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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城码头,人声鼎沸,一艘巨型豪华邮轮停泊在港湾,通体纯白,船身上一侧用花体英文写着它的名字——POSEIDON,金光闪闪,气派得令人由衷咂舌。
衣着谈吐不凡的各界巨头互相寒暄恭维、攀谈着,对于即将开启的这段旅程都多少颇为期待。
作为东道主的岑鹤、林国峰和俞骠自然四处和受邀而来的财阀政要们殷切问候。
“世侄今天不来?”郝政贺视线在人群中游走一圈后问林国峰,他问这话其实没什么深意,他人刚从国外回来,没听说那些风言风语,尽管已经在圈子里传遍了,而且愈发离谱得发指。
挽着父亲的郝靓懒洋洋地轻轻牵了牵唇角,来,怎么可能不来,这种大型场合,不来扫扫兴搅搅混水,那就不是林岑朗了。
有了上次的教训,林国峰怎么还会放这个逆子出来丢人现眼?单是提起那三个字都让人恨得牙根痒痒,国务卿先生却依旧维持着那种并不夸张的热络,“孩子不争气,晕船晕得厉害,说什么不肯来。”
郝靓忍了两秒,倏然抬手掩了下唇,一句“疯狗拴牢了吗”差点脱口而出。
“那真是可惜了,本以为这回能见到阿朗呢,我家这个早就给我打电话催着我回来,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一样。”郝父偏头看着自己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调侃道,眼角的纹路里堆积的都是要溢出来的宠溺。
下一秒他这打趣就收到了回礼——锃光发亮的手工皮鞋上多了一块高跟鞋印。
“你看看,还不爱听了!”郝政贺垂眼扫了眼女儿收回去的高跟鞋,跟林国峰笑道。
“你这可就冤枉人了啊郝兄,囡囡催你回来怎么可能单单是因为一次航行,主要还是想你这个当爸爸的!”
“林叔您可是想多了”,郝靓玩笑似地拆台道,抬头逆着光向这一眼望不到船头船尾的庞然巨物看了几眼,“要不是因为这波塞冬号,我才不叫他回来,就让他在国外呆得连自己家门都找不到好了!”
豪华邮轮谁没坐过?
但从上个世纪保存至极并且每年还在出航的豪华游轮,别说整个星际了,就是整个星球也是仅此一艘。由于年代久远,所以每年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用在维修和保养上,严格限制出航次数和乘客数量,真正的有价无市。
更遑论这样整艘都给包下来,整整七天七夜。
岑家到底是岑家,随便薅根毛赶得上别人腰粗了。
“哈哈——”林国峰轻轻拍了拍郝政贺的肩膀,“七天,哄女儿的时间怕是不够花呀哈哈哈——那我就不多耽误两位,郝兄你抓紧时间赶紧哄人,船舱马上就开,我去陈老爷子那问候问候,听说老爷子最近身体抱恙。”
“哈哈哈——稍等老弟——”郝政贺笑着抬手拦住了转身离开的林国峰,“我同你一道去吧,闺女大咯,哄不上两句就早跑路了”,他指着一段距离以外凑在一起说着小话的岑放和陈长夜两人,冲着自己闺女袅袅婷婷的背影摇了摇头,颇有一种女大不中留的无奈,“正好我也好久没见过陈老爷子了。”
“怎么了,垂头丧气的,还没搞到那设计师?”他撞了下陈长夜的肩膀,见往日里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人在这种日子没半点闹腾劲儿,蔫头耷脑的,穿着再光鲜,都掩盖不住那扑面而来的颓丧气息。
不问还好,一问陈长夜嗖地一下红了眼眶,岑放惊了一下想赶紧转移话题,陈长夜却抹了把眼泪咬牙切齿道:“人家他妈的有房有车风风光光地结婚了,连婚礼请柬都没给我发!搞了半天,老子他妈就是给人家的小日子送温暖去了!”
——他的确是用自己的切实行动证明了什么叫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平时他们之间互相开玩笑,拿陈长夜怎么开涮都成,但人家这刚刚失恋伤心得要死要活,岑放还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说风凉话,“看开点,正好就当这回散散心了,这一船的人哪个不比那个土包子强?”他哥俩儿好地长臂一伸往陈长夜肩膀上一搭,豪气干云道:“看上哪个哥哥给介绍。”
“他介绍的人你敢交?”
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他俩齐齐偏过头去,只见一位一袭香奈儿长裙白得发光的靓女已经款款到了二人眼前。
“靓姐。”陈长夜喊了一声,委屈巴巴地,刚憋回去的眼泪又在眼窝里打转。平时除了他哥和林淼,就数和郝靓关系最好了,见到郝靓就跟见了娘似的,就差把“快来哄我”几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哟,看把孩子给屈的”,郝靓上去揉了揉人蔫了吧唧的小脑袋,“上船姐姐就带你买醉去,多喝几次,别说什么设计师了,连自己都忘得不知道是谁。”
“这倒不假。”岑放认可道,“带我一个。”
“你天天跟倩倩姐蜜里调油腻腻歪歪,来瞎掺和什么啊。”陈长夜嫌弃得要死,生怕岑放毫无自觉地秀恩爱,“您别来给我这本就伤痕累累的心雪上加霜了成不成?!”
“行行行,不打扰你们小姐妹痛骂我们这些Alpha行了
', ' ')('吧”,他转头看了一圈,“你哥呢?没来?”
他不问还好,一问陈长夜,刚下去的眼泪蹭地又泛了上来,他呜了一声一头扎进郝靓怀里不吭气了,终于知道为什么戚远鸥以前总让他闭嘴,真是句句往人肺管子上戳。
“啧,你丫今天晚上是长夜上身了吗?”郝靓白了他一眼,往远处一圈人那指了指,“那呢,正挽着那大艺术家处显摆秀恩爱呢,刚跟我秀完。”
岑放诧异地挑了挑眉,一句卧槽差点没脱口而出——都是双胞胎,为什么你哥舔得称心如意,你却舔得一无所有?
“你快滚蛋,碍眼!”陈长夜瓮声瓮气地骂道。
岑放不和无理取闹的落水狗计较,冲给陈长夜顺毛的郝靓使了个眼神准备往别处去,耳道里嘈杂的背景音仿佛按了静音键似的,本来闹哄哄的人群全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了。
三个人好奇地回过头去,顺着人群侧目的方向看过去,几秒后,又齐齐挑了挑眉——林国峰刚刚四处说晕船无法出席的人,此刻却穿得衣冠楚楚,正往人群信步走来。
他对人群的注目礼恍若未察,似是习惯了这种级别的待遇。手臂还环在身边一个人的肩膀上,那人看上去瘦弱得一阵海风拂过就能把人吹进海里,一件Dior最新款奶盐色衬衫将人的细腰勾勒得愈发不盈一握,只是那人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面目,似是羞怯,也似是惧怕。
上次去过宴会的人,一眼将夏棉辨认出来。
林国峰可谓是刚糊弄完就被人当场啪啪啪打脸打得好不响亮,他唇角没绷住抽了几下,脸上和煦有礼的微笑几乎要挂不住,太阳穴直突突突地跳。
远处正和几位元老级别的人物攀谈结交的俞骠曲意逢迎的话断了几秒,抽空抬眼朝人群焦点那个方向看过去,视线在夏棉身上停驻一瞬,神情莫测。
那一瞬安静过后,人群再度骚动沸腾起来,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不少人偷偷打量岑鹤和林国峰夫妇二人的脸色。
“啧,岑朗这小子。”岑放盯着那边眉头紧皱。
郝靓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只是暗自为郁时雯不忿不平,不值得。
“艹,岑朗来真的?什么货色,国色天香?能把岑朗这种人迷得五迷三道?上次宴会我没去,还没看清楚过长什么样呢。”陈长夜踮脚张望,明目张胆地打量夏棉。“啧。抬抬头啊小宝贝儿,这我什么也看不见啊——”
岑放掸了他个脑瓜崩,“这会儿不见你难过了”,没等陈长夜怒气冲冲反击回去,他就匆匆去催促船长赶紧打开船舱去了——总得找点事转移这帮闲人的注意力。
起航前最后一遍检查已经做完,船长也不再墨迹,终于放开了船舱,一架架云梯从船身上缓缓放下来,一声悠扬响亮的鸣笛声响彻云霄,唤回人群的视线——波塞冬号,马上要起航了。
人群熙熙攘攘地流动起来,只有林淼逆着人流的方向。此次游轮活动耗资庞大,为说服一些顽固流派,林郁岑俞家可谓是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大选在即,各方势力暗流汹涌,几家若是在此时生出嫌隙,被政敌逮到机会大肆渲染恶意攻击,政权难保不会旁落到几大家族之外。况且林家小辈一代,数林淼为长,于情于理,他不可能对此置之不理。
“小朗,上船都是要船票的,如果没有收到的话,就快点回去吧。”林淼在人流末尾拦下林岑朗,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省得待会儿闹得难看,到时候尴尬的是你,再说船位都已经满员了,你就算上去了,住哪儿?”
不对林岑朗的行为举止发表任何意见,仿佛只是设身处地在为林岑朗考虑着想。这就是为什么这人去哪都很难惹人讨厌的原因。
“简单啊,多余的人下去不就行了。”林岑朗云淡风轻道,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早就料到会如此,林淼默然一瞬,从上衣口袋里掏了掏,将自己和女伴的船票一把塞进林岑朗手里。与其待会儿让别的乘客扫兴下不来台,还不如给自己的。
林岑朗垂眼扫了一眼手中的船票,又抬眼看向他,眉梢微挑,神色玩味。
林淼身边盛装打扮的女伴眼睁睁看着那通向梦幻与浪漫的门票就这么在唾手可得的时候到了别人手上,到嘴的鸭子飞了,当即气得精致的妆容都盖不住脸上的绿色,长长的指甲在下面使劲抠着林淼。
但身边的Alpha对她的情绪和想法根本毫不关心。
“自己拿捏分寸,小朗。”林淼的视线落在自始至终半垂着头的夏棉身上,目光深长,意有所指道。
林岑朗两指夹着那精美的硬质船票,偏过头朝林淼晃了晃手上的东西,勾唇的弧度似有若无,“谢了。”
并没有多少诚挚的谢意。
还径直忽略了对方严肃认真的规劝。
“走了”,林岑朗抬手揉了揉夏棉低垂的头,“棉棉。”
他这样唤。
没有叫小夏也没有叫宝贝,而是这样唤。
第一次这样唤。
夏棉没有注
', ' ')('意到。
像每晚一样,他昨晚休息得很差。
梦中的他是一只与族群走散的小兔子,伶仃无靠,奄奄一息。
丛林里到处是危险的野兽,毒蛇、恶狼、老鹰、猎豹……他每天东躲西藏,日子过得胆战心惊。
他梦到自己出门觅食,途中碰到一群凶神恶煞的野狼,那群狼应该是饿了很久,眼冒绿光,涎水直流。
他跑啊跑,跑得精疲力尽,几次险些坠入狼口,身上被尖锐的枝杈荆棘划出了深深浅浅的血道子。
终于,他找到一个洞口,钻进去,逃过一劫。
一转身,却发现,一头同样凶神恶煞的野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只是这头狼,通体玄黑。
他瞬间血液逆流,心脏骤缩。
眼看着黑狼朝自己一步步走来,他认命地瑟缩着闭上了双眼——他已经精疲力尽,半点也跑不动了。
然而那头狼只是舔了舔他身上的血迹,便甩着尾巴扭头离开了——似乎是嫌弃他的味道不够美味。
他犹犹豫豫地往洞口挪,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那头狼却猛地一下按住了他短短的兔子尾巴,“不准走。”
“为什么?”他打着哆嗦,“你还是要吃了我吗?”
灰狼幽幽地看了他一会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把他衔回了洞中。
从此他便在洞穴里继续担惊受怕的生活,担心夏天的天气太干旱,担心冬天的大雪太酷寒,担心丛林里缺少了黑狼吃的食物,担心下一秒自己作为储备粮的日子会结束,沦为用来果腹的口粮……
他担心,担心的事情有许多许多。
然而,黑狼却似乎始终没有拿他来果腹的意思,他们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天又一天。
黑狼很少让他出洞穴,即使出去,也必须是在他严密的监视之下。
黑狼出去打猎的时候,总是会用石头和树枝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留下一句“不准跑”才转身离开。
而他回来的时候,总是带了一身血肉模糊的伤——看来这头狼很被同类排挤。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一天,大黑狼受了很重很重的伤。
皮肉耷拉挒开着,深可见森森白骨。
他趴在常睡的那个草堆上,阖着眼眸,一动不动,若不是呼吸时身体还有细微的起伏,会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凶神恶煞的狼看起来如此不堪一击——他已经命悬一线,无力阻止他逃跑了。
他没由来地感到莫名的难过——也许自己某天会一下子命丧虎口,也许会像这头狼一样,在孤独与痛苦中腐烂,除了一堆白骨,留不下任何痕迹。
他走到洞口,离开前回头看了黑狼一眼,他能做什么呢,不会打猎,更没办法为这头狼疗伤。在丛林里受了重伤的动物们,结局都是必然的死亡。
黑狼似是感知到了什么,突然睁开了眼睛,幽幽地看向他。
“外面很危险,还是冬天。”狼突然开口道。
“……”
“等到春天,你再出去。”
“……”
“这里有我存下的食物。”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高高的干草堆和胡萝卜上。
“……”
“这里还有我残存的气息,在春天我开始腐烂之前,其他东西暂时不会靠近这里。”
他每说一句,都令他更难过——他每说一句,都令他从那双原本幽幽可怖的眼睛里,读到了哀哀的恳求。
他收回了离开的脚步,慢慢挪了回去。
第一次主动靠近这头狼。
他伸出短短的小胖手,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探向他的额头。
狼没有抗拒的意思,甚至温顺地接受了他的抚摸。
“你发烧了,很烫。”
狼没有出声。他扭头看了看自己毛茸茸的脖颈,示意他爬上去和他待一会儿。
他蜷缩在那里,与这头狼相互依偎。
似乎过了很久,谁都没有说话,但他们都清楚,那必然的一刻,越来越近了。
因为狼的体温越来越低了,他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可奇怪的是,他觉得他此刻宁静而安详。
又过了一会儿,狼突然睁开眼睛看向他。
“我有一个愿望。”
他的声音很沉静,也很虚弱。
“下辈子不做一条狗了。”
“你不是狼么?”
“我是一条……被遗弃的流浪狗。”
“为什么?”
“不想吓到你。”
“……”
“你不是,把我当做狼了么。”
“为什么?”
“狼”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他费力地掀起眼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和你……”
他的话没说完,在他汹涌的眼泪里,无力地阖上了眼皮。
一阵阵揪心的悲凉与难过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如同他怀里这具渐
', ' ')('渐变得冰冷僵硬的身体一般。
他的灵魂在这种尖锐如锥的难过中一点点抽丝剥茧地离体。
睁眼的时候,林岑朗靠在门框边,不知已经盯着他看了多久。
幽幽沉沉的目光,让他瞬间想到了梦中那群对他穷追不舍的狼,他下意识打了个寒噤,向后缩了缩。
他一早上的情绪都因为这个醒来就变得模模糊糊的梦而低落。
可他总是想起他没说完的话,以及,那双似乎涌动着千言万语、复杂又眷恋的眼睛。
实际上,林岑朗没告诉他,他喊了“俞骁”。
凄凄,低低的一声,夹着弱弱的啜泣。
几乎是瞬间,他就改了主意,带着人往芸城的海边来了。
他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芸城海岸。
他记得,夏棉那时在海边欢脱快乐的模样。
此行,不是为了破坏与报复——不全是。
至少,应该是有取悦的成分在的。
烈日高悬,海水中充盈的水汽被海风送来,咸涩得令人呕上作呕。
波塞冬号保留了上个世纪古老的登船方式。台阶很多,梯子很长,身着制服的船长、水手和所有乘务员在船舱口恭候着,彬彬有礼地向每一位前来的乘客问好。
林岑朗他们走得不紧不慢,落在最后,不知是因为故意姗姗来迟让某些人难堪因此耽误了点功夫,还是身高腿长向来大步流星的Alpha刻意或者无意中迁就身边人的脚步。
“两位尊贵的先生,上午好,欢迎搭乘波塞冬号”,船长亲自接过林岑朗递过去的两张票,“您二位的舱位在1003号套房,位置在十楼船舱靠中间段,您的私人管家正在门口恭候。”
乘务员上前接过一直跟在两人身后保镖手中的行李箱,对两人微微欠身,“尊贵的两位先生,您好,波塞冬号37号乘务员Hoody为您服务,请允许我为您二位带路。”
船舱里豪华得令人瞠目,通过电梯透明的墙壁,能看到船内的一部分,经典的巴洛克建筑风格,富贵逼人,阵容甚至压过《海上钢琴师》里面的弗吉尼亚号的原型。
某种清新淡雅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着,是大师级调香师亲自调制的香氛,进来之后就丝毫闻不到舱外那种腥咸的气息。
但这并不能让夏棉好受半分。
电梯门打开。
一位身着黑色燕尾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光可鉴人的中年人向他们欠身,“尊贵的两位先生,上午好,我是1003号房间您的专属私人管家Ron,很荣幸为您服务。”
Hoody手中的行李被他微笑接过,“请两位先生跟我来。”
住宿区基本是将一座豪华酒店搬了过来,楼道很长,却并没有太多房间,因为不像普通豪华游轮,这里的房间面积都很大,顶配的总统套房。
除却乘务员向他们问好,一路上不停有认识林岑朗的人向他打招呼,再趁机看一眼他身边早就传得人尽皆知的夏棉。
岑放的房间本来在林淼隔壁,收到林淼发来的消息之后,他就一直没进房间,开了门靠在门框上,双臂环胸,舌尖将脸颊一侧顶得微微鼓起,就那么一言不发、似笑非笑地看着逐渐靠近的两人。
林岑朗神色泰然自若,大大方方揽着人踩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对那直勾勾、意味复杂危险的目光视若无睹。
“您好。”引路的管家Ron在经过时对岑放点头问好。
而他身后的林岑朗像是不认识这个人似的,就那么淡淡地从他面前经过。
“你再敢瞎胡闹,我第一个把它丢进海里喂鲨鱼,说到做到。”岑放满含警告的声音传来。
被警告的人脚步丝毫未停,头也不回,只是收紧了环在夏棉肩膀上的手臂,像是在安抚下意识哆嗦浑身轻颤的人,“你敢试试看。”
两人的背影走远了,岑放冷嗤一声,从夏棉缩手缩脚上不了台面似的背影上收回了阴冷不屑的目光,转身慢慢悠悠回了房间。
“先生,我们已经到了”,Ron带着他们在一扇古朴的雕花木门前停下,掏出一把黄铜钥匙打开了门,然后转身交到了林岑朗手里,造型复古别致,“希望您二位旅途愉快。”
宽敞的阳台和舒适的藤椅,复古的铁艺公主床,如果起航入海的话,把窗户推开,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便能吹着海风眺望蔚蓝无垠的海洋,听海鸥飞舞时的吹哨一般的阵阵清脆悠扬的声响。
没人有空去欣赏遐想。
夏棉甩开林岑朗环在他肩上的那条手臂,径直朝沙发走去,脱了力地一下子瘫坐下来,片刻后,又动了动将身体蜷得死紧。
他的侧脸安宁,眉眼平静,可浸在冷汗里的信息素,却泄露了他此刻的状况。
的确,他很不好受。
“啧,废物点心”,林岑朗几步踱过去,抬手贴到夏棉的额头上,冰凉。“晕船?晕海?”
他的触碰只会让夏棉更加难受。
“先生,这是缓解晕船反
', ' ')('应的药。”船上的乘务人员个个是察言观色的人精,不消知会,管家已经端着杯温水和两粒药片送到了林岑朗手边。
这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自然而然地接过,做起灌汤喂药这种事这种事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请二位先稍事休息。”Ron欠了欠身,转身去整理归置行李了。
夏棉抿紧了唇,偏了偏头。他难受得说不出话,只想让林岑朗离他远点。
“少跟我矫情,不差这一次。”
是的,不差这一次。
仔细想想,他给这人守过夜,换过点滴瓶。
夏棉被灌醉那晚,他把人一路从会所抱回了家里,甚至亲自动手帮人卸去了脸上的淡妆,动作虽然生疏,但同样是破天荒头一回。
那时的夏棉,孱弱,乖巧,又毫无防备。
“嗒”地一声,水杯被放在茶几上,夏棉忽感下颌一痛,不得已地转过头去,两粒药片随即被强行按进了唇缝中去。
入侵的手指甚至带了点狠劲,这点狠劲撬开了夏棉的牙关,直接侵入到了他的口腔中去,在一阵强烈的生理性干呕中,两粒药片毫无征兆地被“咕咚”咽了下去。
“咳咳咳咳咳咳——”手指刚一离开,一串颇为惊心动魄的干咳便接踵而至。
林岑朗一手仍然捏着夏棉的腮骨,另一只沾染了湿润的手从桌上拿过水杯,“水”,他的动作粗鲁中带着几丝莫名的火气,倾倒的幅度不小,真正喝进去的却没几口——全顺着唇角、下巴流出去了。
他下意识地用拇指擦过——摩挲过那双湿润的唇,盯着夏棉圆润饱满的唇珠,呼吸发紧,抿了抿唇,没动。
“两位先生,船身已经开始离岸了,这是波塞冬号的导览图”,Ron看了眼怀表,又向窗外看了看,出声道。
“放咳咳开咳咳咳——”夏棉抬手去推,因为牙关紧闭怕吐出来,说起话来听着咬牙切齿的。
林岑朗垂眸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收回了手。他转身接过那册古色古香的导览手册,抬手解开了胸前两粒纽扣,走到窗边翻看,或许是因为有些心不在焉,翻得不算太快。
Ron在一旁做着简单的讲解:“一层至四层是乘务人员的工作区,五到十层是娱乐区域,酒吧、海上演唱会、露天游泳池、水疗、电影、电玩、射击、模拟跳伞、攀岩、过山车、赌场、斯诺克、跳水表演……十一层是健身房和星空馆、艺术馆、陶艺馆、博物馆,图书馆,全息投影馆……十二层至十五层是客房,环状结构的中心区域是音乐舞厅……十六层是购物区,十七层是全天候开放式自助餐厅,十八层是十七个不同风格的餐饮区……顶层是主题宴会区,可以乘坐飞天球360度全景俯瞰海上的日出日落……”
“晚宴之前,您二位是想先出去转转,还是想先稍作休息?”
林岑朗下意识偏头去看夏棉,见他歪头靠在沙发背上,面容恬静,呼吸均匀而绵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休息吧。”他把那本导览手册随手一扔,转身弯腰将人打横抱起,放到了那张双人公主床上去。
“两位先生请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按铃,我将随时为您服务。”身后的管家放轻了声音,稍作欠身,退出了房间。
林岑朗就那么坐在床边静静看了他很久,淡色的眼眸凝着黢黑不明的东西。
夏棉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了,凌乱地黏在脸上,他轻轻地将它们拨开,露出的额头光洁而形状完美,还有一层薄汗,被林岑朗火热的指腹摩挲过去,放在鼻尖轻嗅。
连汗都是花果味的。香香的,甜丝丝的。
其实不用放在鼻尖嗅也能闻得到的,但那只手已经控制不住要做点别的什么事了。
比如,揉搓,比如,剥落,比如,撕碎,再比如,入侵。
这些淋漓香汗如果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而冒出来的就好了。
这副模样如果也是因为那件事就好了。
像受了太多雨露沉沉睡去的一朵小花。
就是身上多了一些多余的东西,少了一些该有的东西。
时机一到,他一定会迅速下手。
林岑朗喉结重重一滑。
幽暗的眸子贪婪的凶光一闪而过。
享受最后为数不多的安眠吧。
但最不可能享受睡眠,甚至是安眠的人就是夏棉了。
尽管因为药物的催眠作用,他这一觉睡得很沉。
但噩梦不停重复,轮回上演,就像是陷在漆黑黏腻的沼泽里不停下沉、下沉、最终沉沦。
然后,在一声声凄厉的“夏棉!”和俞骁温柔而哀伤的目光里痛不欲生地醒来。
窗外已经是深蓝无垠的海洋,星罗棋布,极其多而明亮,月亮很大,似乎就在很近的地方,船行的时候就像是在追逐月亮。
奔着月亮而去,多浪漫。
然而只看了一眼,夏棉便毫无留恋地收回了目光。
他早就不喜欢海
', ' ')('了。
现在,就更不可能——他坐在海上飞天球里,头顶是星河月亮,脚下是海波盛光,只是身边的人是林岑朗。
“睁眼。”林岑朗用了点力,攥了攥笼在掌心里的那只手。
只听嗖嗖嗖的几声长鸣,海面上瞬间天光大亮。
——天空放起了焰火。
从船顶了望下去,夜里波光潋滟的海面上同样开出一簇簇绚丽明亮的光色,鱼群追光时整齐划一,在深海里划出一条条银光点点的丝滑光带。梦幻得不可思议——与在陆地上相比,在海上游轮上放烟花是非常不一样的景色。
陈藏野在舞池中心,借着跳舞的名义使劲在谈书悠身上煽风点火,谈书悠生性含蓄内敛,除了面红耳赤,又毫无办法,“不要再这样了。”
笨嘴拙舌的Alpha最终只能这么说道。
闻言,陈藏野噗嗤笑了下,踮了踮脚凑到人耳边,小猫磨牙似的在谈书悠的耳垂上吮咬了两下,吐词更加直白放浪:“不喜欢?你干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耳边的呼吸陡然粗重,他面带得色地勾唇,在下一个瞬间故意拉开两人的身体距离,“哟,小伙砸年纪轻轻的,怎么还两副面孔呢?”
“的确,你弟要有你这副面孔,现在应该在楼顶跳舞,而不是在楼底买醉。”一道凉凉的调侃声飘来,谈书悠原本的动作硬生生戛然而止。
眼睁睁看着“劳动成果”付之一炬,陈藏野偏过头扔过去一个眼刀,不悦中带着警告,“戚老黑,你要心疼自己下去陪酒去”,他眯起眼,意味深长道,“毕竟失恋的时候最容易趁,虚,而,入了,光眼气别人可是没有用的——”
“小野。”谈书悠轻声喝止道。
戚远鸥朝谈书悠轻轻摇了摇头,早就习惯了这人嘴贱,浑不在意道,“有靓仔在,哪儿来的‘虚’。”
陈藏野本只是开玩笑,闻言收敛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微微眯起眼上下审视打量戚远鸥的神色,正想说点什么,头顶的天空骤然绚烂明亮——烟火打断了他想说的话,瞬间引得人齐齐抬头望去。
鲸鱼、水母、海星、鱼群……海底世界在星空铺开盛放,“海豚”顶着在头顶嬉戏的,是一只透明的飞天球,发光的“鱼群”追逐围绕着它不停地变换队形,“鲸鱼”喷出高高的“水柱”时,“水花”将飞天球顶上更高更远的星空去。
陈藏野盯着天空中那一对相依偎的人影上,啐了一声,“谁这么不要脸,跑这秀恩爱来,生怕别人不知道。”
口吻仿佛恰了一整箱柠檬。
视线同样凝聚在那里的戚远鸥眸光微沉,漫不经心的神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谈书悠的神色却显得有几分古怪。林岑朗他见过,可对方身边的那个人——正思索着,脚尖突然一痛,一低头,怀里的Omega龇牙咧嘴,俨然一副炸毛的模样。
“那么好看?”阴阳怪气,凉飕飕的。
“怎么呢?”
得到的回应是陈藏野抬脚又狠狠一碾。
一头雾水的Alpha只好向身边投去求助的眼神,却发现戚远鸥不知什么时候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陪长夜去了,别来烦我。”
谈书悠被突如其来地一把推搡开,这一把力道大得甚至叫他退了两步,他愣在原地看着陈藏野离去的的背影,那道背影颇有些粗鲁地搡开几对舞伴后,忽然又在原地停下来,扭头愤愤跺脚:“别来追我!”说完,转身就跑。
“快去追呀。”一旁被迫看戏的一对AO实在看不下去,谈书悠循声看过去,表情茫然而不知所措。
“啧。”那位Omega对这幅似曾相识的画面感到一阵头疼,仰天长叹一声,谁说Alpha都是天生的调情高手。
谈书悠更加莫名其妙。
那位作为过来人的Alpha善意道:“吃醋了。”他指了指缓缓降落的飞天球里那道窈窕倩影。
谈书悠愣了一下,恍然大悟,修养良好的人甚至顾不上道谢掉头就追:“小夜!”
“好看么?”林岑朗偏了偏头看向夏棉。烂漫的光色在他干净的瞳仁里变幻。“‘海中之空’,由着名的烟花设计师Authrio亲自设计,造型和颜色独一无二,不是什么人都能有幸看到”,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出这种效果。”
可惜这种效果被夏棉眼里的幻象抹杀得没了什么美感。听到这句话,他涣散无神的眼珠微微转了转,不知为什么,一句话脱口而出:“我见过更好看的。”
在江边。
是深秋的夜晚。
银色的烟火,火红的枫花。
他说像蒲公英,他说像棉花。
他也在海上的天空翱翔过。
广阔无垠,自由自在,鱼鹰一般疾驰,可以凌波微步,可以掠过飞舞的海鸥。
海上有个人在望着他,等着他。
眼前没有幻觉。
林岑朗压根没指望夏棉会回答
', ' ')(',得到了回答,却又拧紧了眉心。他没说什么,但到底是不开心的意思。眼前盛大梦幻的风景也骤然索然无味,无聊得像是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只让人烦得厉害——怎么还没有完。
飞天球缓缓降落,舱门缓缓打开,林岑朗两下扯开两人身上的安全带,便猛地将沉浸在往昔的夏棉一把拽了出去,冷笑道:“你不是见过更好看的,你只是更喜欢陪你看那一场烟花的人。”
在他身后被拽得趔趔趄趄的夏棉缓缓停下了脚步,真实地疑惑道:“是,这有什么问题吗?”
前方高大的背影一顿,隔着半步距离停下,转过身来,神情莫测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我说有,你怎么办呢。”
那双色泽浅淡显得一贯冰冷漠然的眼睛,紧紧锁在夏棉的脸上,凭空滋生出一种热度,类似于焦灼,类似于期待。
夏棉在那样的注视里默默垂下了眼帘,一言不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林岑朗想玩什么游戏与伎俩,他都没有说不的权利。
他半垂着头,万念俱灰的无助感像潮水裹挟着海风一样扑面而来,柔软的发丝迎风飞舞,剪裁精良的西装向后鼓起翻飞,衬衫勾勒出的腰线,纤薄得有些可怜。
林岑朗眼里的热度在这阵沉默里一点点褪去,他牵了牵唇角,弧度却像是自嘲。而同时,牵着夏棉的那只手却下意识地紧了紧——有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轻飘飘的夏棉就要这样被风吹走了。
掌心里的手冷得像块捂不热的寒冰,他看着夏棉自从上了船就不甚好看的脸色,竟然生生压下去那点如同被蚂蚁撕咬的烦躁感来。
他将夏棉拽过来,抬手自然而然地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和面颊,“冷?”
今晚的举动早就让他们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各种打量探究的视线向他们投来,有的好奇,有的玩味,有的深长……不去看,也能感受到,如芒在背。
夏棉克制住不适感和躲闪的本能,轻轻摇了摇头,尽职尽责地陪林岑朗演戏。
“乖,陪我拍两样东西,拍完我们就回房间”,林岑朗的声音和眼神都不由自主地软化下来,他单手笼着夏棉的后颈轻轻捏了捏,口吻和神情逼真得却不像是在演戏,“身体不舒服及时说——”
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抹柔和弧度涌上他的唇畔,“不然,生病了可是太烦人了。”
话虽如此,语气却没有丝毫不耐和警告,甚至仔细咂摸的话,能听出几分宠溺。
夏棉没那个心神与精力。
向他们搭话攀谈的男男女女络绎不绝,各自心怀鬼胎,郁家的高枝,林岑朗不屑于攀,多得是有人家想攀,自然前来打探口风、探听虚实的老老少少层出不穷。
“林少这要去今晚的拍卖会瞧热闹?”环绕他们的人群中,一位两鬓霜白身材敦厚的老先生上前一步,过小的眼仁使岁月也难以磨灭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阴险奸猾气息。
“必是有什么心仪的拍品吧”,一位相貌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中年人接腔道,“又或是这位小公子瞧上了什么玩意儿?”
林岑朗淡淡一哂,似真似假道:“的确是有,待会儿可要请各位前辈成人之美了。”
一群人众星捧月似的往露天的拍卖会场去,那边已经有不少人落座了,台上穿着热辣的当红女团,正进行着拍卖会开场前的表演。
会场入口没设检票设施和人员,只有俞骠带着俞战和俞家的几个小辈跟前来的客人问好,毕竟,如果林岑朗不来的话,这场拍卖会本来是对船上所有乘客开放的。
戚远鸥也在入口,他家和俞家并非沾亲带故,只是因为家里搞拍卖行,游轮七夜的拍卖会都由戚家承办,也干起了迎宾这种活计。
“贺伯伯,贺伯母,您二位的位置在七号桌,靠船舷的位置,风景不错。”戚远鸥笑着又迎了两位,抬头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直起身望向来人,“小朗,你来了。”
“不欢迎?”林岑朗似笑非笑道。“这种事也劳烦你亲自上阵了?”
“哪里,我自然是欢迎的。”戚远鸥不加掩饰地打量了夏棉几眼,眸子里盛着掩盖不住的惊艳。
“夏先生,初次见面。”他上前一步向夏棉伸出手去,“我叫戚远鸥,是小朗的朋友。”
夏棉没接。
林岑朗诧异地看了夏棉一眼,见他眼神直勾勾地,有些发怔,便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找到了夏棉少见地不给人面子的原因——几步之外,俞骠侧对着他们,他仍旧穿着一身戎装,肩上、胸前挂满了累累勋章,高大伟岸的身形,使他在一群人中也异常显眼,谈笑时刀刻般的面部线条稍稍和缓,周身的气度却仍叫人不敢轻易亲近。
夏棉的腿打起了颤,他情不自禁地想往哪个方向靠拢。
几乎有一瞬间,他就要以为站在那里的,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了。
眼泪像海上的潮水一样,在他大而亮的眼睛里涨起来,打转时晃动着令人心碎的悠悠水光。
那不是他——
我知道。
', ' ')('那是他——
我希望。
“棉棉——”,林岑朗笼着夏棉的后枕部微微用力,便将夏棉的目光转到自己这里。
潮湿的水雾还没从他眼眸中褪去,凝结氤氲在其中的情绪,浓稠得像两碗至苦的中药,它们那么盈盈向林岑朗望过来的时候,苦意瞬间叫林岑朗叫他恍了心神。他面色中隐隐的寒意变得微妙。
他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只是把眉头紧紧蹙起来,盯着夏棉。
“咳咳——”
戚远鸥收回了手,他神色自若,倒不觉半点尴尬,只是想提醒林岑朗自己还在这里。“我看夏先生脸色不大好,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先回房间休息比较好,晚上甲板上风大,我叫船上的随行医生待会儿过去看看。”
夏棉别开了视线,恢复到了半垂着头一言不发的状态。
林岑朗看了他一会儿,才看向戚远鸥,意有所指道:“怎么,你们家拍卖会的规矩,是晕船的人止步?”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谁都没有说话。
不少“耳聪目明”的人偷偷侧目。终是戚远鸥先妥协了,他暗暗叹了口气,吐词苍白无力:“小朗,我是为你好。”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些话他没办法说太明白。当然,就算换个地方,他也没法点破太多。
“锦遇甲胄金玉帛,浪来雨后黏地絮。山程水程扣机寰,嗟矣念矣度恨磨。”他唱词似的念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
林岑朗一向不信那些因果轮回的事情,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都是无能为力的弱者为自己寻的心安理得的安慰罢了。
他揽着夏棉径自往会场里去,经过戚远鸥时,不轻不重地撞了下人的肩膀,他微微偏过头,色泽浅淡的眸子洇着密不透光的东西,对上戚远鸥沉静深沉的一双,“你参的那点东西真有用的话,怎么帮不了你自己。”
到底是不开心的意思。
戚远鸥叹了口气。神色多少有些无可奈何。
他没计较林岑朗的不识好歹,目光落在林岑朗几乎把夏棉半个身子带进怀里充满着浓烈占有欲的背影上,自嘲似的笑着摇了摇头,也是,他那点浅薄道行,渡己都岌岌可危,何必成天四处替人咸吃萝卜淡操心呢。
这么想着,他抬脚跟上林岑朗,在会场中心靠前的位置落了座。
他们在第四排,第一二排的圆桌上坐的都是林、岑、俞家以及一些极重要的贵客,郝靓、陈长夜、戚远鸥等人的父亲自然一一在列。
离拍卖会开场还有十来分钟,他们这一桌挺忙,不断有人打着幌子来一窥传说中能叫林岑朗恨不得时时刻刻拴在裤腰带上的人的真容。甚至还有人不嫌尴尬,挤在这桌仅剩的三个位置上。
经此一行,圈子里传开的消息是,林岑朗喜欢冷艳款的。
免不了觥筹交错,林岑朗却没再放任夏棉喝一滴酒,他气色很差,上了船之后又没怎么好好吃东西,此刻在夜间不算温柔的海风里,在开阔壮丽的海面上,在各怀鬼胎的人群里,那种格格不入的孤寂观感莫名脆弱得叫人在意。
林岑朗叫服务生端了杯热牛奶,又从桌上拾了两样点心,“先吃点东西,待会儿回去叫医生帮你看看,是不是贫血了。”
周围本就在时时刻刻对这里高度关注的人,不免暗暗啧啧称奇,夏棉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当众逆了林岑朗的意,为一点小事争执。
林岑朗看着夏棉垂头时乌黑的发旋和雪白的后颈,眉眼间涌起点不易察觉的柔和,他抬手撩起夏棉耳边几缕碎发替他顺了顺,“乖”。
夏棉颤了颤,没动。
不是所有人的心情都像林岑朗这般惬意舒畅,尤其是被林岑朗三番两次抬价抢走早就定好买住的拍品之后,俞骠皱起了眉。
这拍卖会,本就是为俞骠搞出来的掩盖政治交易的幌子,游轮七日,每晚都有不同主题的拍卖会,会上的拍品大多来自前来船上游客,价值参差不齐,真假也是鱼龙混杂。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就像周瑜打黄盖,俞家愿意高价买,这些人也乐得高价卖,甚至连竞拍者和拍卖价都是提前就内定好的。
一切都只是一场戏,除了这两位不速之客,每个人都是心照不宣的演员。
除了极个别人,所有人都以为林岑朗和俞骠是一拨的,同俞战、应卯、温长静、岑放等人一样都是俞骠的买手,故而只是暗自惊叹俞骠比提前商定好的还要出手阔绰。
林岑朗让俞骠掏不了买路钱,自然更不会替俞骠掏买路钱。
本来内幕定好流程的拍卖会被林岑朗横插一杠,拍卖师出了一身虚汗,频频用眼神向台下的俞骠等人求助。但俞骠恍若未觉似的,没做任何示意,林国峰、岑鹤也正在和人说话,对这边的异常好似没有任何察觉。
露天的拍卖会场十分凉爽,拍卖师拿着小手帕不停地擦汗,还有一件就要到今晚压轴的拍品了,卖主是南方一系和俞家有些恩怨宿仇的家族,若是这件也流拍了,他拍卖师的生涯到此也就可以结束了。
“林少今晚可是
', ' ')('收了不少物件儿,看来是对当代艺术很感兴趣?KAWS馆藏的这件浮雕您也必定要收入囊中了吧?”同桌的一个人向林岑朗搭话道。
“不感兴趣。”他淡淡应声,示意身侧的服务生继续举着牌子。
“6500万一次!”拍卖师望着林岑朗的方向继续擦汗。
“6600万一次!”
戚远鸥终于举起了牌子。
林岑朗瞥了他一眼,“让给我?”
“小朗,这件浮雕的确是家里收藏了几代的”,戚远鸥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无奈,“我有义务把它交给真正懂得收藏欣赏的人。”
“那是谁?”林岑朗几乎被他逗笑了,“俞骠?”
“6800万一次!”
“6900万一次!”
……
场上变成了戚远鸥和林岑朗两个人之间的角逐。随着报价水涨船高,在场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嘈杂,这件藏品本就是戚家的,戚远鸥与林岑朗一杠到底,是对先前定好的价钱不满意?有的人惊讶于还能这样操作,有的人甚至渐渐动起歪心思,要效仿戚家狮子大开口再狠敲一笔。
“8000万一次!”
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安静咀嚼的夏棉也停下了动作,抬起头来,看向台上那件天价作品。这些整日胡作为非的人,有钱程度一次又一次冲击着他的认知。他总是在这个时候替俞骁感到心酸。
俞骁享受的每一分,给他的每一分,都是他的卖命钱,沾染着满满的灰尘和泥土。没有一丝一毫的水分。
“饱了?”林岑朗压根就没在意拍卖会的事,他的注意力都在身边的夏棉身上。
夏棉下意识点点头,反应过来又摇摇头,最后又干脆低下头去继续消灭剩下的半块糕点和几口牛奶。他不饿,更没胃口,只是很不习惯浪费。
林岑朗盯着他一鼓一鼓的脸颊,心上某个地方软了又软,痒了又痒。
他不合时宜地想,夏棉真的是很好的。
即便是十恶不赦如林岑朗,夏棉也以一种一视同仁的善良对待他好不容易起的一点点怜惜之心。
他仍然觉得夏棉小家子气,被俞骁养得穷酸、小家子气。
但这份一视同仁的珍惜,就像是熨斗一样一下子将他皱巴扭曲的心上一隅熨平了。
他忽然一下子没了耐心,抬手向身边的服务生比了个手势。
“8000万三——”拍卖师的话噎在半路,睁大了眼睛呆了两秒才不可置信地喊出林岑朗给的数字,“1亿一次!”
全场哗然。
戚远鸥看向林岑朗。
“你可以继续举下去,想清楚最后是谁为此付费就好。”林岑朗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投向他们前方的俞骠。
“1亿两次!”
戚远鸥举牌子的手晃了晃,最终落了下去。他低声叹了口气,没再说一个字。
“1亿三次!”
“成交!”
林岑朗准备速战速决的时候,满头大汗的拍卖师口袋中的手机震了两下,他低头看了一眼,抬头宣布消息的表情堪称如释重负:“各位来宾,在今晚最后一件拍品公布前,我们先进行30分钟的中场休息!”
“哼。”林岑朗不轻不重地淡淡一哂,拉上夏棉准备去甲板上散散步,看看海上的夜景。反正时间还长,不急于这一时,但是——
他吸嗅着近在咫尺的香甜气息,有些事情,越来越让他急不可耐得宛如抓心挠肝了。
他起身刚走一步,手腕突然被攥住了,还用着不小的力道。
他回过头去,戚远鸥对上他的双眼,目光里凝着类似于担忧的复杂的东西。他微微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林岑朗挑高了一侧眉头,等得隐隐不耐。
戚远鸥看了一眼他身侧的夏棉,复又看向他,语重心长道:“他很不容易,你……对他好点。”说完,他用力攥了攥林岑朗的手腕,像是在借力传达这句话的分量。
林岑朗本该甩开他的手,骂一句要你多管闲事,却只是深深看了一眼戚远鸥,说了句:“不用你说。”
戚远鸥缓缓松开手,看着两人姗姗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岑鹤等人的方向,长长舒了口气。
顶层灯火辉煌,甲板上的人还不少,没去拍卖会的好多人还在外面找乐子,吵闹声、欢笑声、音乐声夹杂着船行时破浪的声音随着海风一起灌入耳道,林岑朗就牵着夏棉的手寻了个静谧无人的角落,靠在船边的栏杆上看风景。
夏棉双臂交叠趴在栏杆上,海浪起伏时,浪花追逐着浪花,拥簇着漫天的星星月亮送进他的眼睛里。他不知道林岑朗想干什么,也不想去思考。此刻他看起来有些懒洋洋地,实际上在想象着、克制着跳下去化作浪花、化作海星的欲望。
或者说,沉浸对此美好的幻想中,压根不想挣脱。
他半阖着眼皮,眨眼睛时,长长浓浓的上下两扇睫毛缓缓地搭在一起,又徐徐地分开,碎光就在
', ' ')('他的颤颤悠悠的睫毛尖上忽闪啊忽闪,轻易地能勾起人简单而纯粹的心动。
林岑朗凝视着夏棉的侧脸,看得有些出神。
他乘过不少次船,第一次发现大海呼吸的余韵是如此的漫长。
他的发丝随风飞舞着,搔挠着他的面颊、耳朵和眉梢,和着海风一浪一浪一波一波灌入他鼻腔的属于夏棉的香气,也在源源不断地隐秘地侵蚀着他的意识,叫他有些兴奋,也有些意乱情迷似的混沌。
“没那么难受了?”他还是没忍住,五指微微蜷曲,用手背和指关节在夏棉的脸上轻轻蹭了蹭。
夏棉的睫翼轻颤,缓缓阖上了。他轻轻低低地嗯了一声,纵然眼里是汹涌而来的幻象。
他习惯了,不难受。只是很疲惫。
“你在芸城长大?”林岑朗突然问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他撑着栏杆偏头看着夏棉,与他手臂挨着手臂,靠得很近很近,夏棉出乎意料地没有嫌恶地躲开,这让林岑朗的眼角眉梢褪去了邪气凌厉,变得越来越柔和。
其实他想问的是,遇见俞骁之前,夏棉在哪儿。当那两个字涌上喉间的时候,他又本能地闭上了嘴巴。
夏棉闭着眼睛,广场上起飞时宛如珙桐花的白鸽,大片洁白如云的棉花田,泥泞小路上勾肩搭背谈天说地的孩子们,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窗外此起彼伏长长聒噪的蝉鸣,追着人满街乱跑的小狗小猫,以及笑眼弯弯如月的少年……都像海浪一样,急速滚滚而来,在他紧闭的眼眸里汹涌澎湃。
“不重要。”
夏棉动了动,把额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面颊掩入一片阴影里。
“我记不清楚了。”
林岑朗眉心拧了一个小驼峰。
明明他记得清清楚楚,每个细节,甚至包括他上学路上随经的一朵小花。林岑朗确定。
“那你哥应该记得?”
他不是不能自己去调查,只是想和夏棉说说话,想听夏棉亲口述说过往的一切,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才养出了这样一个人。
于是,他只能这么用老手段警告威胁了,纵然,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能怎么办呢,夏棉早就不是那个他在不悦不爽时能随意拳打脚踢肆意惩罚报复的人了,通身的戾气怒火都敌不过这人受了委屈佯装冷漠坚强时带给他的宛如心尖被手指拧掐的疼痛酸涩。
似乎静了一会儿,夏棉果然开口了,他仍然埋着头,声音听起来模糊又沉闷,“不在芸城,在温城。”
“很小很普通的地方,有钱是现代魔都,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没钱是公交,棚屋,泡面,出租房,是朝五晚九,抢不到又打不完的零工。”
“很普通。”
“没什么值得记忆的。”
他的声音有些细微的沙哑,越来越低,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
温城吗。
就是凭林岑朗出色的记忆力,他也是在脑海里搜索了两三遍星际地图,才想起这么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地方。
“你父母还在温城?”
这次,又静了许久。林岑朗才听见夏棉缓慢温吞的声音:“我只有一个哥哥。”
林岑朗哑然片刻。他用指尖一下一下轻轻敲打着栏杆,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才慢慢道:“父母不是什么必要的东西。”
“后来呢,怎么去了仞城?”
在夏棉圈起来的阴影里,他抿着唇,唇角有些细微的颤抖。开口之前他吐出口长长的浊气,喷洒在他胸前一小片衣襟时,将那里扫得潮湿。
“……阴差阳错而已。”
他把眼睛埋在手臂上不经意地蹭了蹭,突然抬起头来。林岑朗兀地与他视线相撞,才发现他的眼角绯红一片,大而亮的眸子湿漉漉的,充盈着海上缥缈丰沛的水汽。
“我情愿我从没出现在他生命里,所以……”,夏棉别开视线,望向海面,目光悠远而涣散,放在栏杆上的手紧握后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才低声呢喃似的道:“不要问了。”
他的表情,语气,信息素,和肢体语言,都在说,不要问了。
仿佛那是一件令他很痛苦的事情,以至于他甚至大胆拒绝了林岑朗,只为了从痛苦中自保。
林岑朗本该继续追问下去,可他从善如流地缄默了。
他发现夏棉是个过于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人,他把俞骁所遭遇的一切不公正,归罪于自己。虽然他嘴上对李岑朗喊打喊杀,说他们才是罪魁祸首。而实际上,他恨着自己。
他的心蓦地揪紧了,他想起了他让夏棉眼睁睁地看完了他哥哥被凌辱的画面,从头到尾,一帧不落。而夏棉刚刚告诉他,那是他唯一的亲人。
明明夏棉才是受害者,他却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林岑朗忽地明白了这件事情。
他看着夏棉半边瘦削到模糊的侧脸,发现他那一对深嵌于他脸颊的酒窝似乎不见了。
或许不是不见了,而是再没有真正
', ' ')('开心过。
他的喉结动了动,嗓子里卡着团棉絮似的,又痒又干,堵得人很不自在。
他想说点什么,可似乎什么都不合时宜。于是只能放任气氛一路安静沉默下去。
直到有第三者出现打破这无言的沉寂。
“表弟,原来在这躲清静。”声音自他们斜后方传来,说着“原来”,语调却没有半点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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