抱进怀里,双手紧紧扣着他的脊背,淡漠的眼睛翻涌着嗜血的猩红,眼角眉梢都是阴郁的邪气:“岑放,别,惹,我。”
岑放用拇指揩了一把唇角的血迹,舌尖顶了顶唇内破了的软肉,他讥诮地冷笑了一下,看着林岑朗离开的背影,“这句话也送你,林岑朗。”
林岑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似乎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
夏棉一路都很沉默,直到上了飞机,林岑朗给他要了条毯子又叫空乘给他拿了些粥和小点心。
“吃点东西。”
夏棉没有反应。
林岑朗好声好气地哄他,“乖,得坐十个多小时,不吃东西不行。”
头等舱里好几个都是本次随行的人员,猛地听见林岑朗这般温柔的语调,纷纷虎躯一震,惊恐地偷偷看了一眼,马上又收回了视线,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去了。
夏棉脑袋嗡嗡地,颈侧的汗毛仍然倒竖着,似乎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岑放吹来的那一口冷气,顺着衣领徐徐灌进去,黏液一样恶心巴拉地沾满了全身。
林岑朗凑近了,刚伸出手想看看夏棉是不是发烧了,就见夏棉呆滞地直视着他的瞳孔慢慢收缩起来。
“啪!”地一声,重重甩在林岑朗脸上,极其清脆。
满座倒吸一口凉气。
夏棉的手火辣辣地烧疼起来,手掌颤抖着,被魇住的神智渐渐回笼。
林岑朗用舌尖顶了顶口腔一侧,尝到了满嘴浓厚的血腥味。
“还打么?”
所有人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不忍直视接下来血腥残暴的画面。
夏棉的喉咙低低地发出呜咽,他下意识微蜷起身子,在夏棉满眼惊恐的注视中,林岑朗忽然从桌上端起一份粥,盛了一勺吹凉之后递到夏棉唇边:“乖乖地,吃点东西,攒好力气,我把另一边脸递给你打。”
夏棉惊恐得甚至轻颤起来。
他已经知道林岑朗云淡风轻的时候才是最恐怖的时候,他长教训了。
他不知道林岑朗又会用什么残忍可怖的招数折磨他。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敢仰着下巴用尽各种鄙夷直白的词汇骂他,可后来,他经历了那么多恐怖的事,甚至连身体里的一条小生命也被夺走了。
这个人喜怒无常的人,最擅长一边说着暧昧不清的话,一边背地里狠下毒手。
他不怕死,却真的知道害怕林岑朗了。
碗和汤匙被放回了小桌上,林岑朗看过来,夏棉无意识地向后蜷缩,一直缩到角落里。
它就像一只受尽虐待的猫,炸着满身的毛,睁着圆圆的瞳孔警惕着林岑朗的一举一动——它们充满了恶意。
林岑朗被当众甩了巴掌,夏棉又不肯配合一而再地给他难堪,他本该生气,本该暴怒,可他看着夏棉苍白惊惶的样子,火气便怎么也发不起来,只有揪心的酸涩感在胸膛蔓延。
他知道夏棉在怕什么,可他已经不想要畏惧和臣服了。
他按住夏棉两只瘦削的腕子,强行把他摁进怀中安抚,“抱歉……他说的都是假的,我没想过把你送给任何人。”
林岑朗的手在夏棉的薄背上游移,他淡色的眸子里盛着难以掩饰的心痛和愧疚,声音温柔得像是呢喃入睡前的晚安,可夏棉的颤抖愈发剧烈——他是不能被肢体接触安抚的,林岑朗就更不能。
“棉棉你乖,今天是我不好,不该把你一个人放在那。”
他的底线越放越低,甚至被夏棉打了一巴掌还可以把另半张脸递上去。一向高傲的头颅低三下四地垂下来,他只想让这个终日郁郁的人能够开心。
“我错了,你怎么打我都可以,嗯?”
林岑朗再一次感到苍白的无可奈何,他轻轻厮磨着夏棉的耳廓,叹息时温暖的气流喷洒进去,“别这么怕我……”
他哪有那么铁石心肠,哪有那么心狠手辣,他也会怕,怕这朵瑟瑟发抖即将凋零的小花,他一个不留神,就在外面被别人无情伤害了呀。
……
热闹和喧嚣一直持续到深夜,俞骁和郁时雯回到酒店套房,相对无言,各自简单洗漱完,一人上了床,一人去了沙发。
婚礼堪比演
', ' ')('出,郁时雯觉得自己骨头架子都要散了,正迷迷糊糊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见沙发那边传来低沉的声音,“那瓶腺体液是他的,对不对?”
郁时雯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反应过来之后,简直要抓狂了,俞骁已经逼问了她无数次这个问题,折腾了好几天的郁时雯瞬间头大。
“我说了我不知道啊!”郁时雯拉起被子捂住头瓮声瓮气道。
“好,那我换个问题”,俞骁平静道,“这个人的腺体液为什么会出现在你手上?”
这个问题也已经问过很多次了,郁时雯受不了他拿刑讯逼供那一套来对付自己,同一个问题翻来覆去地问,正着问了反着问,忍不住恼火:“我说了是你两个战友送来的,我当时不在!他们也没留名也没说里边是什么东西,我哪知道!我对不起您了行不行,俞少将,请问我可以睡觉了吗?!”
“最后一个”,俞骁道,“这个人我认识,是不是?”
郁时雯安静了一会儿,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漏进来,在俞骁修长高大的躯体上投下一条细细的光带,处于光带的一只漆黑的眼睛,明亮如星子。
“为什么这么问?”过了一会儿,郁时雯说。
“你没问我‘他’指的是谁。”
背对着他的郁时雯出了一会儿神,唇角忽然恍惚地弯了弯,她突然很羡慕夏棉。
“俞少将,我父亲暂时不允许我多说什么。”
“不过,那瓶腺体液应当是他的……”郁时雯蜷了蜷身体,低声道,“我之前去岑朗家的时候,闻到过一次,是很好闻的木樨和梅子味……就像晚夏与初秋交界的时节……”
“那瓶子里的东西,只说是留给你的,我没有冒昧打开,是真的不知道,而且我也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不大认得……后来,也一时把这件事给忘了,很抱歉……”
“父亲不会害你,你的母亲对我的父亲,还有我的外公,都有过救命之恩……”
“如果少将您想起了什么,希望你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大局为重。”
夜色一时消弭了声响,半晌,一道低磁的声音道:“多谢。”
入夜已深,前台值班的服务员困倦不堪,哈欠打到一半,一位满脸阴沉面带煞气的Alpha忽然出现在眼前,猛地将一个棕色牛皮笔记本往桌上一拍,“今天下午,来送这个东西的人,长什么样?”
服务员瞬间就清醒了,他战战兢兢道:“不、不是我值班,先生,抱歉我不知道——”
眼看着俞骠的脸色大有风雨欲来之势,服务员极为识相地赶忙改口:“您您说个大概的时间段,我帮您调监控!”
半个小时后,俞骠盯着显示屏里瘦削单薄的老人,牙关收紧狠狠厮磨。
姚——安——远——
以下是我闲来无事的叨逼叨,大家不想看可以跳过
生命的挣扎会彻底改变一个人,从外表到秉性。
写这篇文和另外一篇文不久之前,我的父亲因为癌症去世了。
人类社会已经进步至此,可仍然对癌症束手无策,这些发生在人体各个器官部位的病变,能潜伏一年、五年甚至十年,让人对危险的嗅觉丧失敏锐变得迟钝,直到发现时,它已经遍布全身,每一寸血肉、每一个细胞都彻底腐烂了。
它被称为,绝症。
绝人性命、绝人希望的病症。
能做的,就只有看着亲爱的人在剧痛中煎熬挣扎,看着生机从这具躯干中一点点流逝,像漏斗中的沙,每分每秒,你都知道,这是在倒计时。
无能为力。
我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父亲是那种老实本分的庄稼汉,一辈子辛苦劳累,可他仍旧潦倒穷困,阶级的门槛是如此难以跨越,同许多父母一样,他把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子辈身上。
我们家中姐弟三人,我是长女,他和母亲明目张胆地偏爱着弟弟,我知道。
他对我有莫大的期待,我也知道。
或许你们看过《请回答1988》么,可能,我的待遇比德善还要差一点,但德善,父母对她没有沉重的期待,而我肩负的责任,就像德善的姐姐一样。
我们家,比德善家还要穷困一些,或许你们难以置信,我家里到现在都还是那种木梁、椽木做顶的老房子,最先进的交通工具是一辆电动三轮车……现在的孩子们大多都在相对良好的环境中长大,总是对生活的穷困和艰辛缺乏了解,想象的底线要低一点、再低一点、再低一点点……低到超越你的想象,才会无限接近底层人民的真实。这便是,我们这种人的生活。
我小时候,受了委屈总是安慰自己,没关系,爱之深责之切,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偏爱;我安慰自己,家里条件很差,他们也是无奈。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催眠了没有,我还是会感到难过,但得知他就要离开的时候,我是如此的心痛,词不达意的心痛。
他得的是胃癌,还有胰腺癌。
一个甚至滴水不能沾的癌症,再加上一个癌
', ' ')('中之王,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老实淳朴一生,上天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收回他的性命。
我曾经在文中说,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在心火燎原过后万念俱灰地终结死去,而是在剜心剔骨的剧痛之后,仍旧是徐徐铺展开的又一个明天。
整整一年,他不能吃不能喝,吊着营养液和各种各样我不认识的药物,胃管从他的鼻腔伸进去,血液渐渐渗到滴瓶里,有一种极其腥臭的味道,像是雨后的下水管道……化疗、放疗了四十多次,曾经一个两百多斤的胖子瘦到脱形,躺在床上,双眼混沌,虚弱的呻吟渐渐甚至变得像是机械性的……
他痛得夜不能寐,害怕明天。
害怕明天会是比今天更痛苦的一天,更害怕,明天会永远断在今天。
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讲的是一个男孩在做开颅手术的时候,麻药失效了,但他睁不开眼,也不能说话,整整四个多小时,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头颅被切开,每一刀划在哪里,每一针缝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力度……这个男孩子,疼得疯了。极端、恐怖的痛苦让他活生生的疼成了一个心理变态。
这世上,很多的绝症都是如此,癌症也是其一。极端的、难以想象的痛苦蚕食着人的生命、意志和精神,在病的后期,很多人都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我的父亲,便是如此。
发作时,他痛苦地喘息着,想要去死。
短暂的清醒时,他又用那双已经浑浊不堪的双眼哀切地望着我,老泪纵横。
老泪纵横。
一个一辈子大男子主义惯了的人,老泪纵横。
我蹲在医院的走廊尽头,夏日的晚风卷着玉兰香灌进来,我嚎啕大哭。
心疼得要碎了。
我见不得他哭。
我见不得他哭。
亲朋好友来看过几次,他们在病房简单地宽慰父亲几句,说“放心,肯定能好起来”,临走时又把我拽到病房外,说“看样子是真的不行了,别在医院耗着了,都是白费钱,你们还要念书,生活还要继续。”
我不说话。
每次送走他们,回到病房的时候,他会用那种像垂死的小动物一样盛满哀求的眼神望着我,挣扎、恐惧……求我仁慈,不要开下最后一枪。
千言万语,他不说,但我知道。
他一辈子省吃俭用,甚至到了抠的地步,但对我们大约是格外大方的。一件衣服穿了二十年也舍不得扔,外出打工连瓶水都舍不得买,夏天拌个黄瓜剩下的汤都要留着晚上用来浇面……我高考那年夏天,不知哪个朋友送了他两只鸡,他骑着那种老式的大二八自行车,顶着毒辣辣的太阳,一路给我送到学校去,等我打开的时候,鸡肉都变酸臭了……
他对自己,小气至此。
但病痛已经折磨得他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只想活下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这些日子,我总想,他大约,也是疯了的。
母亲也不止一次劝过我,说带父亲回家吧。
可我做不到,我怎么能做得到,我甚至不敢看他那双眼睛。
在医院不一定好得了,但回去,必然就是等死。
父亲会知道,我放弃他了,我们放弃他了。
在他崩溃稀碎的精神上,再狠狠碾上一脚,我于心何忍。
每个绝症病人临终前的心愿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想安乐死,有的人想活着。
既然他的愿望是这样,我只能残忍地让他活着,哪怕苟延残喘。
我能做的,只是让他继续住院,这里有医生,有护士,有设施,有杜冷丁,总比风雨飘摇的家能减少他的痛苦。
我知道这并不理智,我知道我们的生活还要继续,我知道这会花光我们不多的积蓄会让我们负债累累……
我知道,我都知道。
但是,这些都敌不过两个字——父亲。
我甚至每叫他一声,都感到格外恐惧,这个称呼的使用次数,也在倒计时了。以后我再叫,便不会有人回应。
他要走,他很快要走,我还没来得及完全长大,没来得及为他尽孝,没来得及让他过上那种每天无所事事只会乱花钱的日子……一切都来不及,我简直是在他生命倒计时的这段时间争分夺秒地补偿。
可我,已经找不到什么孝敬他的理由。
他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睡,躺在床上连简单的翻身都做不到……除了让他继续花钱住在医院里,我是真的已找不到任何孝敬他的理由。
大年初一的那天中午,我蜷在病房里的小床上休息,没有由来的,一阵剧烈的心绞痛将我催醒,我睁开眼,望着空气中的浮尘,哭得不能自已。
年初二的下午,他离开了。
我明白,那天,是他在向我告别了。
……
无尽的痛苦将我吞噬,我像是陷在漆黑的泥潭里,呼吸一点一点被抽离,却不能自救。
我们变得穷困潦倒,我应该振作,我应该肩负
', ' ')('起他留给我的责任和使命,可我不能自救。
我总是在想,如果那时,如果能将我身上的器官换给他便能延续他的生命,我愿不愿意。
大约,我是愿意的。
我的血肉和生命从他身上诞生,还回去,我是愿意的。
我甚至无数次做梦,我将自己的剖膛开腹,取出胃和肝脏,然后装进他的身体里,然后他骑着那辆横梁大二八自行车,载着我一起回家,金黄的麦田原野一望无际,他用口哨吹着老掉牙却悠扬嘹亮的调子,像童年时每个金色的艳阳天。
我总是笑着笑着就醒来了,望着漆黑的屋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你们看,我这么没用,从小到大他做了多少件让我伤心的事,可总也舍不下,他对我的那一点点好。
穷是一种罪,小的时候,母亲经常这样说。
穷是罪吗?
我现在觉得,是的。
无论你怎样咬紧牙关辛劳努力,灾难都会如期而至。
富裕的人花钱买命,穷困的人束手就擒。
提笔写这篇文的时候,我总是混混沌沌,每天都很茫然,茫然又难过,想起小时候的一件小事,或者一些感受和领悟,就变变形式,写进文里,我知道让人觉得很压抑,但是我的觉得我的脑子和心脏负载过重几乎要破裂了,找不到出口。
我制造着文字垃圾,矫揉做作,让人作呕,我知道。
感谢大家一路陪伴,聚散有缘,来去自由。
谨以此文,希望大家在终将领悟生命割舍的重量之前,能够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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