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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后半夜的安宁,郁笙爬起来,掏出藏在橱里的话本,希望忘却两个男子纠缠不休的梦境。但这些男女相爱的桥段似乎变得索然无味,他频频翻页,越发闷闷不乐,到最后干脆捏着书页昏昏睡去。
清早下起了雨,水雾朦胧,脚步声慢慢传来,随即,屋门被叩开了。郁笙困倦地闭着眼,以为是嬷嬷,神志不清嘀咕了几句。不久,他感觉头发被拨开,才觉出有些古怪,强迫自己清醒,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他一时发怔,又突然意识到不是梦,而是真实的陈珠站在了跟前,顿时恼怒起来:“你,你怎么进来了?”
“我看今早风光合宜,正想叫笙儿起来,却没料到你昨夜忙着苦读,睡思缱绻。”陈珠拿起摊开的话本,目光扫了几行,笑意更浓,“这东西可要藏好了,若是被舅母发现,少不了一通责怪。”
郁笙后知后觉,连忙将书册扒拉到怀里,用被子盖住,怒目而视:“你不准告状!”
见状,陈珠开口道:“当然不会。笙儿倒是比我有出息,小小年纪就惦记着风月之事。既然如此,昨夜怎么不让人伺候?身边也没个体贴的丫鬟?”
根本不能解释缘由,郁笙脸红如霞,支支吾吾,最后仗着嘴硬,将人推了出去:“我才不喜欢这些!”
陈珠倒是没有继续纠缠,还在郁夫人面前帮忙掩饰,说昨天郁笙尽了地主之谊,玩得累了,也许还在歇息。于是郁笙安安分分待在屋内,吃了些点心,不与对方碰面,但心里还是烦乱。他思来想去,感觉还是与当初那场意外有关,不由自主攥紧了双手……
秋初之际,郁夫人送信到老家,挑了个好时候,要接郁笙过来。原本路上风平浪静,谁料有一支别地的盗匪被追捕,恰好流窜到附近,劫了郁家的道,想把这个看起来像富贵人家的小少爷抓起来当筹码。陪着郁笙出来的奴仆、护卫大多被杀,他也在逃跑时不慎坠落山崖,侥幸才捡回一条性命。
旁人都觉得他福大命大,竟然被崖壁的树接住了,毫发无伤,还有余力爬到旁边洞穴里。但实际上,郁笙对此印象模糊,只觉得并非如此简单,在他零碎、闪烁的记忆里,有东西将他救了,把他养在洞中,时不时给他喂食,又用尖锐的什么刺入他的脖颈,使他浑身热了起来,甚至掩盖伤口带来的痛苦。
另外,当时去救他的人表示,除了野果和肉碎,在他周围还缠绕了许多蛛丝,柔韧洁白,可他们连一只活蛛都不曾见到。
正因如此,郁笙总觉得自己是遇到了山间的精怪,后来在休养时,也经常梦见一个男人的身影,以至于他慌张地寻来话本,想要掰正自己的想法。直到昨晚,那轮廓陡然清晰,竟变成了陈珠的模样。
但对方的身份毋庸置疑,这么一想,又显得他无耻,非要把无来由的春心萌动牵扯到鬼怪身上。
“阴阳交合才是正道……”郁笙摇摇头,收起话本,暗想这些怪力乱神的玩意绝不能影响他。况且陈珠这么讨人厌,他怎么会倾心对方?不,不,他对任何一个男子都没有情爱念头!
夜间,郁老爷和长子赴同僚宴,郁夫人喜欢热闹,将不情愿的郁笙也喊了出来。他闷头用饭,无论如何都不搭理陈珠。谁知对方擅长讨好长辈,三言两语就说得郁夫人心花怒放,责怪郁笙只顾躲懒,既然身体无恙了,平日就该多走动。
“母亲,我记住了。”他耷拉着眉眼。
郁夫人神情舒展:“这就对了,珠郎不比你年长多少,行事却十分稳重,你多学学。哦,还有,过几天要去寺里,你们二人都拜一拜,消灾除厄。”这么多年她担忧幼子境况,久而久之便和住持相熟,这次也算还愿,感激诸天神佛保佑郁笙。
好不容易熬过晚饭,郁笙抛下一句“吃饱了”,便匆忙离去。背后陈珠却跟了上来,一下抓住他袖子,硬是逼他停住脚步。
郁笙下意识往后躲,眼睛瞪得滚圆,像只凶人的野猫:“做什么?”
对方攥着他手心不放,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洁白的发带,要他收下:“今早是我孟浪了,因此特意买来这个,望笙儿原谅。”他一边说,一边看向郁笙的长发,或许因为心情不佳,对方只简单束发,耳边还有几缕凌乱垂下的。
郁笙根本没想过这人会赔礼,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已经紧紧握住了带子,触手柔软冰凉,如丝如绸,摸起来却比那些好料子更舒服。他有些尴尬:“不,不用……我是真的心血来潮,才看那种话本,不是要……”
“好。”陈珠笑了笑,状若无意地在他手心捻了捻,面上仍是一副正经做派。
尽管心里还有点莫名的焦躁,但受了好意,郁笙脸皮再厚,也没法继续冷淡。他回到屋内,纠结了一阵,终是忍不住换上新的发带,在铜镜前仔细端详。
不知道陈珠从哪里找到这好东西,与他极为相衬,又隐约有股似曾相识的意味。
许久,嬷嬷见灯火未熄,在门外低声问了几句,怕他熬夜。郁笙猛然回神,发觉快到深夜了,搪塞几句,连忙收拾上榻。
但梦境如影随形——
', ' ')('这回是在昏暗的山洞里,他喘着粗气,发觉自己被牢牢缚在一截平坦的石台上,一动不动。那些卷缠手脚的东西洁白修长,像蛛丝,又和发带的材质相近,紧贴在肌肤上的部分丝滑得很,给他一种被抚摸的错觉。忽然,有什么逐渐靠近,郁笙努力睁大双眼,却始终无法看清,好像视线被迷雾笼罩。
“笙儿。”
那东西喃喃,似乎用尖锐的东西刺入郁笙的脖颈,时间短暂,可他能清晰感受到被注入了古怪的液体,身体不由自主发热。一眨眼,对方仿佛又成了陈珠的样子,那张漂亮的脸凑得很近,几乎挨着鼻尖,如面对情人一般向他低吟:“我会去找你……我们是注定的……乖……”
郁笙完全听不明白,但很快,嘴唇被温柔含住,彻底打断了思绪。他能闻到陈珠身上淡淡的熏香味,随即对方的手指落在胸膛,像感应他的心跳,带来怪异的安定感。一瞬间,郁笙忘了自己身处梦中,喘息声愈发明显且急促。
就在此时,一声闷响惊醒了他,定睛看去,原来是窗户没关紧,被风吹开了。郁笙深呼吸了几口,抬手按在颈侧,肌肤表面似有微小的粗糙,仿佛被谁碰过,才留下痕迹。他越发忐忑,不自觉望向放在一旁的发带,恍惚间,好像看到了缕缕蛛丝,正朝他蔓延游走。
郁笙揉揉眼睛,那些画面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原先的猜测再次浮上心头——这个自称“珠郎”的男人,到底是……
他想不出所以然,折腾了大半夜,还是恹恹地睡下了。
前不久还下着秋雨,今天就日光明媚起来,晨风徐徐吹拂,正是出游的好时候。郁夫人定下了去寺院的行程,一早来唤两人起来,好好整理了仪容:“那是清静地方,等见过住持,求了护身符,你们可以在山里赏景,这时候风光不错。”
寺院在山里,被郁郁葱葱的树林掩映,又有流水潺潺,哪怕不信佛,也值得静下心来走动。路程近,一行人坐马车,很快就到了山下,沿着小路慢慢上去,不时有悦耳的鸟鸣响起,令人心里舒畅。
陈珠自小在寨子生活,走惯了山路,不仅没嫌累,而且腾出手扶身子骨娇弱的郁笙,被瞪了几眼也不放开。先前对这人生了戒心,郁笙旁敲侧击过,又暗地派人打听,却毫无进展,仿佛对方的身份没有可怀疑的地方。唯一一点有价值的,是陈珠不经意谈起,他母亲生前头的孩子时伤了身体,后来祈求当地的神灵,才幸运地再次怀孕,生下陈珠。
“当真这么灵验?”郁笙直觉里头还有故事。
陈珠笑着看他:“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过长久传下来了,再不济,也算寻个慰藉。”
一路望着山花林木,郁笙又想起这个,旧话重提:“对了,既然寨中有自己信奉的神灵,那么能拜佛吗?”
“无碍。”陈珠稍稍放慢脚步,照顾对方的速度,“万事万物,各有神通,想来南边的神佛也不会心胸狭窄。”他用玩笑的口吻说了后半句,成功逗乐了怀着别样心思的郁笙,气氛融洽不少。
越往上去,树荫就越稀疏,有些枝叶颜色转黄,倒是和附近的花丛不遑多让。正值秋季,日头也不怎么炽烈,寺院的轮廓已经隐隐可见,如同披着一层淡金色的薄纱。众人来了精神,没多久就进到寺内,烧香拜佛,连本来有些不耐烦的郁笙也被气氛感染,乖乖叩了几个头。见二人无甚热情,郁夫人等着求符,干脆摆摆手,放他们在附近闲逛。陈珠便笑眯眯把人牵走,郁笙则顾及母亲在场,瞥了他几眼,拐过寺院后头才撇开手。
此处地方宽敞,平日应有小沙弥打扫,连石台、石凳都擦得干净,傍着一树野桂花,更显清雅。郁笙留心观察了陈珠的面色,觉着没什么不妥,心想世上精怪应是惧怕佛门威严的,但这人毫无反应,难道真是误会?他一边琢磨,一边慢悠悠踱步,不知不觉就到了桂树下,正好风起,被落花打了满头。
“倒是有几分簪花的意趣。”陈珠替他捡下几朵,戏谑道。
郁笙转过头,忽然注意到对方穿着一身白衣,靠得近了,才感觉与发带的料子差不多,走动间似有隐隐浮光。他眼神微动,决心再试探几句:“现在正无聊,跟我讲讲珠郎家中信奉的那位神灵吧,到底是什么模样?”
陈珠跟上一步,漫不经心地回答:“怕是会吓着你——我们祖辈以耕耘为生,崇拜太阳,却又畏惧它的高悬于天,人如蝼蚁,不可直接祭拜。于是从地面生灵中,挑选出了与之形象相似的蜘蛛作为替代,奉为神明。后来逐渐变成对蜘蛛的敬爱,以为它张网有庇护之意,可让人不受邪魔侵扰。”
“蜘,蜘蛛?”郁笙心头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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