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干的?”雷奋开面色阴沉。
叶振正欲开口,泼啦一响,一人破水而出,口里咬了柄匕首,赭衣被江水浸透,深浓如墨染,竟是追着小舟,从对岸一路游过来的。
为求轻便,他入水前只来得及褪下皮兜皮甲,甩掉靴子,湿漉漉的头发覆着苍白瘦削的面孔,本就年轻的相貌看来更小了几岁,宛若少年。
“高……高云?”雷奋开微瞇着眼,浓眉紧皱,一下子无法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高云是翼字部的副统领,今年才刚满二十四,乃指纵鹰十位正副统领中最年轻的一个,甚至多数的什长、伍都要比他年长得多;但高云坐上这个位子,指纵鹰里有意见的却不多。
雷奋开去年要擢升他,来取代不幸殉故的副统领林风时,其实是考虑过一阵子的,犹豫处却非高云的能力或资历。
讽刺的是:他始终觉得这个年轻人太冲太狠、太想证明自己,居然为此感到踌躇。
倘若再年轻十岁,雷奋开会非常喜欢这样的家伙吧?但如今,却只觉得刺眼而已。
最后他还是选了高云。
要比武功比手段、比舔血不皱眉的狠劲,高云都是非常优秀的指纵鹰,几乎无可挑剔。
他望着衔匕而出的苍白少年,扬声喝道:“高云!这是干什么?”“大太保!”高云取下匕首,不住喘息,吊起的双目犹如狼顾:“他……是叛徒!”光着脚踩水而来,身子摇摇晃晃。
这么多年来,指纵鹰从未出过叛徒;稍有不服的,也早让他给杀了。
雷奋开并未颟顸得以为手底下人永远不会有贰心,然而多疑总能有效地揠去败苗,防患于未然。
他定定望向面色苍白的年轻副统领,神情漠然:“是你杀伤了叶振?”“是……”年轻人突然意识到危机迫近--比起奄奄一息的叶振,自己看起来毋宁更像是叛徒--呛咳几声,喘息道:“大太保!莫……莫给他令牌!他……我听见他说……”叶振稍稍恢复神智,从怀中掏出一块翼状令牌,颤声道:“高云……要抢鹰符。
我……没给他……”鹰符是指纵鹰独有的令牌,母牌在雷奋开手里,五位统领各持子牌,任一子牌与母牌相嵌合,引动其中机簧,便会“喀喇”一响,从背面弹出一块铁简。
除开日常的管理训练,要调动麾下的百人队执行任务,非有这铁简不可;指纵鹰徒众认简不认人,便是本部统领也一样。
叶振跟了他二十几年,知道这面鹰符比生命重要,为保不失,宁可挨高云一刀、拖命撑船过江,也不敢丢了翼字部的符牌。
雷万凛目光一锐,抬头厉声:“高云!你为什么要抢鹰符?难道不知道,非统领而执鹰符者,唯死而已!”高云从怀里掏出一柄似钳非钳的黝黑物事,急道:“大太保!我在他行囊里找到这个……”往前一抛,那物事落在雷奋开脚边的软沙里。
“我从榆西镇就开始留上了心,他……他沿途找铁匠,问能不能不伤机簧,把鹰符撬开,取出铁简。
那东西……就是用来开鹰符的!”雷奋开匆匆一瞥,不确定那物事是否真能撬开鹰符,但就形状看来,的确是开剪之用,转头森然问:“叶振,你好歹也跟了我二十年,若真要走,交代一声就是了,何必动鹰符的脑筋?”叶振勉强睁开眼睛,咳出一串血沫子,挣扎道:“大太保……我何必……是那小子……”一动牵动伤口,嘴角溢出血来,雷奋开仍是冷冷睨着,丝毫不为所动。
叶振莫可奈何,苦笑道:“大太保,二十几个年头,比不过一个嘴上无毛的小鬼头么?”手一扬,鹰符“噗通!”一声掉落水底。
高云变了脸色,一扭身跳回水里,片刻才又骨碌碌地冒了上来,手里牢牢抓着那块翼状鹰符。
雷奋开冷眼看着,薄唇绽初一抹扭曲似的森寒蔑笑:“看来你很想要是么,高云?”从怀里摸出那块犹如八卦盘的母牌,淡然道:“倒不如,把这块也给你算了。
你想拿去给谁?”高云脸色惨白,呆怔片刻,死命摇头。
“我不是……大太保!不是我……真不是我……”微颤倒退,双手分别捏着匕首和鹰符,嶙峋的指节绷得死白。
雷奋开见他慌张的模样,本还有三分不信,这下也不再怀疑,忽见高云眸光一狠,咬牙道:“我杀了你这贼厮鸟!”虎吼扑前,手中匕首挥出一道带水银虹!“大胆!”雷奋开骤然发怒,单掌劈得他头颅迸碎,血人似的向后弹飞,噗通一声摔入江流,旋不知被卷至何处。
他随手封了叶振几处大穴,缓止失血,拍拍他肩膀道:“好兄弟,是我误会了你。
”叶振面如淡金,只是软弱地摇着头,并未言语。
雷奋开上下打量他几眼,将他放入舟中,撑篙一跃而上;篙尖探入水底一点,小舟滑出沙滩,箭一般向对岸而去。
船至中流,雷奋开随手将母牌与翼状鹰符一合,倒出一枚光滑的铁简把玩,将还合着母牌的鹰符递给叶振,笑道:“男儿大丈夫,不会这么小气吧?”叶振低头笑了笑,犹豫片刻,才伸手接了过去。
本要取下母牌交还,谁知转得几转,母牌却丝毫未动,又看不出有什么机关暗榫,抬头道:“大太保,这铁牌我看你弄了十几二十年,总是一扭便能取下,莫非有什么机关?”雷奋开背向他撑篙,片刻,才笑着反问:“打听清楚了,才好向买通你的人交代么?”叶振的笑容僵在脸上,浑身冰冷,一时说不出话来。
雷奋开恍若不觉,抬头悠然道:“这就是我不喜欢高云的地方。
年轻、冲动,没一点儿耐性,又受不得人家冤枉;随意挤兑一下,就上了你的当。
是不?”叶振太了解他了。
雷奋开一向能忍,但并不是个好涵养的人,忍下的每一丝每一毫,都要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舟行之间,连逃都没得逃,叶振强抑心惊,勉强笑道:“大……大太保!你……你开什么玩笑?”“他以为我信了你,又气又怕,想和你同归于尽,那句“贼厮鸟”不是骂我,是冲你叶统领来的。
”雷奋开回头道:“高云的尸身落水时,我才看见他背后有伤。
那伤口很深,差点没穿过胸膛,那小子在水里游得太久,创口泡得死白,流到没血可流了,连站都站不稳,脑子也不清楚。
“只有被偷袭暗算的人,致命伤才会在背门。
是吧,叶统领?”叶振强笑道:“大……大太保,我若有这等布置,何必跑给他追?是他……”雷奋开挥挥手。
“杀了个高副统领,有什么好处?你要的,是我的令牌呀!”笃的一声,船首撞上码头,小舟竟过了江。
叶振如溺中扶草,放声大叫:“我拿到令牌了!莫……莫让他杀我!莫让他杀我!”声音惨极,宛若杀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