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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羡棠自己清楚,他和晏词,从来都只是同病相怜的仇人。
彼此恨着彼此,又深深地依恋。
刺杀皇帝时他不是没有犹豫过,但秦初鸣发现了他的迟钝,他便被他骂“孬种”,然后看着秦初鸣刀法准确地一寸寸地切开了他的肌肤,头颅和脖颈分开,脱离了身体。
秦老将军还在世时,秦羡棠曾被指着鼻子告知他是败类,不配做秦家人。他那时只有十三四岁,但后来成了驰骋沙场的小将军。他回到家只会抽烟杆子,因为家里只有数不尽的争斗、冷寂。吃冷饭,颓废地吃烫酒,房里只点一支蜡烛就可以撑过一夜。直到后来,晏词的出现才让他们都有了家:
烫酒烧的刚刚好、到冰冷的冬季时被子已经换成厚的、起床就能看到枕边人、晚归也能吃到他做的饭菜、怀里热乎的身体,亦或者是三人挤在一张床上时的温暖。他们的孩子夹在中间甜睡。
他唯恐孤寂。
然而那冰凉的剑插到身体里时,他也是茫然地,接受了。
晏词的悠然自得的时候并不长。出来的这些天他才知晓自己错过这么多,自己好像一个山顶洞人,一问三不知。恍若隔世。
他从四处听到的话音得知:秦初鸣欲篡上皇位,秦二自那之后被秦初鸣不停地贬职,如今他又要去南方漂泊独守疆边。本是同根生却这样彼此伤害折磨、置于死地。
两年后。
晏词自然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势单力薄,比不过秦羡棠的一张画像,他很快就被人看出他是画中的人,很快又见到了他。
“你又不声不响地离开我。”
他险些死于他的刀下,伤口又长又粗,只差一指距离就攻击到他的心脏让他丧命。晏词冷眼横他,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眼仁流着不屑延伸到他高扬的优雅脖颈。“很意外,你还活着。”
“我也很意外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见到你。不过我转念一想,我生存的目的就是把你圈在我身边,像你这种低贱的无人重视的小人也许只有我愿意多看一眼。小野狗,再这样看我我剜下你的眼睛,说到做到。”
他说着狠毒的话,却用温柔的神色望着他。他箍住他的手腕,快步往回走。他跟不上他的脚步,但是手腕却被他拉的很紧,他这次没有责怪他,没有伤害他,仅仅握住他的手腕,用的力气很大,捏碎了他的骨头,他疼得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但却挣扎不开。
“小野狗脸色很差。”一边明知故问,一边扣着他的手腕不撒开,他那脆弱的腕骨咯咯作响,听的人头皮发麻。
将军府。
朱红的大门紧闭。
晏词回到熟悉的房屋,他不喜欢待在秦羡棠身边。他喜欢黑衣,身上寒气逼人。尤其到冬天时,霜气需散很久才能暖和些。秦羡棠长的是极其美丽的,远山眉、内弯鹰钩鼻、刀锋唇。轮廓描摹的瑰丽惊艳,侧面看更甚。他肤色虽不如晏词的病态白,但也是雪白的,乌色长长,红唇锋利、唇型分明。
他侧过身,搂住他的肩膀质问:“背叛我对你我有何好处呢…你当初说要抱我,我欢喜坏了,以为你回心转意,毫无保留地把我交给你时,你用刀插进我的身体。”他疲倦的双眼犹如灰暗的天空,散着朦朦胧胧的暗淡愁色,他越发的倦意明显,两年前身上意气风发的劲头逐渐随着岁月沉浸。因为思念他太久难以入眠,眼角多了青紫色的眼圈,小小的胡茬贴在下巴上,他很少这样不修边幅。
“是你自己要进来的。不必怪我。”
“好。好。”他自知是自己犯贱,分不清曾经的他和现在的他,曾经他会低伏身体服软,会温顺地服从,会把所有温柔败给他。如今他们相对竟无言,形同陌路。
“那你知不知道我被贬谪了,要去南方。之书如今登位,于我之上,是定长。他将我贬为望卫。”他喃喃自语,“表面是他,但其实我清楚,这些都是秦初鸣的想法。他常常借刀杀人,用之书因为我逃婚抛弃花九的恨意当刀,趁我不知情时狠狠捅一刀。”
“都是可笑人。你觉得秦初鸣这么做是为何?他自己敏感多疑,怕的是我踩着他头。我们从小斗到大,终究还是放不下…头破血流也不够。他又多勇敢,不过是怕极了。”
晏词听的出了神,秦羡棠呼出延长绵延的叹息,他注视着他的双眸,深情地临摹他脸颊上细小且浅浅的纹路,如风、山、温婉细雨,每一刻每一寸肌肤都是他思念的痕迹。长久依赖长久拥抱的模样。他以为他对他的所有事已经不在乎,他便也觉得无趣,沉默片刻后出去了。
晏词无力地松懈瘫软了身体,透过稠密漆黑的夜色,他希翼全无。他们都强撑着活着、爱着。
他又回忆起他那天睡在他身侧看他时的模样。他用一种极其恶劣又占有的姿势困住他柔软的腰肢,促使即便睡觉时下体也能密切接触,两个阴茎常常互相在夜中来回摩擦相蹭,晏词热的脖颈汗淋淋的睡不着觉,一直到天色白的发青他借着唯一的光线,用视线临摹他的脸庞。先费力小心地拆开他环着自己腰部的双臂,然后耸动着上半身伸
', ' ')('出头,和他挨着脸。
秦羡棠睡觉时也以一种守卫军的姿态,警惕地缩着眉心,他如熟睡的婴儿,但很明显他并不觉得惬意,相反双唇蠕动,却不作声,额头冷汗岑岑,没过多久猛然睁开眼睛,猝不及防地对视使得他无措。“…”
话不出口,他吻住他一侧的耳朵。
“还好你还在。”
门“吱”的一声打开,他端着大口木盆走进来,水盆落地,滚烫的热水还冒着大热气,如雾气,滚滚不尽。
他半蹲下来,双手动作平和轻柔地卸下他的鞋子,晏词惊地后退,双脚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出来,“你要做什么?”
“做丈夫要做的。”
以往晏词每天晚上都会为他洗脚,水太凉水太热都会被骂,然后他不厌其烦地换了一遍又一遍的水,任劳任怨地低头给他按摩脚趾,含羞带臊的,又温顺,真有个小媳妇的样子。
他贪恋他身体的每一部分,强迫握住他的脚踝,他脚踝细的能捏到细致的骨头,而他脚型修长柔美,白的刺眼,如茄似的,看得到青色的血管。
这水刚烧开。他强摁住他的双脚放进盆底,晏词瞬间脸色更白了几分。
“水温刚好,舒服么?”
“…”
“平日里伶牙利嘴的,怎的现在装上哑巴了?琴师,休再做春秋大梦逃走!”
“…”
水花四溅,他乱蹬双腿欲要挣扎拉出双脚,却抵不过他的双手。那开水像油锅里油水飞溅的锅底,烤着他的脚底,他动不了,也动不得。只能忍着,忍得咬破了舌头,这犹如酷刑。
“以牙还牙。”秦羡棠说,“你捅我一剑我可以装作忘记。但既然你背叛我,是你逼我做的。”他那双美丽的张扬的眼睛里分明是笑意满满的。
“很痛?你想不想试试是这样比较痛,还是被剑翻搅身体内脏比较痛?”
“我最讨厌背叛,这是你应得的。晏词,你自作自受罢了。”
晏词把所有疼痛化作愤怒嘶吼出声:“你个疯子,疯子——!”“放开我放开我——呃啊!”
“嘘,别乱说话。”他说,“你有腿疾,我用这水为你养养。”
后来晏词写了一本小记,他在《浮生若梦》中写道:
我当时怕他怕的极。也恨足了他。我猜测他也许是想让我残疾,也想是让我余生都依赖他。那是我长这么久以来知道,水原来能这么烫,好像能吃掉我的所有筋骨,我强忍不住生理泪水,哭相难看。
我亦不明白他为何抓着我不放。
开水烫开了他脚底肌肤,他快疼晕。
自那之后,他脚底满是血泡,也不能走路,落下了许多毛病,以至于走几步就会脚痛,走路时也不如以往挺直身体,因为他的右脚如崴了一般,若仔细看他走路时是有些不稳的。
躺在床上修养两年多。他几次认为自己已经残废,一年四季,坐在轮椅上,独守窗外,看春季花开,冬季雪花南飞,花枯萎。秦羡棠没有食言,荷塘里的确开满了荷花,纯白色胜过莲花,艳粉色也不俗气。但秦羡棠再也没见过他,儿子偶尔会来看望他,他的模样和秦羡棠有九分相似,他时常分不清他和年青时的他。有时他趴在他的膝盖上睡觉,或埋在他胸口里。晏词依旧茫然若失地看花开花落,看大片美的烫眼的荷花。路过,再回来。
两年后秦羡棠来探望他。身上那种陌生的气息随之而来,他告诉他,他要走了。并且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决定:
他在临行之前把晏词送进了青楼。他站在很远处看着晏词被两个壮汉压着肩膀送进了楼里,那也是曾经他母亲接客的地方。
“你恨足了我。”
“不是。”
“你分明是想折磨我于死地。”
“我只是恨你背叛我。”
秦羡棠要去边塞,类似远征,但他再也无法驰骋沙场,无法杀敌保国。从此以后,他是他哥哥的傀儡,一事无成的败类。
再见他最后一面,便是晏词立在楼阁之上,乌发红唇,活生生画中仙,向下俯瞰他。看着秦羡棠坐上马车,逐渐消逝在尽头。他眼里寂静的如雨天的坟墓,阴冷潮湿。
也许比如就是离别。一切都有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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