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林知看得惊心动魄,没想到在这非人的地界,鬼吃鬼如此光明正大。
众鬼见味道似乎不错,都争先恐后嚷着要买。许林知连忙缩回缸内,果然不一会儿那双筷子又伸了进来,如同夹娃娃的机器吊臂,夹起一个蓬头垢面的女鬼,然后很快水缸外面又飘出一阵异香。
此缸不宜久留。许林知逮了空子正要钻出去,却被一旁的女鬼勾住袖子。
“呜呜呜”女鬼泪眼汪汪,因为嘴巴也被封住了所以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看样子是在向许林知求救。
“美女,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而且我也解不开你们的绳子,”许林知抱歉地推开她,拱了拱手:“所以对不住了。”
“呜呜呜呜呜”女鬼锲而不舍地哀求,许林知听了心烦,“哎”了一声,认命地探出了个头。袁老大来得很快,风风火火地从天而降,已经开始在集市四处搜寻了。
“我在这里。”许林知突然大喊,立刻便吸引了袁老大的注意力。
“好小子!让我一通好找!”袁老大推开摊前的一众饿鬼,油炸鬼老板正要来阻拦,一看来人,蔫在一旁不敢出声。
许林知连忙缩回水缸里,袁老大一只大手伸进来掏,胡乱抓出来一看,不是,嫌弃地掷在地上,又抓。许林知紧紧贴在水缸内壁,袁老大抓了几次都没抓对,脾气一上来,一巴掌便将那大水缸给砸了个四分五裂。
老板叫苦不迭,这水缸与捆鬼的绳索互为一套宝器,现在水缸被砸,那绳索自然也发挥不上用场,好不容易抓来的食材哗啦一下子散光跑尽了。他急得直跳脚,心那叫一个瓦凉瓦凉的,差点要背过去。
许林知趁乱也要逃,谁知道袁老大眼明手快,右臂倏忽暴长数尺,猛地便将半途中的“逃亡人员”逮住。
“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袁老大怒目圆瞪,现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恫吓围观的吃瓜群众:“这是我袁家家事。”
一众胖鬼瘦鬼女鬼男鬼饿死鬼倒霉鬼吊死鬼哪还敢继续八卦,脚底一抹油便跑了。只剩下油炸鬼店铺老板还瘫在地上为自己的生意伤心断魂。
“袁……老大……我这摊……您看您……”
“看什么看!”袁老大嘴巴陡然间窜出两枚锋利的獠牙:“你这是想让我赔钱吗?”
老板哪还敢说话,认命地摇摇头,收拾起家伙也跑了。
这么来回一闹,待袁老大押着许林知回到府上的时候吉时早已过了,新娘不见了踪影,除了个别喝得烂醉走不动道的,其余宾客也早已尽散,堂上的袁夫人脸色比锅灰还黑。
地上还躺着凉凉的纸扎人儿,眼神空洞。
候着的刘媒婆出主意:“袁老大袁夫人,我算了一下,明晚还有一个吉时宜嫁娶,反正也不急这时,明天也一样,喜事什么时候都是喜事,坏不了事的。”
袁夫人此时脸色才稍霁,剜了许林知一眼:“还傻愣在这里干嘛?还不进去看看你的新娘子?”
许林知:……
满脸拒绝。
但是转眼一想,现在硬碰硬显然没有胜算,倒不如先麻痹他们的防备,再寻机逃跑。于是唯唯诺诺,先是钻入那纸扎,然后顺从地跟着仆人进了厢房,去看自己所谓的“新娘子”。
袁梅还穿着一身霓裳,但凤冠早已取下,正坐在镜前擦拭妆容,听到门开了,头也不回,眼睛也不抬,只吩咐身旁的仆人退下。
“回来啦?”她苦笑一声:“还以为你能成功逃跑呢。”
许林知听出这话里有话:“难道你也不想嫁给我?”
“你很好吗?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许林知身为男人的自尊受到打击,不过很快便感到轻松起来:“那你之前为什么要说你愿意,我们两人一起联合起来反抗指不定还能有胜算。”
“你以为我不想吗?”袁梅叹了口气:“但是整个迷津道都在我爹的势力范围内,跟他对抗没好果子吃的。”
“而且我这副样子,能逃到哪里去?”她自嘲:“怎么逃?爬吗?”
原来如此,怪不得拜堂上是那副模样。许林知现在才反应过来,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袁梅生前遭了一场大病,痊愈后双腿才落下了这残疾。
“那你就甘愿任人摆布,将自己的幸福轻易送出去?”许林知见袁梅沉默,又说道:“难道你没有喜欢的人?”
“死都已经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要知道,做鬼已经算是‘活’第二次。”
袁梅心里也挣扎,她本也不愿冥婚,只是父母两人异常固执,任凭自己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打动不了他们。因为哭够了闹够了就会歇着了,上吊又死不了,所以袁老大袁夫人高枕无忧,静待大喜之日。
许林知见她沉着脸半低着头又陷入了沉默,也不知道自己的“攻心计”成功几成,便只好找了一方软榻装睡。
装着装着倒有点半睡半醒,迷迷糊糊。朦胧间他听到了压着嗓子的谈话声。
“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让你离开这吗?”是个女人你的声音,貌似是袁梅。
“我回来是带你走的。”另一个声音是男人的,有些低沉:“幸亏你们的婚礼还没结成,我们还有时间。”
“天大地大,总有袁老大找不到的角落。”
许林知半睁开眼,看见袁梅面前的地上只冒了一个脑袋,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望见圆滚滚的后脑勺。幸亏他已经见怪不怪了才没有叫出声来。
不过很快那颗头慢慢上升,一个矮胖的身子从地里钻了出来,横看竖看都像颗土豆。
跟眉毛的袁梅一起显出几分美女与野兽的味道来。
“小梅,快跟我走吧,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自我进你袁家做事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你了,而你也喜欢我,我们没有理由不在一起。”
“他们把我的轮椅都藏了起来,怎么走?”袁梅明显已经心动。
许林知这时才明了,原来这女人早已有了心上人。不过看来没有得到老丈人的青睐,还被驱赶了。他内心窃喜,这样一来他便也可趁此机会逃跑。
“没事,我背你走。”男人语气里满溢的兴奋,转过身来半弓着腰,许林知这才得以窥见全貌——脸浑圆,五官却小家子气,宛如一张大饼上只吝啬地撒了几粒芝麻,也难怪袁老大这么心高气傲的人看不上他,因为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白菜让猪给拱了,哪怕这颗白菜也不是十全十美。
看来这就是真爱。
那男人把袁梅驮上背,回头与枕在肩上的人儿相视一笑,直接遁入地下不见了。
许林知这才完全睁开眼睛来,吸了吸鼻子,跟看了场韩剧似地,有情鬼终成眷属真是太不容易了。他感叹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卧槽,他们逃得那么顺利那我怎么趁乱逃跑?
一口毒奶。
于是就在此刻,屋外传来了一众仆人的喊叫声:“来人啊,小姐被掳走了!”
对不住了,许林知默哀了一句,推开门缝,只见家仆们都急冲冲地往外赶,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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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呆子,出去摘个草莓都能给人添麻烦。”
乔月此时已经来到了许林知消失的那个竹林。她亲手扎的纸扎,所以自然能够追踪到他的气息,只是这气息来到这里便断了。
乔月不慌不忙,从包里掏出三枚上等的线香插在竹林西北方向,拜了拜道:“小女乔月路过此地,有事讨教,还请现身。”
线香燃起袅袅青烟,飘着飘着往上飘到了一个小人的鼻腔里去了。那小人不过盈寸,通体雪白,正坐在一片竹叶上晃荡着光脚丫子——正是这片竹林的精怪。
“果然是好香。”它深吸一口,线香瞬间又灰了一截。然后才开口:“你说的那个呆子啊,被人抢去迷津道做新郎官啰。”
乔月:……
得了消息后乔月反而打道回府,梁泉还没有回来,屋里都暗着,天井里的大公鸡正缩成一团打盹。它突然感到了危险,一激灵,振了振翅膀惊醒过来。
乔月猫着腰向那只瑟瑟发抖的鸡靠近。
“对不住了,鸡兄,我会替你超度的。”
“喔喔噢噢~”那一夜,整个古水村都听到了一只鸡最后的夜啼。
作者有话要说:
乔月:在此为伟大事业而献身的鸡兄默哀三秒钟。
第30章、迷津道
还是那个竹林,一角的线香早已经落地成灰,月亮斜坠,照得墨绿的竹影斑斑驳驳。
地上放了一碗鸡血。
乔月点燃一张黄符投入碗中,一团火焰迅速高高蹿起,好一会儿才偃旗息鼓地弱了下去,只在碗口边缘摇曳着幽蓝的火焰。
乔月从火上跨了过去,大变活人般凭空消失不见了。
乔月眼前的景象从竹林陡然间扭转,取而代之的是鬼火婆娑,暗影憧憧。她知道她已经踏入迷津道了。
迷津道,也叫迷津鬼界,乔月并不陌生,此地是袁老大开辟的一个异空间,聚集了众多不愿往生的孤魂野鬼。因为受了袁老大的约束,众鬼们也甚少滋扰人间,为非作歹,所以地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夹缝中生存。
今晚的迷津道似乎显得格外静谧。
不过刚走出几步,就遥遥看见一只双头野鬼颠着跑来,身材臃肿,脖子上接了一男一女两个头颅,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个胖子背着个女人。
正是私奔的袁梅和高玉。
“大师,帮帮我们!”高玉一眼就看穿乔月不属于迷津道,只因她身上带着活人的气息。他们不过碰巧遇见,但高玉觉着能来到这地界的怎么有几分本事,所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求救了再说。
乔月却有些迟疑,这怎么看都是迷津道的内务,自己不过走过路过找个人,也不便插手。
袁梅趴在背上也哀求道:“求求大师你行行好吧,我们不过是想寻个地方过个清净日子。你不帮我们的话我们今晚就要过不去了。”说完泪珠便断线般滚落。
远处传来嘈杂的声响,来势汹汹,有一串鬼火正在向他们靠近。
“你们别说话。”乔月终究还是不忍,拿出一包香囊来。拆了香袋,将里面粉状的香灰围着两人撒了一圈:“这能隐去你们踪迹和气息,安全后你们再自行离去吧。”
高玉当下把袁梅放在地上,跪在地上拜了拜:“大恩不言谢,以后必将报答。”
不过是势单力薄的一对苦命鸳鸯,谈什么报答?乔月也不放在心上。远处的声音越来越近,一群家仆打扮的鬼魂鱼贯出现。
“明明是往这个方向逃的,怎么那么快就不见了踪影。”
领头的是袁家的管家,上了些年纪,没了半边脑袋,留着山羊胡子。
他见了乔月这个生人,露出警惕地神色,问道:“你是谁?你怎么来到迷津道的?”
乔月报上姓名:“听说迷津道今晚有喜事,我自然是来喝喜酒的啰。”
管家冷哼一声:“迷津鬼界的喜酒不是你想喝就能喝的,你可有袁老大的请帖?”
乔月摇摇头:“没有,不过我可是跟新郎官关系不浅。”
管家暗道不好,以为是旧情人在婚礼现场找上门来拆台的老套情节,不过也正常,那小子相貌堂堂,有个把情人不算稀罕事,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说:“无论什么关系,新郎都已经是我家姑爷了,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乔月:……
“我跟他是舍友关系。”
管家:……
“你别在这捣乱,我们还有其他要紧事,懒得跟你折腾。”管家使了个眼色,其他鬼仆得了令,分散搜寻起来。
但是都无功而返。
“会不会已经逃出迷津鬼界了?”有鬼向管家咬耳朵。
“怎么回事?怎么都不继续找了?”鬼仆群中破开一条路,袁夫人赤脚而来,身旁还跟着刘媒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