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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卯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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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岑朗一大早就带着夏棉去了医院。

两个人都起得很早,夏棉是因为失眠,林岑朗则干脆没睡。

容嫂早上几次对他欲言又止,临了还是没忍住委婉地跟他说,夏棉的身体太差了,有什么事情多担待一点,别对他发火。

他看着车窗中的倒影,脸的确是很臭,却明白这种濒临爆发的火气,只是因为太过欲求不满罢了。

车子一路从市区开到了幽静的郊区。这是医院是岑家的产业,私密性很好,接待他们的还是那位经常和林岑朗打交道的胖胖的医师,见到林岑朗身边带的人居然还是夏棉,还愣了一下。

检查的项目很多,可能是检查结果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也可能是医生难免有点职业病,查到一半他就开始忍不住叨叨:“这个BMI指数太低了,心肌供血不足和胃下垂都是轻的,再严重点可是会导致猝死的,适当减肥,太瘦了好不好看另说,是真的影响身体健康。”

夏棉没有什么反应,林岑朗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明明他应该嫌医生话多不耐烦,却忍着没吭声。

他承认他的确是有些愧疚的。

“来把上衣撩起来露出小腹。”

夏棉乖乖照做。

医生往他腹部上涂了些凉凉的药膏,开始做超声检查。

林岑朗轻咳了一声,喉头有些发紧。

“你看看,我就说,体重过轻,导致这个生殖腔都有些囊肿了”,医生叫夏棉侧过身,“再加上你还流过产,以后怀孕都成问题。年纪轻,但也不能瞎作。”

夏棉和林岑朗双双愣住了,又下意识地问:“什么流——”

紧接着他们又忽地顿住了,齐齐往夏棉小腹上那道浅粉色的疤痕看过去。

这竟是,流产落下的疤痕么。

林岑朗的脸沉了下去。

夏棉彻底呆住了,他像是灵魂出窍了,宛如提线木偶一般做完了后面的检查。

脑海里一刻不停地回荡着医生的那句话,“你流过产”。

很多以往没留意的片段在他脑海里涌现。

他追着渐行渐远的江雪墨,腹部的绞痛逐渐剧烈得难以容忍。

在医院醒来之后,腹部就多了这样一条淡粉色的疤痕。

他梦到自己被按在床上,口鼻被人紧紧地捂住了,颈后的腺体痛得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世界天旋地转,求救声都发不出来……

那,不是梦么。

那,居然不是梦么。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俞骁明明告诉他,他的腹部只是长了个东西,医生顺手把它取出来了呀……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俞骁又骗他。

医生给开了数量品类可观的药,反复叮嘱一定要增重加锻炼,林岑朗拎着大大的袋子,拽着夏棉的手腕,在前面走得又快又急。

夏棉赶不上,被他带得趔趄了一下,才终于回过神来。

“你们杀了我和俞骁的孩子。”他忽然出声道。

他的手腕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林岑朗几乎要把它捏断了。

林岑朗的步子更大了,夏棉几乎是被他在拖着前行。

识相的话就应该闭嘴了。

然而夏棉盯着他的背影,锲而不舍地又重复了一句,“你们杀了,我和俞骁的孩子。”

“你们杀了我和俞骁的孩子。”

林岑朗猛地停住了。他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青筋通通暴起,在一下一下弹跳着。他闭了闭眼,狠狠咽下去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

“回家再说。”他冷声道。没有回头看夏棉,拽着他继续往停车位走。

夏棉突然爆发,他用尽全力狠狠甩开林岑朗,红血丝密密麻麻地爬上他的双眼,“那不是我家——!”

林岑朗终于停下来,转身一言不发垂眼看着他。他的眼底很暗,隐隐浮现一种不亚于夏棉的嗜血的猩红色,有一种山雨欲来之前的危险。

这里再僻静,也是公众场所。他们闹得动静不小,吸引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但夏棉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痛苦和悲愤像锥子一样剜着他的心脏,这迟来的真相让他难受得恨不得揪着自己的头发毫无形象地大喊大叫。

他不知道那样一条生命曾经来过。

他甚至还没有感受到过一次胎动、察觉到一次他存在的痕迹。

那个孩子没来得及降生,却饱尝了疼痛。

夏棉心疼得不敢再想下去。

林岑朗察觉到自己颈后的腺体在渐渐地拱起,信息素也在紊乱的边缘疯狂作乱,他猛地将手上沉重的药袋凌空掷了出去,紧接着传来人的惨叫声和重物落地的声音。

不远处举着手机偷拍的人被砸倒在地,从草坪的斜坡上一路惨叫着滚落下去了。

他强憋着火,居然拉下脸来去哄夏棉,伸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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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他,“乖,别和我闹了,回家再说。”

夏棉忽然向后退了半步,然后转身拔腿就跑。

他像只濒临绝境的兔子,面对猎人残忍至极的穷追猛打,最后一点点心理防线轰然崩塌,已经全面丧失了理智。

他以为他已经失去了全部,没想到林岑朗告诉他,他还可以失去更多。

他要逃,他要逃。

他不要再回到那个魔窟去。

他很害怕,他很痛苦,他难受得一点点都忍不下去了。

每分每秒都。

他在医院的公园里抱头鼠窜,跑得太急,撞倒了无数的病人和修剪工人,慌不择路地越过绿化带时,一下摔倒然后一路滚落了下去。

然而他却像是丧失了痛觉,丝毫不敢停顿,立刻滚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跑。

人被逼到一定程度时,爆发的潜力是难以想象的。

林岑朗想追上他,着实不是那么容易。

他的腺体在疯狂痉挛,路过时,迸发的信息素将无辜的路人攻击得苦不堪言。

但他居然还没有暴走,因为他憋着一口气,他不能让夏棉逃走,绝不能。

夏棉不认路,乱跑中间,到了湖边。

对夏棉来说,他已经被逼上了思路。

他的恐惧在此刻飙到了顶峰,没做任何思考,猛地纵身一跃。

他不能被林岑朗抓到,绝不能。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只长臂从他身后袭来,将他捞了回来。

夏棉终于吓得尖声嘶叫起来。

“啊——!”

林岑朗没做任何喘息,将人打横抱起就往回走。

“救命——!”

他拼命地厮打着,指甲划过林岑朗的皮肤时,甚至勾下一道道带着血的肉丝。可林岑朗根本不为所动。他们之间的力量悬殊太大了,夏棉能做的,要么是乖乖配合,要么是耗尽力气之后,乖乖配合。

“救救我——!”

夏棉的眼睛在四处搜寻着,他慌不择路地向每一位路人和看客发出呼救,“医生医生——!救救我——!”

“阿姨阿姨——!帮我报警求你了——!”

“啊——!”

他绝望地、声嘶力竭地向这个世界发出呼救,但在Alpha强大可怕的信息素和阴沉可怖的表情下,世界选择了装聋作哑。

车门要打开了,夏棉再无路可走。他张口就对着林岑朗的手臂狠狠咬下。

林岑朗哼都没哼一声,将夏棉粗鲁地扔进后车箱里,夏棉的头重重地磕在一侧车门上。

然后他钻了进去,嘭地关上了车门。

司机极有眼色地落了锁,踩下油门,车猛地窜了出去。

夏棉打不开车门,甚至疯狂地越过座位想去夺司机的方向盘,够不到,又去拉扯司机的胳膊。

司机躲闪中,车子在路上打了滑,差点撞上树。

林岑朗忍无可忍,一把把他拽回来,一只手攥住了他的两个腕子,另一只手将他面对面带进怀里,牢牢地制住了他的动作。

夏棉挣不开,再度张口对着他的肩膀咬了下去。

他用了十成十的狠劲,没留一点余地。

那个地方,曾经被夏棉咬伤过,今天又被他咬破了。

流血的人是他,可夏棉像只重伤的小兽,张着稚嫩的爪牙看似在攻击,其实是在发泄他的崩溃和愤怒。

林岑朗没管他,任他发泄。

这股疼劲几乎是他逼着自己去承受的。

再咬狠一点把,他想,这样,就不用再对你手软了。

渐渐地,肩膀上的力道松懈下去了。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接连不断地坠落在那里,蛰得伤口泛起尖锐的刺痛。

“我的孩子死了……”夏棉痛苦道,他脖子上的青筋暴着,嗓子哑得像破锣。

“他死了……”

他不停地重复道,每说上几句,就狠狠恨恨地撕咬他的肩膀,生生将材质精良的布料咬烂了,里面的肌肉鲜血淋漓。

林岑朗感受着这一阵阵的痛意,环在夏棉身上的手臂勒得越来越紧。

他紧咬着牙关,喉咙里的血气越来越腥甜。

他早已经不容许自己多去回想、思虑夏棉和俞骁的过往。不去想他们之间无数次的拥抱和亲吻,不去想他们之间多少次抵死的缠绵和温存。

他不愿,也……不敢。

他自欺欺人地逃避这些东西,骗自己说那些都是不存在的。

可如今现实朝他迎面而来了。

那些事情,当然存在。

他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都存在。

他不得不知道,夏棉甚至差点拥有一个和俞骁血脉相通的孩子,差点拥有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

他不得不知道,夏棉深爱着俞骁——不然,他知道这件事之后,为什么这么痛苦呢。

他不得不知道,他已经爱上了夏棉——不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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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这件事之后,为什么这么痛苦呢。

他曾经傲得觉得没人能配得上他林岑朗,觉得情情爱爱让人腻味让人乏味,可如今,夏棉让他饱尝了嫉妒的滋味。

让人扭曲得面目可憎。

他怎么可能毫无感觉呢?只是,那痛感不是来自肩膀,它来自腺体,或是心脏。

司机没走大厅,林岑朗制着夏棉从地下停车场的电梯回到顶层。

门打开,容嫂刚迎上来,还没开口就被林岑朗吼了一声:“滚出去!”

容嫂低着头心惊胆战地离开了。

林岑朗拖着夏棉往储物间走去,门一开,猛地把夏棉推搡进去。顺手扯了两条领带,把他手脚都捆起来,拴在一侧固定扶梯的脚上。

然后他蹲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夏棉。

他的脸上青红交加,是逃跑时摔倒时擦破的伤口。唇边还沾染着林岑朗的血,和着他的眼泪,融合在一起。

惨得可怜兮兮。

夏棉挣扎了一会儿,手腕和脚腕却勒得越来越紧,也终于渐渐停止了无谓的动作。他抬起眼看着林岑朗,不再哭了,只是似笑非笑地。

忽地,对着林岑朗的脸啐了一口。

林岑朗缓缓抹了把脸,捏起夏棉的下巴,阴狠的戾气在眼眸间凝聚流转,“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你干脆杀了我算了。”夏棉冷冰冰道,他的声音透出一股浓重的与年龄不符的苍老和疲乏,轻飘飘地将他的性命交了出去。

他像是一只没燃尽的爆竹,终于激烈地燃烧完了最后一点燃料,发出最后一点噼里啪啦的声响,然后就只剩死气沉沉的余烬了,再掀不起一星半点的波澜。

“就因为这点事,你就要跟我寻死觅活?”

夏棉睁着空洞的眼睛,眼泪渐渐从他干涸血红的眼睛里滚落出来。

他的心脏在一阵阵地痉挛着。

腹部早就痊愈的刀口像是裂开了一样,嘘嘘呼呼扑簌扑簌地漏着穿腹而过的风。

“你懂什么……”

他的唇瓣颤抖着,牙齿将他的唇肉磕破了,血又顺着他的唇角蜿蜒下来,在冰凉光洁的地板上绽开一朵朵血色。

“那是我多虔诚地许的一个愿啊……”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那年冬天的寒意,还有从松顶上坠落在他肩上、发顶的雪,俞骁亲手葬下疾鹰时血丝密布的眼睛,都一一历历在目。

他希望,如果真的有来生,疾鹰能做俞骁的孩子。

他希望,俞骁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不用再孤零零地彷徨。

夏棉从小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家庭,他只有江雪墨。

说没羡慕过别人,那是假的。

就像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失去江雪墨,他也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有机会拥有自己的爱人、孩子和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完整的家。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那机会匆匆来了,又匆匆走了。

俞骁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这样的噩耗,他难以想象。

俞骁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欺骗他,如何云淡风轻地说出谎话,他难以想象。

就像他难以想象,俞骁本来该是多么期待这个孩子。

“你们把他带走了……”

“俞骁也要走了……”

泪水从他扑簌扑簌颤抖的睫毛之下绵延滚落,夏棉的身体也颤抖起来。

怎么可能不怨呢。

怎么可能那么轻轻松松地任他忘掉前尘过往,走向下一个人呢。

他的理智一遍遍地告诉他不要再挽留,不要再拉拉扯扯。

他的情感也在渐渐接受。

可发生过就是发生过,他再也不能装作无所谓。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发现俞骁爱他。

他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告诉自己,俞骁会不再爱他。

这期间的种种,煎熬得宛如抽筋剥骨。

抽离一点,滋长一点。

滋长一点,抽离一点。

疼痛和想念一样,漫长到让他已经对所有一切都感到厌倦。

想到俞骁在这世界上、他看不到的地方好好生活着,他才愿意继续忍受下去。

对夏棉来说,俞骁活着,比俞骁爱他更重要。

可俞骁不爱他,他是如此难过。

很难过,很难过。

林岑朗终于还是听到了,夏棉深藏于心底的不甘心。

这些天来,他从没从夏棉口中听到过一句明确的怨怼的话。

他平静而理智,无私得像个情圣。

无私得让林岑朗甚至产生了种错觉,他错以为夏棉也没那么在乎俞骁,他错以为夏棉会渐渐放下俞骁。

终究是,错觉。

林岑朗用拇指缓缓擦过他脸上的血和泪,看了他一会儿,起身离开了,没多久,又端着杯温水回来了。

他把夏棉拖起来揽进怀里喂水,“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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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杀你,乖乖把水喝了,自己在这呆着反思吧。”

夏棉抿着唇,不配合。

“你真的一丁点也不害怕,我会再对俞骁出手么?”

“……”

“他现在可是失忆了,该记得的不该记得的不知道忘了多少。”

“……”

“还不明白么?这种情况下,我对他出手,很容易。”

夏棉毫无反应地呆了半晌。“你又下药了?”

林岑朗没说话,仰头喝下一大口。

夏棉的唇颤了颤,张开了。

林岑朗喂他一点一点喝下去,那双浅色的眼眸暗得令人心悸,像两口深不可测的山洞,黑黢黢的,密不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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