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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词,给我弹弹琴吧。”
“好久没听过了。”
“冬天真冷,听听你的曲子取暖吧…”他说。晏词揉了揉眼睛,打量这支瑶琴,脑海中浮现出招隐破碎在地上的景象。在没有琴的日日夜夜,他踽踽独行在冰冷的庭院里,死气沉沉。后来他才发现,原来这段时间所有人都是死气沉沉。
他短促地笑一声,秦羡棠还是执拗地盯着他看,动也不动,像一个狩猎的猎人,读不懂他的内心,但感觉喘不过气。
“想听?休想。”
“…”
“秦将军,你又不是小孩子,你会相信我还能像曾经那样对你么?”他阴冷地大笑,身体乱颤着,手指抚上琴弦,便不再动弹。
“可我觉得,好冷。”
“那是因为你自私薄利、暴戾残酷、多疑刻薄。你周身发出的死人味道就吓跑了许多人。你独身一人怎会不冷?”
“晏词…其实,我…”他欲言又止,他从锁起的木匣子里取出长笛,温玉质地,尾部上挂着一串红色流苏,坠着泛着光泽的小珍珠。他将笛子放在唇边,手指捻孔,竟然从嘴里吹出曲子。秦羡棠坐在他对面,吹笛时面容已捎上柔情,远山眉、刀锋般线条凌冽的唇,从那温柔若水的曲调中晏词听出了浓浓的寂寞,寂寞笼罩他的周身,他顷刻间安静下来。
笛声穿透他的耳朵,晏词缓和平静了多。飘飘扬扬,满腔孤寂。他阴厉多疑,听着悠扬温柔的笛声,一滴泪水从眼角滚下来,他竟然当面落泪。晏词也忍不住皱眉,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把脆弱、稚子气的一面,像是把自己满是鲜血的贝壳张开给他看,里面是柔软的蚌肉,但已腐烂。
晶莹透明的泪滴,坠落。他哭时并不察觉,只是看起来招人可怜。他的模样不如他初见他时那般瑰丽惊艳,如今因为许多事情而成熟,面容棱角越发分明,透着力量,仅仅能从他艳丽的眉眼中找回几分从前。他好似草原上的野狼,如今受了伤,自己舔舐着伤口。落寞、安静、阴郁。
“晏词…”他对他笑了笑,再一次欲言又止。他们之间隔了一扇过于庞大、厚重的门窗,他在里面,他在外面张望。出不来也进不去。
他挫败地低下头,不知在沉思什么。他穿上湿漉漉的衣衫,负剑在肩上,独身一人离开。房里只剩下晏词,他无可奈何,双眼含恨和纠结,覆手于琴面之上,停顿片刻。指尖灵动地旋转,迸裂出一声高亢的弦音。高声的悲鸣,余剩凄厉,震破耳膜的刺耳。
二日晚上。晏词从院子的檀木桌前喝着烫茶,指尖微凉,沿着杯口划动,又是阴天。他敏锐地察觉到今日的与众不同,果然,就连许久未见的秦初鸣都回了家。他来不及卸下铠甲,长剑未放进鞘,鲜红温和的血液擦着刀剑下流,染红了地面,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血腥味。晏词忍不住地扇了扇鼻子前的风,太难闻了,满满的杀气。呛鼻。
“好久不见大将军。”他起身现在椅子一旁,做辑。
“嗯?”他短促地低笑一声,慵懒又低沉,如诗人的雅致低吟。“有空一起下棋。”
“好。”
相比秦初鸣的沉稳,秦羡棠更显兴奋疯癫。病态的疯狂,他面容可憎狰狞的可怕,染上了死人的血,从外面已经听到他爽朗的笑声和马儿嘶吼。很久没见他这样开心过,晏词却心慌意乱,嗅到了隐约不安。他朝他走过来的过程在他眼里被放慢速度,一步步,步子矫健沉稳地踩到地上,天地万物寂静无声,只剩下他的脚步声。
秦羡棠抹了抹眼角的血水,“晏词,你可还知道你在这世上还有一亲人?”
“…别闹了。”
“你母亲是宫里的弃妃,你幼时虽在青楼长大,但你母妃被送去青楼时,胎腹中是还有一胎儿的。”他举了举手里的箱子,“你不会不知道你亲生父亲是谁。”
“即便知道又能如何?”晏词把凉透的苦茶倒进草丛中,他看着空洞的碗底,“母妃已经被他抛弃了,他又怎会认我?”
都是皇帝的血脉,有些人注定含着金钥匙长大,他也注定一生漂泊无定、四处颠簸、难寻归处。他们是天之骄子,而他是人见人踏的野草。纵然同有铮铮傲骨,也一次一次被折断。在小太子们读经书、习武弄枪之时,他要为了生存弹琴,弹破了手指也得不到一些铜钱。在他们少年时期,娶贵族千金为妻,而晏词夜夜因冰冷难以入眠。
“不许!晏词,你不许认他!”秦羡棠扳正他的肩膀正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告诉他这些话,“你是太子又如何?你想回宫了对不对?你又有家了,所以你可以肆不忌惮的,像丢弃玩物一样把我丢在一旁不要我了吗?”晏词挣开他的双手,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我并没有想陪你过。”
“你说什么?”
“我可以不认他做我的父亲,但这和我愿不愿意陪着你无关。”
“你在开玩笑!晏词你不要忘了!我才是你的家,我是你的天下!因为此刻,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已经离开你了。”秦羡棠说完就释然一般大笑起来,他高高在上地大笑,晏词挺直腰
', ' ')('板坐在凳子上,平视前方。他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却能品味出他话语中的危险的事情。
“平元三年,林之书、秦府将军两大脉络起兵造反,谋权篡位,卷起有史以来最大谋篡。染红城门的屠杀……”秦羡棠说,“楚萧王驾崩。”最后一句说的痛快却字字诛心。从手指冷到脚尖,凉意窜动。晏词茫了耳朵,他再抬头瞅着他时,眼神中还夹杂着浓浓的迷茫、麻木、疑惑。没从巨大的冲击里缓过神来时,他听到“啪嗒”一声,秦羡棠手里的箱子开了锁,晏词缓慢恐惧地挪过眼光,只见他手里提着一个头颅,头颅散着半白的长发,随着风飘扬,他死的极为痛苦,青色眼球狰狞突出,走血从眼球里下流,就连嘴唇都呈了两半撕裂的模样。
但就算这颗头颅变成什么样晏词都能记住。
巨大的恐惧、不知所措、遗憾,让他哽住了话语,过了许久许久,他猛地站起身,腿脚麻木站不稳,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望着他死了的眉目,“圣、圣上!圣上!!”晏词怕的蜷缩着身子,他怕,很怕。他听见秦羡棠尖锐地冷冷地嘲笑,仰天长笑着,他以胜利者的姿态欣赏着他的崩溃,他揪着他的脑袋放到他眼前,“如今我们为王。而你,再无亲人,从此以后,你只能乖乖待在我身边了!”
疯子!
简直是个疯子。
他一步步后退着想要远离他,远离这个头颅,他慌乱失措的狼狈样子才是秦羡棠热爱的,为之疯狂的。他用摸过头颅的手臂想要挽住他,却被他灵敏地躲开,他的眼睛依旧直溜溜地盯着圣上的脑袋,下一秒忽然双手合十跪在地上,连着双手撑在地面上,他每次弯腰时,都会狠狠地磕头。
一敬天地。
二敬他的天下的天地万物。
三敬他本身。
一下又一下,额头本就脆弱,摩擦着粗糙的地面更是容易受伤,每次接触到地面时即便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咯噔”很响一声,他带着磕坏的头流的血,哑声痛哭,“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切都化为乌有。
还不到夜晚,冷风袭袭刺骨得痛。墙头不知何时走开一只黑色的夜猫,莹绿色的眼睛。阴森可怖。它张牙舞爪,“喵呜——”
有血,有死人,有烧不断的欲望、野心。
晏词抬起通红的眼睛,“为什么?”
“因为这样,你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了。”
“是吗?”
“我们砍掉他的脑袋时喷溅到我身上好多血,我兴奋的浑身颤抖,一想到你再也没有亲人,只有我一个人爱你了,我骄傲地挥舞起了刀枪,把他千刀万剐…晏词…”
“为了你。我都是为了你好。”秦羡棠疯癫已是常态,今日尤其厉害。晏词瞳孔漆黑无光,再也笑不出来,恨意促使他的拳头握的再也张不开,他想也没想,冷声命令他说:“过来。我抱抱你。”
秦羡棠痴恋贪婪地深情凝视晏词,他着了迷,兴奋地跑过去,晏词真的抱住他,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吻,他的手臂是那么有力量,紧紧搂着秦羡棠的腰身。晏词冰凉的唇,贴住他炽热的唇瓣,一个活人一个死人。他沉醉此刻,抱住他的脑袋探舌而入。
“你也爱我…对不对…晏词——承认吧,你、你、你—”他猝然睁大了眼,“呃啊—!”意想不到。他的后背被一把锋利的长剑插入,那把剑锋利闪烁着光,刀刃搅拌着他的内脏,他一时间说不出话,胸膛炽热,有粘糊的、稠密的液体冲破喉咙,一口浓血喷涌而出,贯穿两人的口腔,晏词吞吐他的血,嘴角也满是他的液体,他这时突然大笑出声,忽略了秦羡棠最后那脆弱又伤心委屈的样子,和依旧温柔抚摸他发丝的手指。
只有九岁的秦谢词吓得不敢说话,躲在柱子后面偷偷哭泣。
晏词对秦羡棠说,“你去死吧。”然后把他轻而易举地推到地上,逃出了院子。
他这一走,就再也没想过回头。
遍地的血泊,他躺在地上,望着灰沉沉的天空伸出手,偶尔弹动一下胸膛,他看到秦初鸣含着笑朝他走过来,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尊贵的样子,望着逃走的晏词,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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