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短短一个月而已。三个人都是大学老师,已经习惯了迎来送往、师生关系泛泛相交,突然被学生这般喜爱信任,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
吴英叹道:“在外面,你和谁相处一个月就能得到这样珍贵的感情?”
唐施将学生送给她的花夹进书里,又将一堆野果放好,心里也是很柔软——山里没有小卖部,没有零食,学生们的零食都是山上的野果,野果也并不是那么好摘,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一串野果就是一个孩子一天的零食,他们自己不吃,见她来,一串一串都给她。在孩子心中,这该是他能给予最多的爱了。这些野果,有些破了皮,有些焉嗒嗒,有大有小,有甜有涩,不一定好吃,也不一定稀奇,但都是孩子的爱。唐施原本舍不得收,但她不收学生反而要生气伤心,以为她看不上这些东西,误会过一次后,唐施便来者不拒,将所有果子都收起来,自己吃,也给学生吃。上课的时候,唐施会把野果拿到课堂上去,奖励给回答问题的同学,奖励给有进步的同学,奖励给优秀的同学,并且允许他们在课堂上吃。
唐施现在上课,不如以前严肃了,会笑,会讲笑话,会故作生气沉着脸色吓人,会习惯性蹲下去和学生平视着讲话。很奇怪,唐施是唯一一个不用教鞭的老师,学生却最是听她的话,没有学生会皮上天让她管不了。
吴英和肖亮某次说到这个奇异的情况,肖亮道:“我们三个中,你和我是负责任的老师,对学生算认真,也算真心,爱他们但并不是全身心都愿意为他们;唐老师不同,她是全心全意爱着学生的,就像一个母亲爱孩子,已经爱进骨子里,一举一动都是对学生的爱,她看着学生的时候,没有哪一个学生愿意舍得辜负那样的眼神。她让学生感到安全,感到一种平等的爱与被爱,孩子是最敏锐的,他们不愿让她伤心,也怕胡闹了失去这种爱。”
吴英笑道:“你倒是看得仔细。”
肖亮红了脸,咳了咳,“也是无意间突然看到的。”
今天本该是村长下山去买肉改善伙食的日子,但是天阴沉沉的,瞧着似要下雨,他自己阴雨天走山路是没问题的,但是因为三个老师也要跟着下山,这天气就有些不妙。村长保险起见,对三人道:“这两天有雨,还是不下山了,等天气晴了再去吧。”
三人表示没问题。
快中午的时候果真下起雨来,还是暴雨,乌云压顶,大雨倾盆,噼里啪啦打在地上,像是凿洞似的。
唐施发现学生都往窗外看,趁机道:“雨,下雨,汉语里讲这种天气为‘雨’。”又把“雨”字写在黑板上,随堂修改了一部分教学内容,并且让他们用已经学到的汉语结合今天的新学造句。
一个学生说:“今天下雨了。”
一个学生说:“雨很大。”
一个学生说:“雨湿了我。”
唐施纠正,“汉语里如果要表达你刚刚想说的,应该是‘雨淋湿了我’或者‘雨把我淋湿了’‘我被雨淋湿了’。”
成绩最好的江央卓玛站起来说:“今天下雨了,雨很大,山路难走,德吉梅朵要注意安全。”
让唐施一愣。
小姑娘红着脸坐下了。德吉梅朵是江央卓玛最好的朋友,也在这个班上,闻言非常高兴地回道:“谢谢。”
唐施却因此被提醒了一件事,问他们:“你们今天带伞了吗?”
底下五十多双眼睛直直的看着她,摇头。
“那你们怎么回去?”不,现在重要的不是伞,而是雨这么大,看样子是要下一天,这些孩子淋不淋雨另说,下雨天路滑,唐施想到自己来时的山路,晴天都那样难走,雨天得危险成什么样子?
“走回去呀!”
“我会飞!”
“哈哈哈哈哈!”底下还要学生在笑。
也是,这里的孩子走惯了山路,也不止一次遇见下雨天,该是都司空见惯了。但唐施还是不放心,这个班上的学生还好,年龄大一些,身体灵活些,但是另两个班,七岁的孩子……
心神不宁的上完课,唐施同吴英、肖亮碰面,直接问道:“这雨这么大,会不会塌方滑坡?”
三人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凝。
“你们记不记得我们来时有一个黄面斜坡?很大一处,肖老师当时还开玩笑说‘这里像是一个秃顶和尚’?”
两个人点头。
“那里植被稀少,倾角又大,如果这雨下一天不见小,是有滑坡的可能的。我们的学生有住在那边的吗?”
“不少。”肖亮道,“这里到那里我们最多走一个小时,有不少学生要走两三个小时才能到家,都得经过那里。”
三个人忧心忡忡,就盼着下午雨能变小。
可惜天不遂人愿,大雨竟然下了一整天,到放学的时候小了一点。看着学生一个一个冲进雨里,丝毫不觉得淋雨是多大事的时候,唐施心情复杂又难过。城里的孩子下雨天都要家长背,觉得雨水脏,从学校到家里,鞋底儿都是干的,干净粉嫩得像橱窗里的摆件;而在这里,这些孩子像是石头堆里的石头,坚硬又不好看,日晒雨淋,灰扑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