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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串凌乱狼狈的脚步声渐渐远了,那抹透明的魂还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俞骁缓缓踱去,在他面前站定。喉结上下滑动几下,呼吸、血液、情愫和那句轻唤都卡在要害处吐不出来。
淡金色的阳光洒进来,却仿佛是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变得灰白。
进而那灰白苍郁的颜色淌进俞骁的心脏,那里也变得冰凉。
房间里久久无声,那位高大英挺的Alpha喘息不能,怕下一秒这抹幽魂就此消散。
良久,他微微低垂的头抬起,俞骁骤然一阵钻心的痛,那双望过来的眼睛,黯淡了所有曾让他魂牵梦萦痴缠渴望的光色。
“你知道,我从哪里来吗。”那声音从虚空而来,像那眼神一样,似是在飘向俞骁,却又像不知要飘向何方。
“我好像,在他身边太久,误以为那就是我的来路。”
“我弄丢了,我的来路。”
他像是饮完孟婆汤在奈何桥上徘徊踟蹰的孤魂,一无所有,没了过往,不知往何处。
“棉棉”,俞骁红着眼拥他入怀,贴在那个为他心痛为他受伤为他跳动的地方,我来做你的归途。
灯红酒绿浮光掠影地从车窗上擦肩而过,变幻的光影在人脸上描摹着时明时灭光怪陆离的景色。
俞骁握着那冰凉纤薄的手微微用力,靠在车窗上的那个人却没有任何反应,不挣扎不抗拒,不主动不接受,他睁着一双眼睛,空洞又木然,似是与外界已经切断了一切联系。
梗塞凝滞的感觉从胸膛沿着每一寸血管攀爬蔓延,俞骁颈后那颗早就认了主的腺体,时而像是被油煎火烹,时而像是被冰雪淬炼,连着心脏,叫他知道,为了他的爱,伤了他爱的人,要付出的代价叫做心疼,叫做感同身受。
夜色正浓,更深露重的时候,几辆车一路开进了那只容一车通过的窄路,车大灯惨淡地照着,两侧不再是高高的滚滚绿浪,皑皑白雪覆盖着田野。那片田野会记得,有个人在夏天时笑着离开,在冬夜里哭着回来。
冷空一路气簇拥着几辆车压过覆着白雪的路驶进那栋曾被一个人精心装扮的别墅,这里似乎有了些变化,高高的院墙上密密的猩红的摄像头在深夜里冷厉地检视,似是竖起一道监控严密的防护墙。
“来了来了!回来了!”小悦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冻得牙齿打颤还是难掩兴奋,姚叔被她拍得要散了架,三个人恭敬又热切地站在宅子门口,视线齐齐落在那越来越近的大灯上。
“棉棉”,俞骁的手轻轻落在他的头上,“我们到家了。”
夏棉仍旧是一动不动,一双眼睛比夜色还要浓重,车门被打开,钻心的冷空气扑地涌入,也没将他激起半分动静。
俞骁下了车将人稳稳地打横抱起往屋里走,任泰安一行人也提上东西跟上。
“少爷,您回来了。”姚叔迎上去欠身,看见他怀里脸色苍白神色僵滞的夏棉心中一紧,俞骁点点头应了一声进了屋里。
小悦和佘阿姨看见夏棉的样子心里也是咯噔一声,两个人悄悄凑到褚时立和任泰安身边,压低音量问这是出了什么事,得到的皆是两声沉重复杂的叹息。
屋里灯火通明,热气蒸腾,食物香气袅袅飘散,处处收拾得干净整洁,俞骁把人放到了沙发上,小悦立马就端上了几杯热姜茶。
三个人这才看清楚夏棉,瘦得脱形脱得厉害,那点好不容易精心养起来的肉掉得精光,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都显不出虚张声势的圆润,不笑也不说话,一潭死水似的死气沉沉。
佘阿姨眼窝子浅,登时就差点落下泪来,她因病一辈子无儿无女当自己小孩养的人怎么出去半年就成这样了,这是遇上什么事了。
“棉棉”,俞骁搓了搓那暖了一路都没给他暖过来的手,拿着一杯姜茶送到他嘴边,“喝两口暖暖,待会儿吃点东西我们就休息。”
“对对对,锅上还温着炖了一天的竹荪鸡汤,知道你们今天回来,厨房备的吃食多。”佘阿姨抹了把眼赶紧接腔。
听见这声音,夏棉僵滞的眼珠才微微动了动,姜茶送上来的袅袅热气熏得他脸前白雾迷蒙,他抬手轻轻推开了俞骁的手,嘴唇动的速度很慢,“我不能在这里。”
“你们去用餐吧,今晚现在这里休息,姚叔安排一下。”俞骁把那杯茶放下,看了一眼几个跟着自己风尘仆仆的下属,姚叔应了声,三个人忧心忡忡看了夏棉一眼,引着人吃饭去了。
“我不能在这里”,俞骁把他抱到楼上卧室给他脱衣服的时候,夏棉按住了俞骁的手,突然再次道。昏黄的壁灯下,那双眸子显得更阴沉,郁郁的不透半点光。
“为什么。”俞骁蹲在他身前,褪去了往日所有冷硬和强悍,甚至显出那么点可怜甚至狼狈来。
那双褪尽血色的嘴唇颤动半晌,才逼出几个干涩的音节,“我不该插足你们,我做了第三者,我很脏很恶心,我该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没有半分委屈受伤的神色,全是木讷
', ' ')('的痛苦和认真,他是真的这么认为自己这么看待自己的。
“你不是”,俞骁痛心地反驳,他抬手去捧夏棉的脸,“别用我的错惩罚你自己好不好?没人比你更干净了棉棉,你忘掉他说的话也忘掉他好不好?”
那长长的浓睫缓缓扇动,夏棉还是木讷讷的面无表情,冰凉的水渍却瞬间打湿了俞骁的手掌,“我真的很脏很恶心,我很恶心。”他说着就突然间挥开了俞骁的手站了起来,捂着嘴干呕着冲向洗手间。
夏棉的肠胃疯狂痉挛,他跪在马桶前止不住地干呕,却因为什么都没吃吐上来的都是烧灼的胆汁,这具躯壳好像溃烂流脓了,蛆虫蚊蝇从每一个细胞钻出来,散发着刺鼻冲天的恶臭腥臭,好恶心,脏死了,好恶心。
俞骁皱眉蹲在他身边给他顺气,这苦果是他一手造成的,刚尝了一口,他就已经难受得吃不下去了。
等那阵过于强劲的痉挛的劲儿过去了,他仿佛也受过一场大刑,冷汗涔涔地软在地上,嗓音被胃液灼得沙哑粗粝,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克制的痛苦来,苍白的脸上泪痕纵横,“你走开行不行,我好臭好脏……”
俞骁伸手去握他苍白瘦削的手腕,夏棉竟然细弱地挣扎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瞳孔因为惊惶瞬间缩得极小,“松开我,虫子、虫子都沾到你手上了!”
“没有虫子,棉棉”,俞骁强硬地把他拖进怀里安抚性地抚摸他的后脑勺和脊背,眼眶通红,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在眼里盘虬结踞,“别这样好不好,棉棉乖。”
沙哑的尖叫陡然在俞骁耳边炸响,夏棉用尽全力挣扎推打,“啊——!松开松开!虫子都粘到你身上了!松开!啊——!”
这一声声粗糙惊恐的惨叫和这微弱但竭尽全力的挣扎,像是卷着空气来来回回狠狠地扇在了俞骁脸上,揉搓在了他的心上,火辣辣地,疼得厉害。
最脏的那个人就在这里,你却还担心会把别人弄脏。
这个世界上再找不到比你更纯粹更晶莹剔透的人了,那是干净到流光溢彩般的不染纤尘。
俞骁用力箍着他,想要将他融进身体里去,好荡涤自己那颗沾满了尘埃的心。
夏棉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他能感觉到蛆虫在他每一寸血肉里扭来扭曲钻来钻去,在他的眼珠子里游走,在他的嘴巴里乱扭,在他的血管里蜿蜒,在他的脑浆子里畅游……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甚至还钻进了俞骁的身体里,溃烂的脓疮沾满了两个人的身体,腐肉一块一块挒开松动!他崩溃地哭着哀求,眼泪迅速濡湿了俞骁的肩膀,“求你放开我,都是虫子,求你了……全都是、虫子……”
“洗个澡,洗个澡就没有虫子了”,俞骁像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哄他,“洗个澡就把虫子都淹死了。”
“不会……它们在里面”,夏棉哭得几乎要断了气,沙哑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他恶心都已经没了可以用来痉挛的肠胃,如果有一把刀他一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生生削成骷髅,“里面好、好多……肚子里都是……”
“你信我”,俞骁把人松开,捧着他的脸用拇指擦拭他脸上的水痕,“不骗你,洗完就没有了。”
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定定地望着夏棉,盛满了心疼和歉意,洗去了杀伐气,温柔到要将人烫伤。
隔着重重水雾,夏棉压根看不清这张千篇一律的脸,那种笃定和诚挚传递过来也变得似有若无,但他真的要崩溃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似的哭着点了点头。
俞骁揉了揉他的头,往浴缸放水的时候,又来帮他脱衣服,夏棉只是哭,没有半分力气,全身上下被虫子钻得疼痛又恼火,脑子里和肚子里已经被一团团白花花的蛆虫充盈占据,他只想呕吐却怕吐出一大口白花花的蛆虫将这里淹没。
俞骁的动作很快,没两下就露出了大片的莹白,他表情正经严肃,指尖却火热颤抖,叫人看不出他颈后勃得几欲贲张十分滚烫疯狂叫嚣的腺体。不论主人多么混乱恍惚,那腺体却不会分时候看场合。他屏息凝神,加快速度两下把人剥得赤条条,抱小孩似的稳稳当当放进了浴缸。
夏棉紧蹙着眉头半阖着眼,痛苦不堪,抽泣着坐在浴缸里,温热的水波荡漾着,水汽裹着花果香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俞骁忍得青筋直爆,太阳穴突突地疼,满头大汗恨不得把獠牙给拔掉,但他又不敢离开,只能坐在浴缸边上,给夏棉揉按太阳穴。
不知是不是疲惫到了极点,还是泡澡舒缓了神经,按了没多久,夏棉阖上了眼帘,睡过去了。
睡梦中眉头也紧拧着,痛苦又不安稳的样子,苍白的脸上被水汽蒸出了两抹嫣红,看着有种格外脆弱的病态美。
俞骁把人抱出来擦干净放到床上,顺着那嶙峋得甚至有点像排骨的胸膛一路摸到不盈一握的腰腹,上面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有条生命曾经光顾又流失的痕迹,那是他没保护好夏棉留下的证据。
满是枪茧的指尖在那伤口上面来回轻柔地摩挲,尖锐又酸楚的痛意触电似的从指尖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 ' ')('灯火柔亮,夏棉通体光裸地躺在那里,无论是梦中深蹙的眉头,还是蛰的绯红的眼眶,瘦骨伶仃的身体,亦或是被横向划开的腹部……俞骁对他的伤害无所遁形,它们无声地昭彰着控诉着——爱他的人却让他最疼。
俞骁给他换上睡衣盖好被子,起身去拿了医药箱,透明的针剂装在透明的玻璃管里,他取了三支,无色无味的常温液体,推进脆弱的腺体之后,居然是如此的冰凉。眼看着那饱胀滚烫的腺体止不住地抽搐痉挛,一针又一针下去,终于干瘪死寂下去,它的主人也已经痛得奄奄一息。
那张本来坚毅的脸此刻扭曲得厉害,青中发了黑,俞骁紧咬着牙关,因为忍痛发出令人肉酸的“咯吱”声,黏腻腥臭的腐烂味道充满了口腔鼻腔,只要他现在一开口,大口的黑色污血就会染黑衣襟和地毯,他甚至能听到全身肌腱撕裂的声音,刺啦刺啦嘶啦嘶啦,忽冷忽热得让他一身冷汗又一身热汗。
大约二十分钟以后,这种痛感才渐渐消失,一位多年在军营磨炼的顶级Alpha甚至暂时无法凝聚几分力气从那独立沙发上站起来。
冬夜漫长,沉寂的墨色迟迟不肯褪去,本来这样的夜最大的贡献在于在曙光来临之前多给予人一些时间逃避,可那只是能入梦的人才能享有的温柔和权利。
俞骁自背后拥着夏棉,那个以往晚上会不自觉钻进他怀里的人,此刻却蜷成了小小的一团,双臂交叉挡在胸前,像个小婴儿似的,是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他的呼吸静静的很细微,俞骁却不知怎么察觉到了些不同,他撑身坐起,稍稍掀开被子,没开灯却凭着Alpha极好的夜视能力,看见了夏棉的手正死死地拧掐着他自己的手臂。
“你做什么?!”俞骁把壁灯打开,屋内一瞬间进入了明亮。
夏棉紧阖着眼皮,他浅浅地睡过去一会儿,就被心脏一阵一阵剧烈的绞痛痛醒,只能靠拧手臂和大腿才能转移那么一丝半点的疼痛。
俞骁把他翻过来,甚至用了点力才叫他松手,解开睡衣之后,大片青紫淤痕已经覆盖了那细白的手臂。
夏棉被他按着手腕还在试图掐其他地方,额头上和脖颈子上的青筋都因忍痛而暴起,像一条濒死的鱼在细微但绝望地挣扎着。
那一片一片的青紫痕迹像是直接拧在了俞骁的心脏上,揪得他心头软肉一块一块撕裂掉落,“别这样行不行棉棉,你不如直接掐我。”
“疼……我疼……”夏棉两条腿踢挠着床单,眉宇间的痛苦浓烈到无法掩饰克制,他甚至能听到心跳时不时骤停的声音,肌肉猛烈收紧又猛地放松,胸闷起来,气管里像塞了一团塑料布,卡的一口气出不来进不去,让人恨不得攥紧心脏在地上毫无形象地滚几圈。
“哪儿疼,哪里疼”,俞骁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痉挛抽搐,摸到一层全是冷冰冰的汗,他紧张起来,“肚子疼吗?是刀口疼吗?”他一手钳住夏棉要自我伤害的两只手腕举过头顶按住,一手撩起他的睡衣去检查是不是刀口裂开了。
“心……脏……好疼……”这一声痛苦嘶哑的呻吟像是从他的灵魂逼出来的,凌空化作利刃,直取俞骁的心脏,痛连着他的灵魂。
这一晚,谁都没睡好,俞骁给医生打了电话,酣眠中的医生十万火急地赶来,检查过后说不是心脏病,俞骁觉得也是,因为他现在也是一阵又一阵猛烈的心绞痛,夏棉疼得双手攥着胸口在床上翻滚,惨白的脸上全是咸涩的水痕,俞骁心疼他这个样子,只能让医生给打了镇定剂才让人睡过去。
夏棉是他的命,江雪墨是夏棉的命,俞骁是知道的。
那么多年的同甘共苦,那两个人早就不能算是独立的个体,丝丝缕缕都纠缠在一起,这种痛,堪比骨肉分离,每拨开一丝,就是白骨嶙峋的伤口,每斩断一缕,就是鲜血直流的剧痛。羁绊有多深,疼痛就有多重。
倘若有一天,夏棉会用江雪墨那样的表情,冷冷地看着他,吐出一句“你很恶心,我讨厌你”,俞骁怕是真的控制不住当场自杀的冲动,但凡一想象那个画面,冰冷的寒气就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让牙关都磕磕碰碰地打颤,所以,夏棉有多自我厌弃有多痛不欲生,他是知道的。
知道,他还是那么做了,他为自己的卑劣与残忍感到心惊。
有多渴望,就有多残忍,有多残忍,就有多渴望。
如同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他没办法只留下想要的那一面。
俞骁一夜没睡,本来他就是一整个星期熬夜演习也不会精神不济,但这些日子他一方面承受着生理病痛,一方面又饱受精神折磨,尽管仪容仍然严整,但那种浓重的疲惫之气几乎是扑面而来。
早饭桌上,几个军人仍旧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军营规范,吃到一半,俞骁吩咐佘阿姨给做一道滋补益气的药膳汤,佘阿姨指了指厨房的砂锅,“做了做了,昨天晚上就熬上了,醒了就能喝。”
俞骁点了点头,知道夏棉讨喜,也知道这几个人都是真心疼他。
“任泰安和褚时立,你们俩今天就先回营或
', ' ')('者先回家去,批你们三天假。”用餐完毕,俞骁一边擦嘴一边道。
两人对视一眼,“那三个人那边……”
俞骁往另一侧看了看,“有宋刚和秦威赫,司令问起来,知道该怎么说。”
“明白!”
“明白!”
星城郊区,葱葱郁郁的常青木掩映着一栋小白金汉宫似的庄园城堡,凌晨四点起,佣人就开始忙忙碌碌,木质扶手、大理石台面和价值不菲的工艺品全部都被打扫得光可鉴人,所有人都安静而默契地各司其职,悄无声息。
唯有一间卧室门前显得不太和谐安静,四个统一制服的人聚在那里,你推推我,我搡搡你,你瞪我一眼,我凶你一下,谁都不敢往房门前靠去。
“该你了!”三个女Alpha推了推那唯一一个男Alpha,压着嗓子用口型道。
对方身形晃了一下,赶紧用手护住托盘里的东西,“靠!你们小心点,这玩意儿金贵着呢,摔碎了谁赔得起?!能不能别他妈的一到这个时候就联合起来欺负我啊!”他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自己的两片肺,一个多星期了还被炸得隐隐作痛呢。
三个人推搡中间,只见一位穿着深蓝色长裙戴着白色围裙的女人自背后悄无声息地靠近,苍灰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脸上淡淡的纹路都写满了严肃刻板不近人情,“没半点规矩,在这躲懒。”
四个人吓得俱是一激灵,差点没原地飞升,得亏捂着嘴才没尖叫起来,转过身来个个半垂着脑袋低眉顺眼地问好,“严管家早上好。”
女人淡淡一扫手中的怀表,“距离七点还有两分钟52秒,少爷的出发时间定在八点一刻,你们准备再耽误多久。”
那冷冰冰的眼神最终落在拿着托盘的男人身上,他脸上肌肉细微地抽搐,恭恭敬敬欠了欠身转身的时候深吸一口气,轻扣三下房门,脸上的表情都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慷慨激越。
屋子里黑漆漆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不知是不是因为不透光,空气都显得有些流通不畅,弥漫的高浓度焰硝味又辛又苦,更是给人一种随时都会爆炸焚为烟灰的战栗感。
大大的双人床上一片墨黑,只有半裸着上身的那个人是其中的一点异色,背宽而肌肉线条利落流畅,却并不过分夸张,肤色浅但并不过分白,青春气息浓厚的一具身体,然而,再美好也只是品性恶劣的恶魔,挡不住佣人对他的恐惧。
赵辛将托盘轻轻放在靠近门口的置物台上,靠近床上那个人的时候都屏息凝神,“少爷,您该起床了,今天还有——”
话没说完,他就闷哼一声,那两片肺炸得估计肺叶子都开了。他倒吸几口凉气,脸色难看得厉害,又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月薪五万上有老下有小房贷还要缴这是傻逼是残疾不和他计较,才勉力维持着一抹温和礼貌的笑,继续道:“今天还有莱国的企业家等着您去接见,老爷昨天就吩咐——”
焰硝味像火山爆发一样炸开,赵辛疼得脸都白了,三秒过后牙关兜不住两声痛吟往后倒了两步,床上那个人才缓缓翻身坐起,右耳上的黑曜石在黑暗中反着光,衬得那笑容诡异邪气又恶劣。
他掀开身上的缎面被子下床,浑身上下只着一条内裤,两条腿修长又健美有力,他抬手钳住赵辛的下巴晃了晃,声音带着少年变声期时特有的沙哑,“今天骂了我什么,残疾?废物?”
大滴的冷汗顺着赵辛的额角滑落,他脸色惨白发青,生怕林岑朗又用什么非人的手段折磨他,“没有,少爷,真没有。”
林岑朗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甩开人的下巴时赵辛一个趔趄,他转身边往浴室走边轻蔑道,“下次想什么,最好把你那一身信息素收一收。”
见人进了浴室,赵辛抹了一把冷汗,揉了揉两片作痛的肺,一边转身去了衣帽间挑选,一边腹诽林岑朗,想起来半年之前来报道的时候,那前任男佣红着眼睛莫名其妙语重心长地拍他肩膀留了句多保重到底是为什么。
赵辛无数次琢磨过为什么林岑朗是这么的变态,得出的结论就是生理残疾导致心理极端自卑,才会用这种打压其他Alpha的办法靠畏惧和服从来满足他那脆弱可怜的自尊,再加上那一家子的人的骄纵,简直就是助纣为虐。
正想着,浴室的水停了,片刻后,林岑朗单腰间围着条浴巾出来了,没擦干的水珠顺着发梢蜿蜒而下,滑过性感的喉结和纹理清晰的腹肌,是个Omega看了就会口干舌燥,赵辛努力让自己放空,努力让“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八个大字不要浮现在自己脑海。
他把选好的衣服搭在沙发背上,趁着林岑朗喝水的时候,把那托盘上的东西端到他面前,“少爷,这是昨天晚上刚送过来的新药。”
那深邃淡色的眼眸垂眼淡淡一扫又淡淡收回,结了水雾的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手掌沿着腕骨蜿蜒而下,片刻后,他把水杯嗒地一声放在托盘上,“拿上东西,滚。”
端着托盘的手微微收紧,骨节发白,“少爷,这是昨晚夫人拿回来,特地交代您一定要用的”,他的手微微颤抖,
', ' ')('生怕这个阴晴不定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爆发,“这是新药,请您一定试试。”
每次送药都要来这么一出,不是摔就是扔,工资再多也禁不住罚呀!
骨节分明的大手落在托盘上,捏起那一个不大的棕色玻璃瓶,把玩了两下,松了手。
赵辛瞳孔骤缩气都要断的一瞬间,那坠落半空的玩意又被接入另一只手中,他抬眼看去,只见那双薄唇上翘勾着恶劣的邪笑,雪亮的犬齿闪着恶魔般的光,“下次叫他们三个来,光罚你一个多没意思。”
赵辛抿了抿唇,没说话。谁不知道他是新来的,趁着还欺生呢,再撇下他一个人叫剩下三个一起来,他是彻底不用在这赚这辛苦钱了,排挤也得被排挤走了。坏透了的小王八玩意!
玻璃瓶口被轻轻拧开,浓香馥郁的木樨和梅子味瞬间钻入鼻腔,在室内弥漫铺开,满室旖旎温柔的味道。林岑朗眉头微蹙,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淡去,“这药,哪儿弄来的?”
有些人笑的时候让人觉得不怀好意,不笑的时候让人不寒而栗,那样冷漠的眼神扫过来,赵辛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抱歉少爷,我们也不知道,您可以去问问夫人。”
林岑朗捏着那药瓶闻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要拧上,赵辛两眼一闭不怕死地大胆发言,“少爷,老爷说今天的会晤很重要,不能出任何差错的,让您一定要提前用药。”
一丝阴鸷在那双灰褐色的眼眸中一闪而过,林岑朗面无表情地从托盘上取过针管,针帽“啵”地一声被拔开弹到赵辛脑门上立刻留下了个红印,这浓重的羞辱意味当即让这位年近四十的Alpha那点经年累月被消磨得所剩无几的自尊心都要忍受不住,林岑朗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意。
淡黄色的纯净液体渐渐涌入针管,他眼都不眨轻车熟路地扎入腺体,边注射边在沙发上坐下来,眉眼桀骜又淡漠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克制不住的愉悦与舒服来。
温泉一样的暖流潺潺淌过每个细胞,那经年累月承受着病痛折磨的神经和细胞似乎都在被缓缓治愈修复,他的鼻息渐渐粗重滚烫,热流一股一股往下半身走去,因为兴奋蛰伏在皮肤之下的青紫色血管全都清晰地浮现,极其汹涌强烈的性快感。
赵辛等待在一侧,被这滚烫沸腾暧昧横生交缠的信息素弄得一张老脸都红了,前几次送来的药也没见这样啊,这是治疗暴走症的?还是给拿错成春药了啊?想到这他心里咯噔一声,万一给用错药,今天出了什么事,就是把他杀了也赔不起啊。他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到角落里,半掩着唇对着耳麦道:“小何小何,在吗?昨天夫人是把药交给你的对吧?你今天给我的时候有没有拿错了呀?”
没等耳麦中有回答,一道慵懒又沙哑还透着几分愉悦餍足的声音传来,“没错,就是这个。”
一道抛物线划过,废针筒当啷一声坠入了托盘,林岑朗仰头靠在沙发上,瞳孔微微涣散失神,胸膛起伏剧烈,似是还沉浸在余韵中没出来。
赵辛呆愣中间,微有些尖利的女声在耳麦中响起,“怎么可能?!我是那种粗心大意的人吗?”
片刻后,林岑朗终究是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才换上衣服出了卧室。
长长的雕花实木餐桌边上已经坐了两个人,各自拿着一份报纸阅览,就像那桌上的餐品一样,一中一西,泾渭分明互不干扰。
脚步声一传来,岑鹤放下报纸看了他一眼,运动过的脸上还透着一层薄红,将近50岁的女人保养得宜,但因为那锐利得有些刻薄的眉眼看起来十分的不近人情,即使对着自己的儿子打量两眼笑笑,那股跋扈凛然的气息却并没有因此淡去几分。“药还不错。”
肯定语气而非疑问句。
林岑朗坐下,端起咖啡杯轻啜一口,动作优雅又矜贵,罕见地没有不理会她,那有几分相似的凌厉眉眼扫过去,“人呢?在哪个实验室?”
岑鹤慢条斯理地切下一块三明治,神色淡然如常,“你在说谁。”
“你知道我在说谁,你们岑家的研究员和技术员我还没看出来谁不是吃白饭的。”林岑朗边吃边噙着冷笑道。
这话等于是把岑鹤算在一处一起骂了,她一辈子为此耗尽心血,一个学富五车的千金大小姐仅仅因为是Beta就被岑家送进了实验室,为了一个Alpha的妹妹为了整个岑家的Alpha贡献整个青春,被人看作理所应当就算了,研究无进展时还被认为废柴无能,可以说这是她一辈子的痛脚,恶劣如林岑朗,杀人专门诛心。
岑鹤不动声色,面上仍旧一派平静祥和,对这个Alpha儿子宠溺到了极致。跟封建时代的女性似的,一辈子受Alpha压迫,身为Beta却看不起Beta,明知道有岑家基因的Alpha一定会患上信息素暴走症,在怀孕时却仍旧期待孩子是Alpha,怀了几胎发现不是Alpha之后冷漠地狠下杀手,在30岁高龄才诞下一子,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一个人却对自己的儿子无底线放纵。
只是她这位母亲永远也不会明白理解,为什么养着养着惯着惯着,自己的儿子
', ' ')('反倒跟自己越发疏远冷漠,甚至还带着点那么不耐烦的意思,两个人有时候一个星期都说不上几句话。难道这就是青春期吗,可是都已经18岁了,她抬眼看着那位已显“男人”形的儿子,只当是自己家的Alpha比别人家的晚熟罢了。
想到这,她努力柔和自己的面目表情,“你放心,后续的药品会源源不断地送上来,你的病总有治愈希望。”
岑朗拿刀叉的手一顿,脸色顿时阴沉下去,“怎么,治不好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废人就是个残疾是不是?我这样的Alpha当你的儿子让你觉得脸上无光是不是?你就盼着把我治好好比过那个俞骁,证明你比你那个早死鬼妹妹哪儿都出色是不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岑鹤蹙眉道,在外面多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人对上自己的孩子也是笨嘴拙舌,毫无办法。
“怎么和你妈说话呢”,一旁一直在埋头看报的林国峰终于放下报纸,露出一张宽厚仁和但不怒自威的脸来,眼角和唇边的纹路颇有几分历经岁月沉淀的性感,“她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你就把她往龌龊里猜?!”
这位国务卿不管和妻子的关系怎么样,在教育儿子的问题上还是颇为护着岑鹤的。
他说话,林岑朗更不想理,饭没吃两口把东西当啷一放,“吃完了。”
“慢着!”林国峰对这越来越目中无人的儿子也是又恨又无可奈何,“这次会见的是莱国LT集团和BW集团的企业家,LT集团的千金上次你也见过,这次我们作为东道主,你好好招待招待。”
林岑朗把餐巾一撂,似笑非笑道:“您是国务卿还是我是国务卿?您自己怎么样商讨国家大事我管不着,还要让自己儿子牺牲色相?”
“林岑朗!”
“阿朗!”
夫妻二人难得默契地齐齐出声喝道,林岑朗已经淡定起身飘然而去。
林国峰在外呼风唤雨惯了,受不了这窝囊气,咬牙切齿半晌,把火力对准了岑鹤,“你惯出来的好儿子!”
岑鹤斜睨他一眼,脸上表情更不加掩饰的鄙薄,淡淡起身道,“你先把自己身上的泥点子洗干净再说吧,我儿子至少干净。”
阿姨正要去收餐,嗙!地一声巨响差点没把她吓得心脏病都出来,林国峰重重哼一声扬长而去。
坐上车林国峰仍旧一脸阴郁,政治联姻本就如此,新鲜劲儿过去了都是各玩各的,更何况岑鹤只是个Beta,家世再好出身再高,各方面不能与丈夫契合就是不行。若是Omega也就算了,两人彻底标记之后也不存在什么谁会对不起谁的问题了。他所有的情人都被她拉去医院生生将生殖腔割掉,他也没说什么,已经容忍至此,还成天摆着个谱子给谁看。教的林岑朗也愈发无法无天,顽劣得厉害。
想到这他又是从鼻腔中重重冷哼一声,连带着对坐在身边埋头一直漫不经心地玩手机的林岑朗也越发看不顺眼。
林岑朗指尖一顿,简直想把自己颈后和林国峰颈后那颗腺体给挖出来,这样就再也不必从别人的信息素里感知到对方对自己的轻蔑和不屑了。
岑鹤一进实验室,直奔俞战和应卯的实验操作台,两个人带着护目镜的人抬起头来,眼里尽是熬夜的红血丝,他们已经连续在实验室熬了一个多星期了,各项数据给出的结果都不甚理想。
应卯将一沓实验数据交给她,“你也知道这事急不得,寻常药物从研发到上市都至少需要十年时间,这才刚拿到样本,靶标都还没确定下来,少说也得再来五年才出得了实验室,还有漫漫的临床阶段等着要去走。”
岑鹤当然知道,她自己也是研究这个的,但理论和科学一对上自己的儿子就不能保持理性,岑显死亡时当时可怕的样子,是她每个午夜梦回时的噩梦,腺体炸成了血沫,浑身的血管都寸寸断裂,平日里那么一个不染纤尘的人死相却那么邋遢龌龊,甚至都没人愿意去为她收尸。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惨剧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
那双眼睛渐渐凝聚起复杂阴郁的影翳,暂时不能让岑家的老东西们得知那样一个人形药品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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