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只喃喃道:“都是报应……报应啊……”
从这位衣饰整齐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衰颓的老妇人身上,蒋叔致读得出她的话,却读不出她的心。什么样的决定可以令一个人绝望如此,却还是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小女孩儿大抵是太过害怕看起来这样恐怖又陌生的母亲,大哭着自己扑到了如平时、甚至比平时还慈祥的祖母怀中,那年轻妇人木着脸庞、眼珠却仿佛有自己的意志般,转也不转地跟随着小姑娘,小姑娘却仿佛真的吓坏了,一头扎进祖母怀中,只用小屁股朝着母亲。
沈老夫人只叹道:“老大家的……囡囡有我看着,你去吧……”
年轻的妇人仿佛突然之间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就那样失魂落魄地转到大厅旁的厢房,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有一瞬间,她双臂僵硬地捧出了一件鲜艳的织物,那东西必是不大的,小小一件,需要她的双臂牢牢托着才不至于滑落下来。
即使是隔绝了声音,蒋叔致、沈天云与柳夜阑等人几乎都可以同时感知到那一端死一般的静寂。
是的,不论是跪着的那些直勾勾的眼神,还是站着的绝望痛楚的眼神,好像那件小小的织物已经承载了一切喜怒哀乐,将所有一切全部收纳了进去,没有留给她们一丝一毫别的东西。
而沈天云在看清那件东西时,神情蓦然大变,分明早有预料,却还是猝不及防,再次看到了这个镇上最不可告人的阴冷黑暗,他看向自己的妻子,眼神中满是痛楚,明明只是希望把晴儿的名字加到族谱上而已,为何会叫她看到眼前这一切,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想把这一切统统扔在身后,却还是叫自己心爱之人看到自己过去经历的一切中最不想让她知晓的这一部分!
而柳夜阑与蒋叔致的神情是了然且疑惑的,那年轻妇人抖开了那件衣裳,小小一件,绣着锦鲤活灵活现,好像随时会跃入水中一般,衣裤俱全还带着小小的帽子,这是件孩童才会穿的小衣衫,是的,这也是一件敬水衫。
沈老夫人叫儿媳取来的,是敬水衫。
窦氏哀求沈老夫人去拿的,是敬水衫。
这么多苦苦下跪的妇人所求的,也是敬水衫。
甚至那些站着的妇人哭泣尖叫着反抗着抵触着的,也是敬水衫。
在看到这件织物时,柳夜阑与蒋叔致便已经有了揣测,但真正看到之时,他们还是感到不可思议,原来竟真的是敬水衫,可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明这大厅中妇孺们的家眷是失陷在了邪术之中,一件小小的孩童衣衫又能做什么?
柳夜阑与蒋叔致俱是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他们知道,从开始追查那桩命案开始,那个一直围绕在他们周遭阴魂不散的谜团,那个甚至令他们所有人失陷在这恐怖血雾中的谜团……即将在他们眼前揭开最后一层面纱。
沈老夫人抱着怀中可爱的孙女,爱怜地摸了摸小姑娘软软的发髻:“老大家的,开始吧。”
那年轻妇人捏着那件小小的衣衫,似是在举着什么重若千钧之物,她想回头,想再看一看那可怜可爱的小丫头,却不知为何,又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脖颈,而是沉默着闭上了眼泪,任由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衫,甚至也沾在了那件小小的衣衫上。
大厅中,所有妇人看向那件衣衫,有全然的希冀期盼,又有无法躲避的恐惧绝望,这一刻,命运的阴影悄然笼罩在她们所有人头顶,无法抗拒,只能闭目等待它的降临。
年轻的妇人面向不知名的虚空跪了下来,高高举起自己的臂膀,这一刻,不需要任何人解读,他们都从她的口型中读出了那三个字:“敬……水……神……”
柳夜阑与蒋叔致来不及细想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含义,却见下一刹那,这原本干净的大厅中,不知何时多了丝丝缕缕的红色雾气,它们就像悄然降临的命运,你以为应当无形无迹,其实早就无处不在。
那件小小的衣衫飘荡着升上了天空,绣制得舒适精致的小衣衫仿佛个顽童在空中转悠飞舞,大厅中所有妇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它,没有一个人眨眼,原本哭泣着的孩童们一个个睁大了懵懂无邪的眼睛,看着头顶那件飞舞的小小衣衫,似在看着什么新奇之物,眼神中满是好奇天真。
沈老夫人怀中的小姑娘亦盯着那件小衣衫,似是看到这件好玩的玩具开心得不得了,咯咯地笑出了声,那件衣衫犹如精灵般,好似听到了那清脆的笑声,竟是呼地一声飞到了小姑娘身前。
她跪着的母亲面色刹那间惨白,仿佛下一瞬间就会昏死过去,她坐着的祖母亦是在眨眼间苍白了二十岁不止,好像鬓边突然多了许多银发,许多站着的妇人紧紧攥着怀里软软的小身躯,在不知不觉间犹如脱力般放松了身体。
小姑娘浑然不知道这一切,她只看着眼前那件无所凭恃却在她眼前轻轻飞舞的漂亮小衣衫,伸出胖胖的小手便要去拽它,那莲藕般的小胳膊上,银铃和着小姑娘的笑声,清脆动人。
胖胖的小手眼看就要抓到它,那件衣衫却仿佛逗弄小姑娘玩耍一般,呼啦一下飞远,小姑娘发出不满的咿呀声,她的祖母却立时用汗湿的手紧紧捂住小姑娘的嘴巴,任是小姑娘再如何挣扎哭泣,甚至憋得满脸通红,都不肯放开。
所有妇人的心再次提起,那件小小的衣衫却仿佛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主人,再没有任何迟疑,呼地一声,落在大厅角落一个小女孩身上。